书玉藏

第四十三章

    
    祝氏正在软榻上休息,突然有侍卫闯入宫殿,祝氏小恼,欲要斥责他们不懂规矩。
    楚王跟前服侍的常海公公从侍卫中走出来,“咱家奉了上面口谕宣皇后娘娘速去觐见皇上,娘娘这就跟杂家走吧。”
    祝氏眼皮狠狠跳了一跳。
    不过无所谓,她有恃无恐。
    前些日子那几个吵着打算整治她的,不也是被她狠狠打压的不敢抬头。
    祝氏挑了挑眼,“请公公等候片刻,容我去换身得体的衣裳。”
    常海眯笑,上前阻拦,“娘娘,别了,急着呢,上面等不得。”
    祝氏只好作罢,传了辇抬到了文阁殿,常海在前头领着,内侍们低头抬人,一众人走得格外快。
    今日宫里格外肃穆,祝氏才走了两步,心里就止不住得发慌。
    “娘娘,您请。”
    常海站在殿外,哈着腰迎她,她这才发现殿上人不少,有一直同她作对的一派老骨头,有几个她的人,太子和兄长也在殿上站着。
    大家神色不清地往她这里看,她使了眼色去询问太子,太子也只是冲她点点头,淡笑。
    祝氏一时摸不清,不过料想也无大事,稳了稳心绪,端着皇后的架势走了进去。
    “皇后!你可知罪!”不等祝氏停脚,楚王便是迎头一声怒喝。
    祝氏面露惊诧之色,惶惶然俯首:“臣妾不知何事触怒龙颜,请陛下恕罪。”
    “你还在这里装作不知情!”楚王一拍御案,“你对十四皇子做了什么?说!”
    阮凌上前提醒,“陛下,还有三皇子,六皇子,先皇后以及张御史……”
    他抖着胡子,列数祝氏数多罪状。
    意思明捷,话不留情,吓得殿上一众人心肝直颤。
    祝氏心惊,却也牙嘴如刀,句句难驳,气的阮凌也不顾,张口怒斥:“皇后真是此时敢做不敢当吗?可惜今日您是逃不掉了!”
    祝氏心跳如擂,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阮老头不过是个硬柿子,可也抵不过她硬,他能有什么证据,不过也是拿陈年旧账来打压她,她怕吗?
    想到这,祝氏底气硬了硬,“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这么信口胡来,冤枉堂堂一国之后,还不来人把他拿下!”
    “既然您问了,那臣便同您讲清楚,免得看不清楚的人被有心人蒙骗了!”
    看他一副底气足的样子,祝氏愣了愣,脑子里也僵了,莫名感觉自己掉进了个套。
    却也来不及细想,阮凌已然开了口,他直挺身子,端正严肃地行礼,“陛下,老臣——想唤人证。”
    宋书玉着蓝色内侍服饰,低着头在宫殿一处旮旯里候着。
    这里僻静,阮凌故意把他放在这里,人少。
    “主子,主子!”叶子也是一身蓝色,跑得急了内侍戴的黑帽都歪掉了,他神情紧张:“主子,阮先生唤您了。”
    宫殿一切如故,就是那些擦肩而过的内侍丫头换了一拨,认不得脸了。
    宋书玉低着头穿过,叶子在前头带着,一路上倒是畅通。
    到了殿门外,叶子脸上都吓白了,他一把抓住宋书玉的衣袖。
    这可是会掉命的大事,叶子怯弱了,要不他带主子跑回去吧,其实说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活着不是最大的吗?
    宋书玉倒是神色还算镇静,他脸上笑着拍了拍叶子的手转身就进了大殿。
    祝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转头蹬着眼前的人。
    刚刚阮凌说是叫来人证,等了半天,来的不过是那个曾经给林南清送病碗的松枝。
    她虽然惊异,那时候她叫那方脸内侍把她抹了脖,那方脸内侍迟迟未归。
    祝氏当时心里担忧,倒是太子替她宽心,后来见确实也波平无事,她也放下了。
    虽是棘手,不过只是一个低贱丫头罢了,祝氏在心里宽慰自己,这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她还没喘一口气呢,林南清又进来了。
    竟然,林南清也活着?
    祝氏心里在吐血。
    漫长到几乎要窒息般的静默后,宋书玉向楚王行礼。
    他一出现,满殿俱惊,一众人神色各异。
    林南瑜淡淡地看了宋书玉一眼,宋书玉也笑着回看他。
    两者目光相触,没有言语,没有神情。一样冷薄的唇线,一样等着看戏的眼神。
    “下面的……可是十四?”楚王从龙椅上弹起,抖着手指宋书玉。
    “是儿臣。”
    “你不是……”楚王面色复杂地看向祝氏,声音变得阴沉,“听皇后说你染了重疾,你尸首都烧的一干二净了。”
    宋书玉给楚王解释,“儿臣是染了疾,那是一种瘟疫。”
    他低下头,神色暗暗:“儿臣在床上躺了几天,却也没有御医来替儿臣诊治,迷迷糊糊地就让人扔乱葬岗里去了。幸得好人相救,儿臣心里害怕,无奈下只得藏身隐名,方得今日再见父王、母后。”
    一切皆出祝氏所料,一时间她心乱如麻,面上发抖。
    楚王面沉似水,已经是怒不可遏。
    他瞧着底下这些人,有的跪着,有的站着,面上神情不一,面上顺从遵命,里面是各个心怀鬼胎。
    “陛下,臣妾冤枉啊——”祝氏跪地,”那日里臣妾是真叫御医来看了,南清当日确实是不行了,臣妾心痛,万般纠结这才——”
    阮凌打断祝氏,指着松枝,“陛下!何不叫这丫头说道说道!”
    祝氏变了脸,手指阮凌:“这丫头是你带来的,谁知道是不是早叫你收买了去!”
    在地上跪着的松枝此刻泪水涟涟,慌乱摇头,连口否认,她趴在地上抖着哭诉。
    松枝是十四皇子宫里的,祝氏劫了她的家人来做要挟,逼她取了染病人的碗给主子使用,百般无奈松枝应下,事后却遭祝氏杀人灭口。
    她说完,宋书玉看了她一眼,没有气愤,没有难过,只是清凌凌的一片湖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喊冤?”楚王怒喝。
    祝氏咬了咬牙,事情已经如此,她只能是硬着头皮上。
    她仰着头,眼里噙泪,表情满是委屈哀怨,“既然他们指责臣妾有罪,臣妾也辩解不了什么,只求陛下给臣妾几日,这里头到底是谁在搞鬼,臣妾定是查个水落石出,还南清公正,也还臣妾清白。”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设法先脱身,等回去了找南瑜,找兄长再从长计议。今天的一切都像是绷不住了一样,她已经觉得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她挣扎:“要是陛下信不过我,可交给瑜儿查证,他是太子,做事也公正,定会秉公处理!”
    “呜呜……”殿上有人在哭。
    “母后!求你不要再这样了,儿臣实在受不了”林南瑜趴着朝她跪过去。
    祝氏脑子一空,有什么开始变得豁然开朗,又被一层薄纱紧紧包裹。明明都看见光亮,却挣脱不得,捆绑得她几欲尖叫。
    怪不得这群人有胆子跟她叫嚣,怪不得!
    到现在了,她也就想明白了。
    他们这是要抛弃她。
    其实她也可以理解。
    她心窄善妒,害过亲侄女,现在她这个蛋裂了缝儿,兄长便如嗜血的蚊蝇一样叮上来。
    但她不能理解。
    林南瑜呢?她是他母后啊,她做了那么多,沾了那么多血,不就是为了他吗?
    她不敢信,不能信!
    祝氏抖着胳膊,死死地盯着殿中她的儿子。
    她那往日神采飞扬的好儿子,此刻面色憔悴,就想换了个人似的满是颓然之气。
    林南瑜说话了,他失魂落魄,淡色的眼中满是懊悔之意,“都是我的错,是我知道的太晚!我应该好好劝导母亲。父王!儿臣……”
    他面色发白,手足无措,“母亲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父王从轻处理!”
    他明面上是一口气将祝氏的罪责使劲往自己身上揽,此时此刻,像是自责地无以复加,可实际上暗证皇后罪责,拿瓮把祝氏憋死了!
    “你什么意思!”祝氏跳了起来,尖声呵斥他。
    她后槽牙梗得紧紧的,身上发凉,“这些事不是我做的!”
    “求求母后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儿臣愿意解衣散发,陪您去宁古塔常伴青灯,求母后悔改呜呜呜……”
    “你、你,你们……”祝氏拿手指了一圈,“血口喷人,堪比兽行!”
    “不知娘娘午夜梦回之时,可有悔恨,可有过羞愧?”阮凌冷声道,“也是,若非像娘娘这般尊贵的,草民百姓不过一条贱命,死便是死了,您也不会挂在心上。”
    场面一时火热,激得楚王眼眶发红,他挥开衣袍跑下来,伸出大掌死死掐住祝氏的那截玉脖,说着冲门外喊了一声“端上来!”
    一个内侍臂弯中搭着一条白绫,手中端了一个托盘,孤零零的一盏酒杯里盛着清水似的液体。
    “你这恶妇恶行累累,今日朕就替那些枉死的魂灵,痛快地赐你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结果了你这条贱命!“
    这是一早就打了要她死的主意!
    内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那杯酒液就呈到了祝氏跟前。
    她现下被吓得浑身瘫软,像只将要被宰的鱼逃脱不得,若是这内侍用强的硬给她灌下这一碗毒酒,她只能是任期宰割,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地。
    祝氏心灰意冷,情急中只能拿话做挡,“林南瑜,你,你会不得好死的!”
    林南瑜拱手向母亲行礼,面上带着温柔的笑,走到祝氏面前低下身,轻声细语,“那就麻烦母亲先替儿子走一遭,尝尝不得好死是什么滋味吧。”
    喉中犹如刀剌,犹似火烧,祝氏趴在地上眼泪簌簌地掉,她费力地喘着气,像是缺水濒死的鱼。
    林南瑜眯了眯眼,半晌没有说话。
    他心里痛快,痛快极了,痛快地忍不住要笑出声,痛快地他想哭。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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