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应勤政殿的茶水更换了一拨又一拨,殿外有几个年纪轻的小黄门趁林连不注意,悄悄捶大腿,扭脚后跟,偷摸瞧站在阶上木桩似的林连。
他们很少在林连脸上看到肃穆的神情,一般遇到这种情形,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问林连。
“今晚可有得等的。”林连扭头看他们,神情没改变一分,道:“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小子,满脑子只想着暖和的被窝,好好瞧着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吧,保准你们受益终生。”
小黄门点头如捣蒜,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被窝。
像这样平静又美妙的夜晚,大伙就该早早歇下,在甜美的梦乡中迎接第二日的朝阳。
京城夜市的夜晚今夜照样是和平静绝缘的,繁华熙攘中,酒楼依旧是游人聚集最多的地方,不过他们今夜不为了吃喝,仅仅是想在人山人海中一睹单先生的尊容。
如今单先生出场可是一票难求,若不是恰逢京中贵胄为高堂祝寿,请来单先生为老人家耍宝逗乐,他们不花钱哪能享受到如此天籁?
“今儿单先生说的是哪出啊?”一个拎着竹篮卖些零嘴的八九岁男孩子挤进人群,趁空跟买主寒暄道。
买主出手很是大方,多给了男孩子几个钱,把零嘴递给坐在他肩头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儿,想着男孩子光顾着生意,恐怕也没细听单先生说书,心生怜悯,便跟男孩子讲了梗概,还把听客没注意到的几个细节也一并说了。
男孩子两眼雾蒙蒙的,显然对买主所说的这段成康年前的旧事很是陌生,不过他方才游走叫卖时,倒听了几个趣闻。
他觉察买主此时没把心思搁在听书上,又想自家拎出来的零嘴卖得七七八八了,但天色尚早,就和买主你一言我一语谈起天来。
“可算是巧了,小子在里边席间行走也听到一件和成康初年有干系的事,虽不清楚真假,但听来字字是血,叫人心惊……”
能坐在酒楼席面上的人非富即贵,他们所谈论的不一定都是真话,但偶尔能从添油加醋的话中窥见一星半点的真相。男孩子的声音不高,但胜在清脆引人注目,他才说了几句,周边的人就都被他吸引过来。
“话说当年成康帝未登大寳之前,曾去过太子府,和太子一同哀悼无上皇,之后太子一夜之间染病,最终不治身亡……”
他讲到一半,有个还记得成康初年旧事的人出声道:“太子溘然长逝,好多大臣都慌了,我还记得好几个晚上,街道上全是兵,谁家的小狗小孩要是贪玩跑出去,都得被抓走!”
“爹爹,慧儿也要被抓走吗?”坐在买主肩头的小女孩突然指着自己问道,其他人听了哈哈笑,那买主好声气哄着她:“慧儿最乖巧惹人爱,谁忍心抓走你?”
有孩子插话逗乐,大家也都有意识地不去谈沉重的话题,不过卖零嘴的男孩子似乎是咬定了似的,又说起另外一件事。
“听说今日办寿宴的官老爷为撑场面,特地请了承平王爷。谁知承平王的外甥女,就是当今宝贞公主的亲闺女阮三小姐在宫门落钥之后还没回家,被承平王知道了,酒席也不吃了,着急忙慌进宫去了!”
“这会子是甚个情况?承平王爷来了吗?”
男孩子摊手,眨眼间发现听他们谈论的人不知几时竟越来越多!本来有一腔话要说,因为围观的人实在太多,数不清的眼睛全都盯着他,一时便没了胆子,只指着酒楼里面道:“给王爷安排的位子是空的!”
一只白嫩嫩的手突然扣上男孩子挎在臂上的竹篮,男孩子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冒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回了原处。“小公子要来些零嘴吗?”
小公子摇头,两道浓密的眉紧蹙,一派严肃地问:“阮三小姐还没出宫的消息,你是从何人口中听说的?”
男孩子遥遥一指,“里面坐着一位刑部的大人,我路过时听他同其他大人讲的……小公子您真的不买点吃的?”
那孩子却不再搭理他,吆喝着仆人挤出一条道,飞快离开了。
周遭开始议论纷纷,有些领着孩子出来逛街的大人们渐渐不耐烦起来,喝起自家孩子来:“救什么救!三小姐是生是死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孩子却很拧巴,啪啪地拍大人的手,边哭边吼:“你们都不懂……真笨啊……”孩子脚边的狗也在乱吠,大人被吵得脑仁疼揪着孩子要混合双打。
场面混乱,直追成康初年最喧嚣的那几个不眠的夜晚。此情此景,让记得成康旧事的人连连哀叹,若是太子还在世,登大寳,治理天下,这位阮三小姐便是皇上的亲外孙女……谁不想去救?救了她,足以光耀门楣啊!
孩子们被大人们生拉硬拽回家,街上的人便少了大半,其他人觉得没甚意思,或是忙着去办要紧事,也都散了。
酒楼内的席面上,单先生乐此不疲地演绎完成康年的趣事,快板拍定,问官老爷家的管事拿了差使钱,乐呵呵出了酒楼。
卖零嘴的男孩子见他出来了,窜上去笑嘻嘻道:“先生交给我的任务,我都办好了!”说着,把卖零嘴的钱孝敬单先生:“先生别忘了收我为徒!”
单先生笑了笑,没要他的钱:“我还差这几个钱吗?留着给你爹娘买块新鲜肉吧。改天带几斤茶来拜师,我就好这口。”
男孩子连忙改口叫师傅,左跑右跳要搀扶单先生走路,都被单先生打开了。
他也不失落,把一直揣在心里不明白的事提出来问单先生:“师傅先前说再过半月才办此事,怎么改到了今天?还有啊,今天这位官老爷身份不高,随便请个说书的足够了,师傅为何要亲自下场?”
单先生道:“凭感觉。”
“师傅……师傅,我还有问题呢!”
谢敏喝得微醺,扶着门走出酒楼,街上除了来参加宴席的官吏和来接官员回家的仆人,再看不到寻常百姓。
“谢大人搭我的马车走吗?”一个官员探出头来问道。
谢敏拱手致谢,没有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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