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知罪,甘愿受罚。”宋鸿春叩头于地,埋面入臂。
高荀掂了掂衣襟,看着宋鸿春:“伤势如何?”
“谢门主关心,好的差不多了。”
“天下的客闻,杀了十个有百个,百个生千万像蝼蚁一样还不好找,所以,你想隐瞒什么都没用,你为了隐瞒些事情一路上杀了多少人呐?”高荀站起身,探了探脖子,又打开扇子,摇了摇:“我玲门不能没有左将军,但,有没有宋鸿春都不打紧。”
宋鸿春又低了低头。
“知道五代柔山六剑士的下场吗?他们死了不代表柔山派没了六剑士,三天,三天后六代就立刻出现了。”高荀话罢,转身从廊离去。
“门主难道真的不信任左将军了?”说话的,是门主护手,高疆。
“你明白棋子和弃子的区别吗?”高荀跪坐在亭子里,看着风把纱帘吹起:“棋子,是我与子都对对方抱有希望,弃子,是她已经被围困,我,也有了下一个棋子。”
“还有利用价值?”高疆问。
“记不记得此次行动前我说的这次行动的利害?”
“未暴露,其一利是嫁祸彼阎洞以竹子塘打听光天书下落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其二为玲门养精蓄锐争取时间,暴露了也不碍事,玲门不会做引火烧身的傻事,此事可以叫拿着光天书的人认为手里的光天书是假的,引他现身,没暴露也可以,将此人引到彼阎洞。”
“玲门无法独善其身,但,玲门的人绝非傻子。”高荀舀起茶,倒入杯中一饮而尽。
“玲门不会做引火烧身的事,如果真是冒充彼阎洞的人,想必不只是要挑起竹子塘和彼阎洞的争斗那么简单。”高不落站起身,用手指触了触烛焰,伸回手,回头看向正舀茶水的浦玉。
夜深人静,初夏还没有聒噪的蝉声,还有清盈的夜空,和灿烂星光。微风拂过,树叶的动静已经叫人意识到季节已经变幻。剑气冲过林间,带起地上的树叶簌簌骚动,划过身躯从眉间劈下,一种深沉的气息萦绕在他的身旁,或是愤恨,或是感伤。
舞剑之时要有佳人出现,才是合理的安排。
“为什么还不睡觉?”江岸冬和浦玉在门口坐下,江岸冬脸朝外,浦玉脸朝内,这样并排坐,浦玉可以看到江岸冬的表情,可就江岸冬却看不到浦玉的。
浦玉扭头看了一眼江岸冬,问:“你知道你师父对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
“他说,让江雪斋做你的家好了,因为想让你好好活着,才会不教你武功,内力法,权术。他曾拜托我照顾江雪斋和阿冬,我没有立刻答应,因为那时我不清楚你有多大魔力,可以让江岸雪说出把江雪斋当做你的家就好这种话。”
“现在呢?”江岸冬眨眨眼睛,又问。
“感觉,你可以活成现在这样,并不是不才。”浦玉低了低头,没有看江岸冬,江岸冬也看不到他的神色。
“那是因为什么?”
浦玉扭过头,脸颊在月光下清晰明了,几乎眸子里每一滴水都能被看到。可另一半脸颊隐藏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比清晰的一面更深沉,这好像和人一样,隐藏起来的一面,永远深情。
“小子,大半夜不睡觉,跟我师父干嘛呢?”
身后传来钓月僧的声音,两人站起身行礼。礼罢,江岸冬看了看钓月僧,低头进了屋。
浦玉和钓月僧看着江岸冬进了屋,站在门口说起话来。
“你知道我能从师父那里学到什么吗?”钓月僧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
浦玉扭头低眸看向钓月僧。
“她刚刚看了我一眼,就进了屋,她不会认为她多余,而是认为,男人们要说重要些的话了,她不是回避,而是不因谈话内容担忧,从而不让男人担忧她。”
浦玉疑惑的皱皱眉头。
“这就是你会说她并非不才。刚刚那种眼力劲的本领,每个寻常家的女人都会,就因为她会,这里才有家的气,从而她身上的气,可以洗我身上的暴气。”钓月僧笑笑,褶皱立刻如衣边一样卷起。
浦玉点点头,似乎自己的心声被说了出来。
“那么,你说你找我是拜我为师,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前辈请讲。”浦玉正身。
钓月僧也转过身,笑道:“你为何要渡江湖,你渡江湖目的是什么?似乎是两个一样的问题,也可能答案很像,但还是要问两次。因为怕时间久了忘了魂,迷失了本。”
果然,钓月僧真的问了这个问题,这个曾经高不落难住浦玉的问题。
“渡江湖这个说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其实就是一个对于闯荡江湖行走于江湖山川之间的一个代词。可渡江湖,却比闯荡江湖凶险许多。”
“为何?”浦玉皱眉急问。
“因为渡江湖更多的是阻碍,你掉进了这个湖,你目的是划到对岸,那么期间就要有生有死,就要有更多不能想象的东西,阴谋和鬼胎。”钓月僧说着拍拍肚子,笑着走下台子穿上鞋,比划着继续说:“你能渡淞江,归往河,长江,大河,你迎面来的就是激流。所以,你一旦踏进这条路,你就要做好覆舟的准备,而且失败了死的不仅是夏浦玉,你周遭的人都会被连累。”
浦玉也走了下来,两个人都沐浴在月华之中。
“你方才舞剑,你知道你身上的煞气多重吗?你放不下冤魂,你脑子里只有复仇,怎么复仇呢?你有办法,又好像没办法。但这一路走来,我相信你的煞气绝对没有刚刚走出竹子塘时重。”钓月僧耸耸肩。
“因为你心里也有疑问了,渡江湖为了什么,分辨黑白,分辨善恶,把夏葛两家的仇报了,你可想过搅浑江湖的后果?”
“难不成要放弃吗?”浦玉向前一步。
钓月僧也皱起眉头:“并非如此。奖善惩恶是对的,那就相当于把如今这个江湖搅浑,你把多少人的生死耽搁在里面了?你没有准确的目标,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靠岸何处。”
夜风如纱,拂过他的双眼,他此夜难眠,渡江湖的目的。
分辨黑白吗?黑永远是黑,白永远是白,只要江湖还在,黑白善恶就无法真正分辨,要做的不是江湖上的善义德举,而是凭理来讲,对的事,要做的事。他的目的,耽搁了别人的生死,则袖,高不落,江岸冬,归雁归雀,墨锵锵,竹子朝,还有很多人,没错,他一个人还不打紧,可因为他牵连着那么多。他多想一个人走,可又不行,他如今是江湖漩涡的中心,无论如何都有其他的人,他有情义,才会有那么多的不能放下。真正伶仃之人,在渡江湖里是不存在的,正是因为周边的人,出现在生命中的人,才要去渡江湖,正是因为曾经生命里的记忆,才要渡江湖。
“渡江湖,是为了保护要保护的人,为的是让死去的人有所值,活着的人有理由活下去。”
“还有呢?”
“覆恶人的舟。让枉死的人闭得上眼睛,让苟活的人下地狱。无论我做什么,江湖都在,我无能为力,我要做我能做的,是行侠仗义,是算欠夏葛两门还有江湖的账该让谁还。”
清晨的微风带着果香,从江上吹来,还有一丝丝洌凉的爽意,那是淞江波浪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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