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入骨

第一七五章 江山为聘(上)

    
    温苍的话一刀一刀割在了皇上心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五内如焚,鲜血淋漓。
    他强忍着想要将他大卸八块的冲动,朗声喊了一句:“来人!”
    王忠推开门,走了进来,行了大礼,说道:“皇上,奴才在。”
    “把他带下去。”皇上的声音已微微发颤。
    王忠垂首道:“奴才遵旨。皇上放心,奴才都已经准备好了。”
    皇上轻哼一声说道:“温公子说他绝不反抗,你们也不得心慈手软。”
    王忠恭顺地对皇上说道:“奴才明白。”
    然后又转头对温苍道:“温公子,这边请吧。”
    皇上看着王忠将温苍带了下去,片刻之后突然起身,挥出一掌,将方才温苍站过的地方附近一把太师椅打得粉碎。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
    王忠又悄悄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都办妥了。”
    “嗯。”皇上抬眼看了看,说道:“连夜将庾遥等人送回京城。”
    “奴才这就去安排。”王忠答应道:“可是,长公主那边?”
    皇上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道:“温苍此番引颈就戮,必然是瞒着永安的。你亲自带着人,等在永安下榻的客栈。明天一早就把她带回来见朕。”
    “若是长公主今夜就醒过神来,闹起来……”王忠犹豫不决,毕竟涉及到皇上心尖上的人。
    “那你就带她回来。”皇上吩咐道。
    “那老奴现在先服侍您歇着吧。”王忠道。
    “不,你即刻带人去客栈看着,别出什么差错。”皇上道。
    “奴才遵旨。”王忠点了点头,退下去了。
    皇上这一夜怕是不能安眠了。
    永安,永安。
    他的永安长大了,还是他的吗?
    若是丢了她,他还能将她找回来吗?
    此时,他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所幸他们之间的障碍——那个优雅俊秀的年轻人已经铲除。
    余下的,就全凭他自己了。
    宿鸟动前林,晨光上东屋。
    铜炉添早香,纱笼灭残烛。
    转眼已是隔日清晨。
    幼薇打点好了装束,仍然将玉带剑藏在腰间,起身下了楼。
    刚刚步下台阶,她就发现客栈情形有异。
    平时热闹喧腾的地方,今日却十分安静。
    果然,眼看她下了楼,王忠连忙上前来,行过大礼。
    “奴才叩见长公主殿下千岁。”
    “是你?”幼薇见到他,不免也有些吃惊。
    “是奴才。皇上派奴才来接长公主,您这边儿请。”王忠低眉垂首地说道。
    “皇兄也来了岳州?”幼薇又是一惊。
    “可不是吗?皇上怎么舍得让长公主流落江湖呢?”王忠言语带笑,可在幼薇听来却是格外的阴森恐怖。
    幼薇镇静了一下心绪,吩咐道:“这楼上两间客房里,还有不少本宫和驸马的东西,你派人收拣妥当了。”
    王忠道:“长公主放心,这等小事奴才要是还办不好就主动去您那讨打。”
    幼薇走过他身边,冷眼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又恨又恼,可惜尚不能发作。
    幼薇随着王忠来到了卢宅。
    她看到“卢宅”两个字的时候也已经全明白了。
    王忠引着她一路往里走。
    长廊起伏,随处可见精美绝伦的漏窗,使园中景致错落繁复,更有层次。
    幼薇远远瞧见古木的掩映下,有一个人正站在一方水榭之中,背对着她。
    那水榭当中的堂屋宏敞,假山、石洞分列两旁,还有无数藤萝蔓挂,滴翠匀碧,沁人心脾。
    幼薇此时尚不知,温苍昨夜竟然也走过这长长的走廊。
    只是那时是暗夜,而温苍也并没有心思欣赏园中的景致罢了。
    王忠将幼薇引到了水榭,便不发一言地退下了。
    幼薇跨过门庭,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面背对着她的人,看身形穿着,必是皇上无疑。
    她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瞬间惊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上在看一幅画。
    一定也是韩道融的真迹,却不同于她之前看过的那一幅。
    这幅画上正面画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女童,手上拿着半剥开的荔枝,旁边的石案上还有几枚散碎的荔枝壳。
    那女童脸庞粉嫩红润,正在对着她甜甜地笑。
    幼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若是此时手边有镜子,她也很想照一照。
    这女童原来竟然是儿时的大周永安长公主——郭永安!
    皇上没有回头看她,仍旧看着那幅画出神,半晌才说:“永安,你看,你那时候笑得多好,朕好久没有看到你这样的笑了。”
    “这幅画怎么会在这儿?”幼薇忍不住问道。
    皇上终于回过身来,深深地看向她,说:“这是朕的珍藏,朕在哪儿,这幅画就会在哪儿。朕时时想起你时就会拿出来一遍一遍地看。”
    看着她错愕的面庞,皇上笑得很和缓,他低声说:“你一定都已经不记得了吧?毕竟那时候你年纪还太小。韩道融曾经做客于父皇的潜邸,也就是那时候的郭大将军府。他走进园子的时候,正好碰到你跑去吃荔枝,便随手画下了这两幅画。而这两幅画他原本是带走了的,是当时还只是一个无名兵勇的我费劲唇舌,向他讨了来。”
    皇上突然改换口气,自称“我”,而没有再用“朕”。
    幼薇回过神来,说道:“听说他爱画成痴,惜画如命,怎么会将得意之作轻易给人?皇兄恐怕是花费了不少钱财吧?”
    皇上笑着摇摇头,说道:“韩道融是书画圣手,寻常的金银财帛怎么可能打动他?当时的我同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求娶这个女孩为妻,她身份贵重,亦是我至亲至爱之人,若非有他这一位国手名家的佳作,旁的物什都不足以担当聘礼。韩道融也是性情中人,被我的真诚打动,就将这两幅画送给了我,没有收一文钱。”
    “他一定想不到皇兄后来竟然继承了皇位,成为了大周国主。”幼薇感慨道。
    “他应该也没想到,她画上的这个小女孩竟然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周公主,如今的大周长公主。”皇上紧盯着幼薇的脸庞,努力地搜寻着从前的记忆,“如果当时他没有把这幅画给我,我登基之后也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将它买回来。”
    “买?若是买卖不成,一定就演变成巧取豪夺了。”幼薇幽幽地说。
    皇上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一丝轻蔑之意,便说道:“我可以尊封他,给他无尽的名利……”
    “皇兄,”幼薇此时也看向皇上,颇为认真地说:“以韩道融的盛名地位,他会在意这些吗?我希望他去世前已经忘记了那一段往事,我想他也不愿意见到当初那个赤诚的年轻人变成杀戮果决、不择手段的帝王。”
    皇上默然良久,低头将画卷卷起收好,然后又徐徐转身,面向幼薇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皇位沾染着你兄弟姐妹的血,你不愿意看到我坐在上面。可是永安,这天下总是有人要坐的。我来坐,总好过是其他人。我会永远守护你,你再也不需要担心从前那样可怕的事情再次发生。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在哪里,我都会护你周全。”
    幼薇只能把自己再度当作永安了。
    这种局面对别人都是无解的,唯有永安,她是皇上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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