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儿从怀里摸出一把铜质鱼尾钥匙放进幼薇手里,说道:“这是方才我假扮成朦儿与王内官擦肩而过时从他身上偷出来的,八成就是这一把了!”
幼薇来不及细看,可是仍瞧见那鱼尾的纹理以及鳞片的雕刻技法与鱼形锁头一般无二,想来是不会错。
幼薇收好钥匙,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本宫不知道朦儿为何要背弃本宫,可是毕竟主仆一场,本宫也不想就此置她于死地……”
晰儿道:“这时候殿下就别心慈手软了,将这些事推给朦儿是唯一的办法了。”
幼薇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本宫何尝不知道。但是万事万物总有缓和之法。这样罢,你将皇兄和朦儿的衣衫弄得乱一些。皇兄误会已与她有过肌肤之亲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晰儿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殿下放心。”
幼薇又心有不舍地看了晰儿一眼,回身离去。
她穿过幽深的密道,走过层层叠叠的寒冰,终于又来到囚禁温苍的密室之前。
那枚鱼形的锁头镶嵌在暗门之中,被满室寒气冰镇得格外冻手。
幼薇的手轻轻拂过那七个刻满了文字的转轮,指尖越发地寒凉,足以抵消心头的热。
她爱的人就在门的另一端等着她。
她不能急,只能一静再静。
她没有时间试太多次。
七个转轮,代表要解这文字锁需要七个字。
她早前就推测,这七个字一定是出自唐代章孝标的诗《柘枝》。
便是韩道融题在为幼时的郭永安所画的那两幅画上的诗。
七言律诗,总共四行八句,分上下两部分分别题在两幅画上。
巧的是与情景极为融合。
比如说画着永安背影的那一幅画上题的是后半首,正好就有“背面羞人凤影娇”之语。
皇上对永安用情至深,他千里迢迢从汴梁到了岳州,随身带着当年韩道融为永安画的那两幅画,还用这画设下了一个局,可见这画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一定是想用这画永远地将温苍永远地锁在岳州,锁在这深宅大院的暗牢里。
就好像是用皇上与永安难以割舍的过去将温苍这个意料之外的横生的枝节彻底拔除。
可是究竟是哪一句呢?
幼薇想不出。
她只能一个个地试一下。
所幸只有八句,应该费不了多少工夫。
“柘枝初出鼓声招,花钿罗衫耸细腰。移步锦靴空绰约,迎风绣帽动飘。亚身踏节鸾形转,背面羞人凤影娇。只恐相公看未足,便随风雨上青霄。”
幼薇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她此前从未听说过这首诗。
可是如今的她浸润了玲珑骰子的灵性,记忆力奇佳,看过那两幅画便自然而然地记了下来。
她先转动第一个转轮。
转轮长时间被寒气包裹,转起来有一些涩,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响声。
果然,“柘”字出现了。
幼薇心中一阵狂喜。
这个字并不常用,看来之前的推论没错。
于是她将第一个转轮定格在了“柘”字上。
不出意外,这七个字应该就是《柘枝》的第一句“柘枝初出鼓声招”了。
可是幼薇随后转动第二个转轮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枝”字。
第二个转轮根本就没有“枝”字。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猜错了?
再仔细看看第二个转轮上现有的字,七个字合起来应该是“花钿委地无人收”。
这一句出自《长恨歌》,讲的是杨贵妃被赐死之后的惨状。
可是幼薇搜肠刮肚,都猜不出“柘”字与这七个字之中任何一个字能组成什么句子。
难道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虽然置身于冰窖之中,可是幼薇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
她又急又气,胸闷异常。
急的是晰儿方才说过再过一个半时辰,朱雀七宿就要换防,到时候想要脱身就难了。
气的是自己关心则乱,没有详加策划,妄然觉得密码必定能手到擒来,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涉了险。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此次逃脱不成,只怕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便在幼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之时,突然听到暗牢里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响。
那必定是温苍又用手上的镣铐击打背后铁钩发出的声音。
幼薇心思一沉,静静地听温苍想说什么。
他说:“别急,慢慢来。”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她来救他了。
不需要很多的言语,彼此心照不宣,可就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温苍这几声击打声支撑住了她方才已经频临崩溃的内心。
幼薇没有回复他,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急躁的情绪。
刚才的推理并不一定完全是错的,可是最终的推论却错了。
到底是错在哪里呢?
幼薇突然想起来,晰儿方才塞给她的那一枚钥匙,她一直紧紧地攥在左手掌心里。
她连忙展开手掌,仔细瞧了瞧。
只见那枚钥匙细如鱼肠,却还在最为细窄处仍执着地刻了一行字。
原来是《柘枝》的最后一句“便随风雨上青霄”。
幼薇突然想明白了,七个转轮,每一个转轮代表《柘枝》的前七句,而这最后一句便藏在钥匙里。
只有八句齐全了才能打开这道门。
皇上真的是九曲心肠!
幼薇顿时觉得温苍这样的傻白甜实在是世间少有的极品。
但她也还来不及多想就连忙拨动转轮。
通常来说,若是一个转轮代表一句诗,那一定是以句首字为准。
幼薇将第二个转轮固定在“花”字上。
可是很快她就又发现行不通了。
第三个转轮根本就没有第三句的句首字“移”。
幼薇冷静下来又捋了一遍思路。
若不是句首字,这文字游戏还能怎么玩?
一句诗,七个字。
总共是七句诗。
转轮也是转出七个答案。
幼薇终于想明白了,若是取第一句诗的第一个字,第二句诗的第二个字,第三句诗的第三个字,以此类推,最后落在第七句诗的最后一个字。
完完整整。
幼薇心中只剩下几个感叹号!!!
皇上莫不是有严重的强迫症?!
而且他还为了混淆视听,特意在第二个转轮上选了“花钿委地无人收”这七个字。
《柘枝》的第二句起始的两个字也是“花钿”。
这绝对就是故意的!
幼薇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迅速地将七个转轮上的字锁定了,再将钥匙放了进去,轻轻一转。
只听“叮”的一声。
暗门果然应声打开。
冰窖里四处蔓延的清寒之气与暗牢里的血腥气再次交融。
好像有人闯进千山暮雪里用剑戟大肆杀戮一样。
动物的淋漓鲜血喷薄汹涌,又迅速地被冰雪的味道掩盖。
说是掩盖并不准备,实际上是被冻住了。
冻得结结实实的,化也化不开。
那气味一股脑地往幼薇的鼻子里钻,她好像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了。
幼薇虽然已经给自己做过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苍满身是血,被参天的铁栅栏和无数纵横交错的铁链困住。
仿佛他的血都变成了铁的颜色。
这样惨烈的情境中,温苍仍然看着她笑。
那一刻,似乎还有新鲜的血滴划过他苍白的、淤青肿胀的面颊。
他就如一枚失去了蚌壳的软塌塌的蚌肉,被悬挂束缚在了珊瑚海洋。
可是那笑容却雪亮而绝美,清甜而分明。
像记得的快乐,像忘了的忧愁。
像是乐声停了,空中还留着袅袅的余音。
他,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幼薇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任性地在脸上四散奔流。
她知道,自己就是他用全部身心去拼命保护和拥有的那颗失而复得的珍珠。
纵然时移势易,可是那肌理之间,魂灵之间,梦寐之间,无论如何都保留着那时两个人倾心相爱、彼此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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