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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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秉南提醒余笑蜀,不要对李沪生的行动卷入过深,而李沪生则压根不想让余笑蜀参与进来,他那边领着行动组紧锣密鼓地筹备,半点风声都没透露给余笑蜀。
    针对这件似有实无的行动,余笑蜀掌握的情报,略等于无。
    比如,李沪生获得了打入日方的地下党线索,什么部门?那些人?准备接头时候一网打尽,谁和谁接头,如何接头?在上海,除了直属中央军委的八路军驻沪办事处、中共江苏省委领导的情报工作委员会,还有华中局地下党、直属中央特别工作委员会的严先生系统等多个彼此独立运作的情报机构,还没有算共产国际的情报组织。
    虽然余笑蜀不知道有多少日本组织已经被我方渗透,但是从自己的情况来看,应该不在少数,李沪生究竟是不是在打草惊蛇?这样模糊的情报不但不能起到警告作用,反而可能给特情工作带来混乱。
    余笑蜀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只好动用浑身解数,盯紧李沪生,同时下了大力气紧锣密鼓地建设起他的一处来,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在“特工总部”站稳脚跟,至少不能落在李沪生之后。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史秉南这个实用主义者同样会把他一脚踢开。
    中秋已至,毕竟是中国人的机构,总务处早早下了过节通知,除了脱不开身的,中午开始大家就陆陆续续提前离开。余笑蜀想起和梁欣怡的约定,早早赶赴预定的地点去接卢一珊。
    时间还早,车子停靠在路边,通向石库门弄堂的墙壁上,还留有一副《马路天使》的巨幅海报,一年了,画面上的油彩在风吹雨打下只剩模糊的轮廓,但还能勉强辨识出周旋和赵丹的笑容。
    这一年多来,外国电影引进中断,国产影片出产最多的明星公司毁于战火,其它营业公司也由于拷贝无法外销而一蹶不振,上海的影院纷纷改做戏院,过去的,就这样永远过去了。
    “余先生?”
    余笑蜀回头,正是卢一珊。
    一看就是经过了刻意的打扮,她郑重其事地穿了那件水蓝色旗袍、白色绒毛的袖口,领口系了一条绛红色的混纺毛巾,显得格外清爽。
    “卢小姐,好久不见。”
    不知道有没有眼睛,两个人做足表面功夫。
    也许是路上走快了,上了车,卢一珊还在微微气喘。
    “你还好吗?”
    余笑蜀心里一动,“蛮好的,你好不好?”
    车子发动,后视镜里隐约有人影晃动,余笑蜀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头,回头问道,“有尾巴吗?”
    “应该不会吧,”卢一珊微丝未动。
    “坐好,”车子开动起来。
    “也许是我的错觉。”
    刚刚拐过路口,街边餐厅临窗的座位也有一双眼睛瞄了过来,她是不是被盯上了?
    “李沪生,原来中统的上海站副站长、似乎得到了什么风声,近期你有行动的话,一定要格外注意!”
    “消息有确定来源吗?”
    “没有,”余笑蜀叹了一口气,“都是猜测,我和老吴说过了,总之你也小心为上。”
    “我接了一个有些为难的新任务呢。”
    “什么任务?”
    “怎么一下就紧张了,不是你这一条线,不能和你谈。”
    卢一珊笑笑,余笑蜀也笑了。
    “小秀燕还在湖南吗?还真有些想她了。”
    余笑蜀微笑起来,是啊,不能聊工作,家事总谈得。
    “她来了也不好办,大概还认得你,到时候我们就不是新朋友,而是老熟人了。这里太危险了,她还是留在那边比较稳妥。”
    “她还没有消息吗?也不回来看看秀燕。”
    “没有,还是刚走不久来得那一封信,应该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吧。”
    聊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余夫人这个话题像一块避不开绕不过的石头,横亘在两个人的中间。
    到了梁公馆,梁利群和梁欣怡早在等候,只是一人站了一边,隔得远远的,看到两个人,梁欣怡和梁利群同时迈开步子,一个在先一个在后,仍旧还是拉开了距离。
    梁欣怡今天穿了身西式长裤配白衬衫,头发整齐束在脑后,清清爽爽,直奔余笑蜀,而卢一珊则善解人意地把糕点礼物交到梁利群手上,跟着他去向梁老爷子致意问好了。
    梁家向来十分重视中秋节,今天的午宴由管家衡叔亲自下厨,做了八道精致菜肴,梁成杰特地开了一瓶法国红酒,卢一珊站起接过,给大家一一倒上。
    “佳节中秋,笑蜀是梁家的新知、一珊是我们的故旧,你们的家人都不在身边,我呀,一直有这个愿望,希望你们就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来来,我祝大家事事顺利,一家人齐齐整整、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梁成杰举杯,大家碰杯,各自喝了一小口。
    酒很浓郁,带着瓜果的清香,余笑蜀忍不住道,“好酒!”
    “余笑蜀,听说你的东南贸易公司,做得有声有色,就不像有些人,非要去市政府上班,给日本人做事啦!”梁欣怡冲着梁利群撇嘴。
    “你这丫头,市政府里面哪个官员是日本人?我给哪个日本人做事了?”
    “官员都是中国人,顾问都是日本人!少了你一个,这大上海也未必瘫痪!”
    “你!是,日军是占上海、颐指气使,大家都不舒服。但这城市,总归是中国人在里面生活,你不做事、我不做事,你晚上要不要路灯?治安要不要巡捕?卫生要不要清理了!”
    “你!国府不过是有计划的撤退,绝不是战争的失败,要我说,日本人就是靠你们这些人,在上海站稳了脚跟的!”
    梁利群烦恼地大摇其头,“国府一日不回,上海就没有政府最好了?梁家的生意也不做了,你不想想看,上海现在几十万难民挤在弄堂里,锅碰碗、锹碰铲,你还在这里每天不愁吃穿用度,这生活,哪里来的?”
    “你还是中央政府官员呢!”
    才说了几句,两个人就为了给不给日本人做事吵起来,大家都有些尴尬。
    梁欣怡还想继续斗嘴,卢一珊已经夹了一大块糖醋小排放在她的碟子里,道,“哎呀,衡叔的手艺我真是好久没吃到了,快,你也尝尝!”
    “欣怡,不要闹,家宴不谈国事,今天,大家就是要高高兴兴过一个节,你们有什么不妥,明天自己慢慢去说!”
    梁成杰发了话,梁欣怡哼了一声,闷头吃菜。
    大家默默吃了一会,梁利群觉得要找些话题,忽地发现卢一珊脱了手套,无名指像是受了伤,于是道,“卢小姐,你的手怎么了?”
    他这话问出口,梁欣怡也发现了新情况,马上跟上,“哎呀,一珊姐,我都没注意,你的手受伤了?要不要紧?”
    余笑蜀知道大家都在没话找话,这处伤口,自己在车上倒是没有留意。
    “说起来啊,倒是一场血光之灾!”卢一珊马上接过话头,把老吴换成表舅,把送鱼过节的故事改头换面地演绎了一遍。
    “我这个表舅啊,一向心粗,根本不晓得,我是顶害怕去杀鱼的,就兴冲冲带了来,想尝尝我的手艺,结果我只能硬着头皮上阵,落刀前,先求了一遍各路神佛饶恕,闭着眼睛就是一刀,一下子就给手指割破了!”
    余笑蜀微笑,梁利群大笑、梁欣怡惊呼,“多疼啊!”
    “后来呢?”梁利群追问。
    “后来呀,我表舅提起刀,各个方向比划了一遍,”卢一珊有意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借故告辞了!”
    “原来呀,他也不敢的,想到你这里来蹭鱼吃!”梁利群及时补充!
    大家又笑了一轮,总算有些过节的气氛了。
    “一珊,不要紧,”梁利群站起来,伸出手虚虚在空中一按,“我这里有灵丹妙药,上个月刚刚从香港带过来的、止血生肌最是有效!我这就去给你拿!”说着也不管卢一珊一连声的“太麻烦”,竟径直离桌,小跑着上楼去了。
    饭菜其实也吃得七七八八了,梁利群先跑掉,梁成杰也站了起来。
    “笑蜀,我一会还有公务要离开,趁这个时候,和你说几句话。”
    余笑蜀会意,也站了起来跟着梁成杰走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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