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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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还要做这些杂事啊!”
    “听说,早就在外面租下了大公馆,只是碍于面子,还没有搬。”
    “吾还是第一次晓得,汉奸婆也有面子要讲的呀。”
    低语和窃笑从背后传来,卢一珊只当做没听见,匆匆收好桌上的文件,拿起手包,准备下班回家。
    “一珊,你来一下。”
    说话的是律师公会的总干事,卢一珊父亲的老友潘楚南,以为人正派、嫉恶如仇闻名沪上的刑辩律师。
    “啊,就来。”
    卢一珊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裳,走进了潘楚南的办公室。
    潘楚南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道,“一珊,最近上海各方势力恶斗,日本人控制的地区,我们使不上劲,公共租界的国府法院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这些,你也都知道的。前些日子,日本人豢养的特务在公共租界大开杀戒,江苏高院这边刚判了刑,那边日本宪兵司令部就来人把人引渡回去,实际上等于无罪释放。说实话,上海已无公平正义可言,我们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也不大了。如果你有更好的机会,还是另谋高就吧。”
    “潘叔叔,我愿意在这里服务,想为司法公正尽一份力。”
    卢一珊听出了潘楚南的言外之意。
    潘楚南疲惫地摇摇头,“司法公正,现在的上海,哪里还有公正可言,再这样下去,不光我们律师,就连法官们都可能性命不保了。”
    “我不怕死,只要公会需要我,我就继续做下去。”卢一珊急切地说,律师公会是父亲生前引以为傲的地方,在这里工作,也是她的愿望。
    潘楚南叹了一口气,道,“一珊,我不想你出意外,为了你的父亲,我也要劝告你才是,当初你的父亲意外离世,我们这些叔叔伯伯都有责任帮你一把,可是如今,我看你已经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作为一个外人,我是没有权利去干涉你的感情生活的。不过,你在这里继续工作下去,对其它同事的影响也不好。我看,你就离开吧,啊?需要的话,我让会计再预支你两个月的薪水,今后多保重。”
    “潘叔叔,你这是怎么说,我在这里做了好几年了,和大家也一向和睦呀。”
    泪水涌上了卢一珊的眼眶。
    潘楚南低头去看桌上的文件,再不说话。
    “我明白了,我去收拾一下。”
    卢一珊的手紧紧握住了蓝呢大衣的下摆,这曾经是她最好的冬装,洗的次数过多,已经有些掉了色,自从和梁利群的交往传开之后,再穿它,就成了自己装模作样的罪证。
    出门前,她不是没想过穿上那件梁利群买给他的红色貉子毛长风衣的。
    “哦,对了,工作上的事情,不要有顾虑,放在那里就好,会有人来接手。”
    “潘……您的意思是,不必交接工作了是吗?”
    潘楚南点点头。
    “好,”卢一珊退出去了,潘楚南到底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只要自己静悄悄离开就好了,免去一场尴尬。
    卢一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把几件必要的东西草草收拾一番,她已经在这里办公三年,每样东西都很熟悉,包括每天正午从窗子斜射进来的那一缕阳光,就这样离开,忽然百感交集。
    她在桌前坐了一小会,看着养了好几年的小小一盆兰花。
    早些时候,她已经决心为共产主义不怕牺牲地勇敢奋斗下去,但是她却没想过,这种奋斗和牺牲里蕴含的内容,竟如此丰富和意味深长。
    从和梁利**往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样的结局,如果这个让自己如此付出的人是余笑蜀呢?她会不会还心有不甘?
    一个无解的假设。
    老吴来了。
    “这个潘楚南!就是一个榆木脑袋!”
    吴俊阳大发脾气,“还是个进步人士!几句闲言碎语就扛不住!我给他打电话,他还说没得商量!”
    “就是进步人士才不能允许汉奸家属在公会工作呀。现在律师公会被日伪打击得很厉害,只要和汉奸沾边的人,都是众矢之的,也怨不得他的。”
    卢一珊反到劝慰起老吴来了。
    “这次真是委屈你了。”
    吴俊阳在屋内踱步,“梁利群的情况怎么样?上东银行枪击案,有没有影响我们的资金安全?”
    “不知道,我有些日子没去了,也没和他联系。”
    卢一珊低下了头。
    “也是,避一避风头,这一段时间,先观察一下。”
    “吴老师,我不想再和他联系了。”
    “不联系了?”吴俊阳有些诧异。
    “梁利群对你动手动脚了?”
    “没有。”
    “向你求婚了?”
    “也没有,他想了也不敢说。”
    “卢一珊同志,事情总是要做的,是不是因为这个工作和你的个人情感有冲突呢?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建议组织,调整你的工作岗位。”
    吴俊阳有些急了。
    卢一珊的眼前闪过的,是余笑蜀的脸庞,那一天,上东银行枪声响起时,她正和梁利群在新新百货购物,马上心急火燎地往出事地点赶。
    她的心跳得厉害,因为梁利群路上大发牢骚,说余笑蜀在搞七搞八。
    他不会有事吧?
    新新百货和上东银行只隔着两条街,两个人飞快地赶到现场,刚好看到余笑蜀扶着梁欣怡从银行里面出来。
    梁欣怡红肿着眼睛,满脸委屈,而余笑蜀则一脸关切,眼神中带着同情和不舍。
    一瞬间,卢一珊几乎以为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件,是自己撞破了余笑蜀和梁欣怡的私会,而什么劳什子枪击,早被她抛出九霄云外了。
    “一珊姐,”梁欣怡抱住卢一珊痛哭起来,卢一珊身体僵硬,她看向余笑蜀,余笑蜀则躲开了她的目光。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假戏久了,也就变成真的了。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梁欣怡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她都没听见。
    人群逃出上东银行,医护人员跑进跑出,整个场面乱作一团,而卢一珊的眼睛里,只有笑蜀略那略带疲倦的眼睛和无奈的神情。
    “一珊?”
    “哦”,老吴的声音传来,卢一珊下意识应了一声。
    “不是,不是梁利群的原因。我,就是感觉,压力有些太大了。”
    吴俊阳的话好像慢了半拍,卢一珊渐渐才能分辨出老吴话里的意义。
    “不是就好,你是为了反对旧式包办婚姻走上革命道路的,我最怕你在感情问题上走弯路。”吴俊阳长出了一口气。
    “一珊同志,让你负责地下金库的运作,就是因为你勤勉认真、意志顽强!这是党对你的爱护和考验,也是在培养你,提高你的工作能力和斗争水平。我最害怕的,是你无法排除你小资产阶级的不正确的思想情绪。我们既然决定为了革命事业牺牲奋斗,生命和事业就绝不仅仅属于自己,要一切从大局出发,不要斤斤计较个人的得失。稍不如意就意志消沉,虽然只是瞬间的糊涂,但是也是党性不纯的表现。一珊,通过我们的奋斗,抗战必将胜利,一定会诞生一个和平、公正、美好的新的中国!”
    “您说的对,我会尽快克服消极情绪。”卢一珊点点头。
    “梁利群虽然为伪政权工作,也有纨绔的花花公子派头,但是为人还是正派的,还是可以争取的中间力量,和这样的世家子弟交往,放在平日里,也是众人羡慕妒忌的对象,何况是如今的混乱局面。对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们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不要去理会。历史自然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回答。有梁利群的保驾护航,再加上余笑蜀在的特工总部的潜伏,只要我们走好这一个钢丝绳,保持平衡,我们一定能打开上海工作的新局面!”
    卢一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吴老师,我明白了。”
    “汪精卫叛国,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这也是抗战的重大挫折,好在现在蒋介石集团迫于舆论的压力,还在坚持抗战到底的论调。现在,我们不仅要搜集关于伪政权组织和成立的核心情报,而且,要努力打入这个核心。你现在可不能打退堂鼓呀!”
    “你知不知道,梁利群现在成为汪精卫内阁驻上海筹办处的特别联络员了。”
    “现在知道了,吴老师,你放心吧,我会做好我的工作的!”
    老吴沉默了一会,道,“你和笑蜀认识得早,有牵挂也是正常的,由于工作需要,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的不得已,希望你能够理解。”
    “也许,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了。”
    卢一珊没有回应老吴,而是打量起这住了一年多的小小的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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