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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号,丁默邨的主任办公室里,双层深色薄纱常年遮住窗外的阳光,屋子里面像一个幽深静谧的洞穴。
內野丰焦躁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大片的阳光明晃晃地射了进来。
“如果梁成杰曾经协助军统刺杀唐开诚,为什么重庆要刺杀他?”
他忽然一个转身,面露凶相。
“沙逊大厦枪击案!产生了国际影响!针对目前上海的治安形势,大本营专门要我们做出解释!”
“有没有这种可能,梁成杰协助李再兴刺杀了唐开诚,但出于某种原因,比如,减少自己在投诚时的阻力,或者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李再兴没有向我们提供梁成杰的真正身份,也没有对重庆进行说明,因此,他被重庆当做了汉奸?”
阳光太过强烈,丁默邨坐到了阴影之中。
“丁先生,你现在还要坚持这种说法吗?请问,证据呢?”
证据当然是没有,丁默邨一时语塞,也意识到如今自己的推论站不住脚。李秉书一句记不清了,当场翻供,让他在内野丰面前极其被动。
“那个重庆分子梁成杰,被我们内部的重庆分子杀伤,现在还躺在工部局医院的特护病房里讲不了话,你这么表述合适吗?!”
内野丰意味深长地看了丁默邨一眼,“丁君,我来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梁成杰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们对梁成杰的所有怀疑,都是来自于李秉书这一次不负责任的举证!现在,你们却连证言都没有拿到!”
內野丰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我看,余笑蜀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
“内野少佐,刺客可是余笑蜀的亲信!是他从南京带过来的老部下,一手提拔起来的!”
内野丰的态度,让丁默邨着实感到意外。
“如果余笑蜀想要梁成杰的命,还用得着黄武宁下手吗?以他和梁家的关系,十个梁成杰也没有了!”
史秉南看到气氛有些尴尬,替内野丰做了补充。
“不,”内野丰举起一只手臂,晃了晃,“我更看重的,是那些无法伪装的部分。刺客对余笑蜀开了枪,我是战场上下来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预料这一枪会被史君的一枪带偏,我只能假定,刺客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余笑蜀并不是一个自己人。”
丁默邨勉强点点头,道,“这样看来,对梁成杰的指控,是一个误会。”
“误会?”內野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地停下,大声道,“你们中国人,就是喜欢彼此制造误会!”
丁默邨的神态有些异样,內野丰不是对大本营负责竹内行男、更不是深有城府的土肥原贤二,他既无身份、又无耐心、性子粗野,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面对这样一个人,丁默邨虽自诩绝不对日妥协的民族主义者,还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看来,即便有了李秉书的证言,也是孤证。另外一个当事人杜月笙是绝不可能到场的。而且,谷恒公馆也确实在调查中一无所获,要不是李沪生和他的父亲,我们根本不会怀疑梁成杰!”
内野丰放慢了语调,“你告诉我,是李沪生从高仲夫保存的唐案副本案卷中得到了画作的信息,我特意调出了租界捕房的原始档案,根据里面的记录,在新闸捕房赶到现场的时候,谷恒公馆已经先行一步做了清理,因此,他们只知道有一幅书画证物,但是并没有见过,更没有记录画作的细节信息!”
“那李沪生是怎么知道谷恒公馆得到了一幅兰亭修禊图的?”
史秉南看了丁默邨一眼。
丁默邨涨红了脸,“内野少佐的意思是说,有人有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沪生?因为目前李墨卿正在和梁成杰竞争汪精卫内阁的要职,这样的好机会,可以让李墨卿落井下石?”
“不错,可怕!难道你有另外的解释?!”
內野丰的声音大了起来。
“一旦坐实梁成杰和重庆的关系,上东系的金融资产就会全部被划为敌产,加以没收,在新政府成立后,它和其他被大日本帝国合营代管的企业,都会移交给汪政府,而这个时候,失去了竞争对手的李墨卿,应该已经主掌了江苏省和上海市的财政大权了!”
“丁主任,你说这是不是局心叵测?”
“內野少佐”丁默邨定神道,“我们不能冤枉了梁成杰,但同样也不能冤枉李秉书!不错,现有证据,不能证明梁成杰参与唐开诚事件,但你刚才的一系列推论,同样没有证据支撑!李墨卿是上海市市长,现在新政府成立在即!我们更要谨慎对待,不能鲁莽从事!”
他转过头去,又对着史秉南,道,“秉南,你倒是说句话呀!”
“丁主任说的没错,推理再合理,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希望少佐三思后行。”
“今天的事情,你出一个报告,我要向竹内先生汇报!”
“內野少佐,內野……”
內野丰不理丁默邨,摔门而去!
史秉南叹了口气,道,“老丁,我看,你也被姓李的忽悠了,跟梁成杰相比,我们现在最应该解决的,是李墨卿。你还不知道那个老家伙的胃口有多大吗?别忘了,我们就要面见汪先生了,江苏省主席的位置,可是要为你争取的!”
“我们搞行动的,提出这样的要求合适吗?”
丁默邨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一翻争论,气喘吁吁。
“我觉得,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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