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枪三尖两刃,寒光森然,可劈可刺,临阵杀敌十分顺手。所以军中猛将冲阵突围,最爱使这种长重的兵刃,可见这本是一件主杀伐的器物。修仙之人虽然也常卷入道魔之争,免不了杀伐决断,但是毕竟长生之道,重在修身养性,静气凝神,杀心太重,已然落了下乘。
修道之人温养兵灵,不得已而用之,像剑器这般寒而不露的兵刃,自有君子风姿,才是炼器的上选。这道人看起来超凡脱俗,却使着这样锋芒尽显的大杀器,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枪尖顶在杨素的脑门上,锁定了元神,道人可谓占尽了先机,所以并不急着动手,挺枪而立,厉声问道,“天阴教里的执事应该不会有这么蠢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杨素暗道庆幸,和明白人交流就是简单,他都没开口,就已经被对方识破了身份,既免了口舌之争,也不用妄动干戈。
“你既然笃定我不是天阴教的人,可不可以把枪尖拿开,被这样顶着脑门问话怪难受的,我又不是犯人。”
道人眼神一凛,冷笑道,“你想要和我好好说话,就先把自己的来历道个明白,若不趁我的心意,我便一枪结果了你的性命,让你回去重新做人。”
杨素心中略有些不快,这道人怎么没有常性,一会明白,一会糊涂,当真令人琢磨不透。他想到了孙然的说法,卧龙先生因为妻女都遭了变故,时常发病,想来现在正是发病的时候,还是不要和一个病人较劲了,免得自讨苦吃,老实回道,“我本是天剑山上修道的弟子,名叫杨素,历经了一些波折,来到了风雨镇上,正好遇到天阴教在镇上行邪祟之事,不能不管,便参和进来了。”他以为这道人虽然有些疯癫,却不痴傻,还能瞬间识破自己的身份,可以说极为机智了,想来不难理解自己所言,所以将自己的道门传承和来到这里的缘由直接简略说了出来。
道人听了甚是疑惑,低头想了一会,怒道,“狂徒休要诓我,这天剑山乃是故去数百年的仙府,少阳子是白日飞仙的高道,你自称他的门徒,有什么凭证?况且你若真是天剑山弟子,怎么这三百年也不见在世间走动?”道人斜睨着杨素,甚是不齿,调侃道,“你师姐水月和师兄裴元可都是正魔两途的翘楚,却不曾听说他们还有你这样的师弟。”
杨素被这一阵数落,目瞪口呆,他在青铜古棺里沉睡了三百年,以前在离境下界留存的那一点点痕迹早就消亡了,师父也没预备好山门的凭信,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大概也只有师兄师姐和李裳秋等少数有些交集的同道可以证实自己的身份的,三百年过去,这样的同道一定所剩无几了。
这三百年风云变幻,修仙之人资质差的根本没这么长的寿元,资质优秀虽然延寿无虞,却要经历一番争斗,身死劫灭者不知几何。
杨素被这样一反问,顿时犯了难,他的经历少有人知,这种事说出来,一时也难以令人信服,勉强笑道,“先生勿疑,我若是真有歹意,岂能毫无防备地前来自投罗网?咱们都想查明风雨镇上的事情,目的一样,可见确实是同道,既是如此,又何必问的那么清楚,该当找间酒楼好好喝一杯,我请。”
道人眉眼上挑,瓮声道,“我从不喝不明白的酒,你今天若是不能让我信服,只有死路一条。”
杨素见这人不吃软,便来硬的,他仗着自己修为深厚,暗地里运功,手上着力,不经意间抬了起来,想要直接拂开长枪,解除自己元神面临的威胁,一旦威胁解除了,他便不用如此被动。
这长枪直接锁死了他的元神,他的元神也可以对这长枪所蕴含的道法规则全面分析,这都是临敌的基本,前面的闲侃既是化解敌意的努力,也是争取应对的时间,他利用这些时间充分了解了长枪法器的特性,所以此时才敢硬来。
三尖两刃枪乃是一件主火属性的法器,在道术上来说,火有阴阳火、地烈火、三昧火这三个大类,对应了天、地、人,各种小的分类不计其数,这长枪中所蕴含的道法规则便是阴阳火中的雪阳劲,顾名思义,所谓“雪阳”便是阴极生阳,若是被这法器打伤,开始时候还如火灼一般,阳劲散去后,就像被冰凌刺过一样,十分阴冷。
杨素对这“雪阳劲”也有所了解,若是没有蕴含“烈风劲”的法器,是很难应付过去的,好在他的先天混元功包罗万象,凝出“烈风劲”这样的至阳之水也不是什么难事,专门克制道人的长枪。
他胸有成竹,抬手一把拍在枪刃上,只觉火灼一样疼痛难忍,若非有正好克制的气劲护住,这条手臂多半要废掉了。
道人没想到杨素还敢这样硬来,更没想到杨素还可以破掉自己的雪阳枪,他自视甚高,如今也不敢再轻视杨素,转动枪刃,直接刺了过去,口中大骂道,“你小子太不老实了,我问你话,就是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却生了歪心思,出手反制于我。”
杨素元神解脱束缚之后,这一枪刺自然不在话下,轻松避开,他其实也不想动干戈,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喊道,“先生请罢手,我又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咱们还是上酒楼絮叨吧,我也好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
道人却不停手,不耐烦道,“本道爷最不喜欢和人絮叨,你也不用聒噪,一句话了事,休要多言半句,若是道爷信你,咱们就一起上酒楼聊表同道情谊,化解了私怨,若是道爷不信你,那不管你是好人还是歹人,都要上地府走一遭,重新投胎做人。”
杨素听了他这说法,一阵汗颜,嘟囔道,“你这也太草芥人命了,我若是魔道倒也无怨,可是我一心秉持正道,你错杀了好人,岂不是要追悔莫及?”
“休要跟我说什么正道魔道,正道修士枉死的也不在少数,就算多了你一个冤死鬼,又有什么干系,难道你一人就能让天怒人怨了?若是天道如此有情,天地何至于此?若是人道如此博爱,世人何至于惶惶不可终日?说还是不说都在你,道爷可要祭法宝了,看你这次如何应付。”这道人果然从怀中取出一卷轴,展开之后,乃是一幅八卦图。
修道之人都能衍化八卦,都是从先天八卦《河图》和后天八卦《洛书》所得来的道术,只是各人的资质和悟性各不相同,机缘更是难得,所以后世修真画出来的八卦图都带有独特的属性,各有千秋,却万万不能与《河图》、《洛书》这样的上古神物相提并论。
大道至简,岂是空言?后人衍化出的八卦图越来越繁复,只因领悟能力有限,只得其一,又将自己粗浅所得尽数画在图上,以为天地规则尽在于此,岂不闻八卦草图繁若星海,先天至圣却屈指可数,可见后世之人多不得要领。
世上的八卦图,当然也不乏精品,杨素看得出来,这道人手中的八卦图,便有些不同寻常,这图繁复到了极致,可见制作之人的苦心孤诣,也是一种境界。
杨素知道这八卦图一旦发动,绝难应付,不如就依了这道人的说法,试他一试,他心一横,说道,“我在青铜古棺里沉睡了三百年,方才醒来,所以未曾在世间走动。”
道人遂了心意,稍稍安定了些,轻抚短须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才抬起眼,缓缓说道,“这样说来,你的确是好人了。”说完,他重新将八卦图卷了起来,收入怀中,又将雪阳枪重新拆解成了几截,装进了白布包裹里,眼神也变得和缓了些。
杨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道人的思维好像有些不合常理,他膛目结舌问道,“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你直接信了,我之前苦口婆心解释了半天,你干嘛不信?”
道人见杨素还要追究,又起了怒色,愠道,“道爷想信就信,不想信就不信。天剑山,少阳子,这等虽都是湮灭之事,知之者也不在少数,谁知道是不是你瞎编出来的?古棺之事十分离奇,若不是亲身经历,岂能随便编造的出来?”
杨素竟无言以对,这道人似疯不疯,实在不好琢磨,他的这通歪理在杨素看来难以理解,未必不是他的逻辑,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本是难以尽知的,看似完全无关的两件事,很可能中间连着看不见的细丝。
杨素想了这些,不敢轻视这道人,也不再追究其中原委,好言道,“我此来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请教,您便是卧龙山上的卧龙先生吧?”
道人看起来有些惆怅,“卧龙山没了,卧龙先生尚在,我就是卧龙先生。”
杨素知道找对了人,恭敬一拜,“先生勿怪,刚才贸然出手,也是出于自保,不想受制于人。”他环顾四望,这才注意到巷子的外面楼阁林立,人声噪杂,心中有些疑虑,问道,“我得了孙然的符纸,莫名奇妙被传到了此处,却不知这是何地?”
卧龙先生笑道,“这里便是广陵城,比风雨镇有趣多了,你如此着急找到我,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咱们这就上酒楼去,醉仙楼,你请客。”他不由分说地拽起杨素,走出了巷子,见杨素还是天阴教执事的服饰,皱眉道,“你这身装扮也太招摇了,可不可以换掉?”
杨素心里苦笑,自己还以为借着这具肉身可以便宜行事,没想到却是个累赘,他低着头,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笑道,“我本打算这样混入天阴教内部打探情况的。”
卧龙先生断然道,“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天阴教规矩甚严,你就算扮作了他们的模样,也没法任意行事,反而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是取祸之道。”
杨素总算知道卧龙先生为何这副其貌不扬的模样,想来也是在红尘里隐身遁形的方法,他依言脱掉了执事服,又用法术略微改变了自己的形貌,化作了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走在大街上都没人会去多看一眼。
“这样可以么?”
“修道的人,怎么能如此不起眼?不过也罢了,你既然喜欢这个样子,就这样吧。”
杨素不解,“你不是说要变成不容易引起注意的样子么?我这个样子难道有什么不妥?”
卧龙先生笑道,“你根行也太浅了,世间万物皆有异象,红尘众生也是一样,普通人便只能做普通人的事,不普通的人才能做不一样的事,这才合乎常理。像我这样言行惊世骇俗的,岂能以普通来形容?但是在别人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游方的道人,江湖算命的骗子,就算我把整座广陵城都翻遍了,也是情理中的事。似你这样,大概只能上酒楼做个招呼酒客的店小二,一旦逾矩了,便会惹人怀疑。”
杨素算是服了,他发现自己这身装扮,普通是普通了,行事确实也有诸多不便,可见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不过都是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不可逾矩半分,否则灾祸即至。
他又问道,“咱们如果不打入天阴教内部,又如何去知道他们的秘密?”
“长生路上,生死之斗,大家都下了血本,用了全力,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天阴教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延续自己的气运,正邪不两立,相遇便是拔剑怒斩,你一路斩下去,就能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杨素愕然,自己一路斩杀下去就能找到真相了么?只是这条路上又如何避免的了杀戮,也许兵不血刃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紧紧地跟在卧龙先生的身后,穿街走巷,来到了城郊一座酒楼前。
醉仙楼,这样仙人醉饮的地方,自然少了凡人酒客的叨扰,隐在山竹之下,格外清幽僻静。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做生意的人。
杨素好奇问道,“这醉仙楼门可罗雀,老板岂不是要赔上老本?”
“你多虑了,仙人喝酒,自然是一掷千金,这酒楼的老板又何愁没有钱,况且,他开出这样的酒楼,也不是为了铜钱这种凡俗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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