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

    
    难得顔涴歆和露露都在，芳姨做了堪称丰盛的早餐，三人正吃着，顔涴歆接到了曲霏的电话，说是王哲来了，要约她吃饭。
    挂了电话她在想，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王哲了，见到他，总会让她想起另一个人，他们回不去的四人行。
    王哲大学毕业后没再读研，用曲霏的话来说就是杂七杂八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如今终于想通去了T市一所中学去当老师。王哲在S市读书四年，又工作许久，最后却选择了T市一所普通的中学做老师，这个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自己说，正是因为做了很多事情，才发现，其实平淡的生活没什么不好，而人，最终总是要归回平淡的，至于选择T市，他只是一句离家近浅浅带过。
    谁不想要安稳的生活呢，哪怕平淡一点也没关系。
    上学那会儿，曲霏的专业一直都还不错，小提琴专业的学生很多，她并不像顔涴歆那样，在大一的时候就被特批进了学院的乐队，但大二开始后，她在乐队里一直是比较靠前的位置。硕士在读的时候导师也让她去考过几个乐团，成绩都还不错，就在毕业前她还去乐团待过一段时间，算是实习，但真的毕业了，反而选择回来做老师。
    三人里，顔涴歆的专业一直都是最好的，从第一名到岳老的得意弟子，她始终是个优秀生。虽说竖琴这个专业的学生不多，但在历年的综合成绩里，她也是最好的，连院长都听过她的优秀生汇报音乐会。
    可如今独独只有她，彻底的离开了音乐那条路，连头都不敢回，周围的人只看到她离开时的决然，却不知道她的心有多疼有多不舍得。
    那年她回到家中异常冷静的开始收拾东西，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已经比完赛的冉宁抱住她，说：“想哭就哭吧，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她收拾东西的手停了几秒钟，微微的摇了摇头，极度的疲倦让她连话都不想说。
    冉宁看着和过往完全不同的涴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是冉容，没有办法一句话就说进涴涴的心底，她只能看着她收拾东西然后心中发紧。
    冉容曾经说过，“哭泣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哭出来才能结束过去，才有新的开始。”
    可是她还没有说，就看到涴涴找到的一个没有拆封的盒子坐到了地上，她看着那个盒子，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只得起身离开。
    盒子里面是成烁画的她各种卡通的样子、她随手写下的一句又一句的歌词、两个人修改涂抹后的曲谱等等一些零碎却记载着他们点滴的一页又一页的纸张，一点一点都在刺痛着她的心。
    她爬起来翻开许久未弹的钢琴的盖子，弹起了最后未完成的那份曲谱，仿佛他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尚未痊愈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所以弹的并不流畅，几乎是断断续续的弹完之后，心口的抽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可以那么狠心的丢下她先后离开，她不懂，为什么明明很爱她的他可以那么决绝的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她不懂，为什么她想要紧紧抓住的，统统都留不住。
    她抓起了曲谱狠狠的撕碎，摔在钢琴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然后跪在地上撕碎了所有的记忆，看着满地破碎的纸屑和过去的记忆，她用手捂住脸放声大哭，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仿佛要诉尽这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那是她最后一次为那些放不下的感情哭泣。
    她无法割舍的，何止是那一份奉为信仰的爱情和永不愈合的亲情，更是融进她骨血的音乐。
    决定离开后，她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把所有跟过去有关的东西全都收起来，她多么希望自己永远都收拾不完，可当她放好最后一页谱子的时候才清楚的意识到，这十六年的生活真的彻底结束了，她做了这样的决定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她从未改变过的梦想，是她全部的希望和记忆，那是她赖以生存的世界，是永远不会抛弃她的世界，可是，她却要离开它了。是她抛弃了它，是她放弃了它，她背弃了自己的梦想！
    她站在门口，那一刻仿佛感受到心在滴血，从前觉得那些痛到骨髓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过是说说而已，可那个时候，她真的明白了，什么是说不出的痛。
    在曲霏家吃完饭，三个人在厨房里收拾碗筷，这样的画面让顔涴歆感到极其的陌生，她忽然在想，如果是从前的曲霏，一定会大声指挥着王哲一个人做完所有的家务，最好再帮她把卫生打扫一遍。可是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坐这些琐碎的家务事，她时刻记得露露不在的时候，她要保护涴涴，是保护，不是从前的照顾。
    都收拾完之后，曲霏让他们两个去客厅沙发上坐着，自己开始煮奶茶，知道涴涴不能喝咖啡，她专程学的煮奶茶。
    顔涴歆跟他们见面向来是一个人来，连露露和乔琳都不让跟着，和他们在一起，能让她短暂的离开那个她始终觉得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一会儿。这样一来，曲霏的家远比外面的餐厅要安全的多，至少不会担心碰到记者或是粉丝。
    不缅怀过去，不提缺席的那一个人，一整个下午就在聊天中度过，时间过的也快。王哲在T市租的房子离曲霏的住处不远，说是离学校近，这样一来，日后他们的小聚也方便了许多。
    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起来顔涴歆有些头疼。芳姨去买菜不在，她和露露正在吃早点的时候乔琳来了，乔琳很少这么早过来，这让露露有些奇怪。
    吃过早点，露露去煮奶茶和咖啡，咖啡豆还是乔琳之前从国外回来时带来的，露露怕苦不喜欢，顔涴歆更是从来不喝咖啡，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她来了喝一些。
    乔琳从包里拿出一本剧本来递给顔涴歆，“这是之前跟你说的缘唐的新戏《蜀绣》，文熙亲自拿过来的，你先赶这个本子看吧，我觉得还不错。”顔涴歆接过去，她继续说道：“说起来上次跟缘唐合作还是《三世烟火》，时间过的真快，这两年缘唐发展越来越快了，文熙说过几天她会过来见个面，不管能不能成，就当老朋友见面。对了，缘唐新去了一个女孩，还是你的校友呢。”
    低着头翻本子的顔涴歆忽然抬起头来，“校友？”
    “是啊，你拍《三世烟火》的时候她还没进缘唐，听文熙说，现在还是硕士在读的学生，我倒是远远地见过一次，挺乖巧的一个女孩，跟你气质挺像的，是不是学古典音乐的女孩子都跟普通人不一样，说不上是哪里，就是会觉得不一般。”
    她笑了笑，低头开始看剧本。
    第二天正在公司开会的乔琳接到了顔涴歆的电话，“怎么了涴涴，有事？”
    “乔姐，《蜀绣》的剧本我已经看完了，你就帮我接下来吧，我很喜欢温纱这个角色。”
    电话这边的乔琳扬起了嘴角，“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那到时候让文熙去家里吧，好吗？”
    “嗯，好，你安排吧。”
    挂掉电话，顔涴歆下楼，露露正在看电视，手里拿着一盒冰激凌，见她下来，说：“涴涴你快尝尝，芳姨这次买的冰激凌超好吃，有你喜欢的香草味哦！”
    天气的确越来越热，她看露露吃的正开心，也去冰箱里拿了一盒，只要她休息，芳姨总会把冰箱填的满满的。
    她坐到沙发上，电视上正在重播去年的“新星杯”比赛，看来是在为今年的比赛预热。
    屏幕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正在唱歌，外表不太起眼，不过温润的声线一下子就吸引了观众的耳朵。
    她坐在那里听他唱歌，连冰淇淋都没有吃。
    “怎么样涴涴，好听吧？连翻唱都能有自己的味道，难怪去年比赛还没结束Ts就放言一定要签下夏然。”
    “夏然？”
    “是呀，这个呆呆的男生叫夏然，是去年‘新星杯’的冠军，现在已经签约Ts发行了个人同名专辑，唱歌很好听吧，他去年可是得到过评委满分的选手哦！”
    顔涴歆很少听流行歌曲，他离开后，更是极少听，可是这个叫夏然的男生，他的声音，竟然打动了她。
    电视上的夏然已经顺利晋级，顔涴歆的手机响起来，竟然是许久未联系的张黎悠。
    张黎悠主演的《金玉歌》要上映了，她正在四处跑宣传，这天正好有时间便约了顔涴歆见面。
    当初拍《碧湖渊》的时候，戏里她们两个并没有多少对手戏，她跟陈曦的戏比较多，两个人又都性子开朗，很快就玩成一片。跟涴涴熟悉起来还是因为林苏，林苏跟岑俨的角色在戏里有很多对手戏，私下感情也很好，最终的结果就是六个人戏外成了很好的朋友。
    陈曦因《碧湖渊》大红后，片约不断，同时两三部戏一起拍都是常有的事，因为太忙碌联系也少了，反倒是张黎悠，时常给涴涴打电话，有时间的时候约在一起吃饭喝茶。
    比起陈曦少年出道，张黎悠和顔涴歆算是同期出道的艺人，不过比起顔涴歆的高起点，张黎悠一直还欠些火候，出道后戏也拍了不少，但始终缺少一部卖座的代表作。
    缘唐传媒无论是公司规模还是实力都远远比不过晨辉、新源这些大公司，旗下的艺人也少，作为唯一的女艺人，张黎悠还是很受重视的，她自己也一直很知足。
    顔涴歆想起之前在余夙的时候遇到了陈曦和洛嘉，随口说了一句，张黎悠听后神秘的一笑，说：“小曦是在做红娘。”
    她有些吃惊，随即一想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张黎悠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感叹，“做我们这行的，想要遇见一个合适的能相伴到老实在是不容易，好不容易遇到了，还要考虑杂七杂八的各种因素，再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总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像讨厌的苍蝇一样在身边飞来飞去，恨不得你们前一天公开恋情，后一天就换上各种狗血的剧情来丰富他们饭后茶余的话题。”她像是真的在挥苍蝇一样的伸手在眼前挥来挥去，“做明星有什么好，没自由，没隐私，连一份本来很简单的感情都要被放在镁光灯下放大，任人品评和议论，凭什么嘛！”
    顔涴歆极少听她说这样的话，看她嘟着嘴的样子直觉得可爱，忍不住笑起来，张黎悠扭过头看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涴涴，你就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吗？我真的想象不到你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能是什么样子，还能变成妖魔鬼怪不成。”
    “不是啦，我问你啊，你拍戏的时候，感情戏，就没有过一瞬间的动心吗？你合作过那么多大咖！”张黎悠托着下巴有点像个八卦的小粉丝，没有镜头里的娴静端庄，也没有镜头外的洒脱豪爽，这样可爱真诚的模样，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吧。
    “我听说科班出身的演员懂得如何调动和控制自己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乔姐也给我请过老师上表演课，可是等真的到了片场，重头戏的时候，我还是习惯于用自己的方法。感情人人都会有，只是有的人会被迷惑深陷其中，有的人再怎么动情，心底也会有个声音提醒自己，这是假的。”
    顔涴歆轻言细语的说着，心底浮现出剧场舞台上的拥抱和承诺。她心底住的那个人始终都不曾搬走，她哪里还有空间去给别人呢？动情吗？除了那个人，她还能对谁动情，就连演戏，她都只会被那一个人迷惑。
    “算啦，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我就郁闷。”
    “怎么了，是谁刺激到你了？”
    “也没有，只是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应该谈恋爱的年纪，我都没有早恋过……”
    顔涴歆看着张黎悠的可爱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早恋又不是必修课。”
    “可是没选修总觉得有缺憾呀。”
    “哪会有没缺憾的人生，你可以在毕业考的时候好好准备一下来弥补。”
    张黎悠的声音忽然弱下来，“希望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顔涴歆没有借机打趣她，轻声说：“别担心，总会有一个最合适的人在等你。”
    她把这话说给张黎悠听，却没办法说给自己听，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更合适那个人选。
    晚上，顔涴歆换了衣服去泡澡。她很少过问公司的事情，不过最近星光国际和孙凯工作室走的很近已经是公开的事了，这样一来，跟缘唐多少会有些利益方面的冲突。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冲突，她不关心也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只是忽然很怀念拍《碧湖渊》的日子，跟陈曦张黎悠在一起总是欢笑不断，哪怕是在野外拍戏很辛苦的状态下，在岑俨袁政林苏的带领下大家依然会苦中作乐。
    顔涴歆从来都是一个很念旧的人，依澜只是她事业推波助澜的一个角色，但那段经历确实让她永生难忘，这几年拍戏，跟缘唐的合作是最舒心的。
    可是她也记得乔琳说过，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再也得不到的绝版才是最珍贵的，无论是人，还是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