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坎

    
    她看到这一幕心底很不是滋味，手抚摸着孙大圣的墓碑上。
    狄樱没有打伞，任由那些雨丝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在四年前的那个夜里面，孙大圣深一脚浅一脚背着自己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他趴在孙大圣的肩头，细细的雨丝落在他们身上，孙大圣跟她说的那些话。
    那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前面是漆黑的道路，看不清楚前路，但是他一步步的稳稳地走给了她整个安稳的世界，那个黑夜里面，是她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无比温馨却又安全的夜晚，听着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藏在心中的话，狄樱蓦然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那个晨光朦胧的早上，雨声漫漫的森林里他推开自己然后走了，她没有看清楚她的脸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狄樱，你往那边走。
    她的手摸着冰凉凉的石碑，慢慢的跪在他的墓碑前，前面放着一排整齐的鲜花，还有酒，水果，她半跪在湿漉漉的地上，纪凌宇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消瘦的背影，耸/动着肩膀，狄樱捂着脸痛哭，“孙大圣，你知道你这样让我欠下你多少吗？我欠你的这辈子我都偿还不清，我都还不了，你让我怎么办才好……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去面对他们。”
    她要面对良心的拷问。
    面对那些指责，孙大圣是因为她死掉的，这辈子她都还不清楚，狄樱鼻头肿痛根本说不出来话，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透了，纪凌宇上前去给她撑着伞，然后蹲在她身边，“狄樱，应该走了，孙大圣不会希望你这样对自己的，他当初救你，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
    “好好地活着，纪三儿，你觉得我现在能够好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是行尸走肉，孙大圣死了，孩子死了，这个世界上自己孑然一身，干干净净：“带我去看看朵朵吧。”
    几年了，朵朵应该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吧？
    “好。”孙妈妈是住在四九城的一处独栋别墅里面，纪凌宇一直都让人专门在这里照顾着他们婆孙两人，下车的时候纪凌宇都能够感觉到一阵寒冷，狄樱身上的衣服湿了，寒气深入进去但是她却不觉得冷似的，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往那边走。
    进了房间，里面开着地暖，暖气十足，她换下鞋子往里面走，佣人见到纪凌宇来招呼了声才说，“老太太是在卧室里面休息呢。”
    狄樱的脚步有些微微的僵硬，一步步的迈着还是往房间的方向去了，推开门，卧室的床上，孙妈妈躺在那里，中风之后虽然护理的很好但是她半边身体依然是没有办法动弹的，脸上的五官歪斜，还流着口水，手中拿着孙大圣的照片看着，一边看一边流眼泪。
    狄樱进去，看到孙妈妈，微暗的光线里她却不敢再往前挪动一步，“孙妈妈……”
    孙妈妈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狄樱，狄樱已经一步步的走过来，她顿时便开始激动起来，半边身子艰难的挪动着一手抓着枕头便要打狄樱，但是她根本动不了整个人便往床下倒去，狄樱忙去将她扶着，孙妈妈的手上十分有力脸上的表情痛苦，手掌在她脸上拍着。
    狄樱只觉得一阵痛但是没有躲开。
    纪凌宇过来将她抓着到一边，一边将孙妈妈给重新安顿在床上去，安抚着孙妈妈的情绪，“你这个女人……滚……滚……给我滚……”
    孙妈妈的口齿不清晰，但是那句话是用尽浑身力气吐出来的，看着狄樱好像是在看一个仇人，不，他们本身就是仇人，她指着狄樱站立的方向吼着，“我你给我滚，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对不起对不起……”狄樱抱着自己的头，跪在孙妈妈的床前，“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所以才害你失去了孙大圣……”
    “滚——”
    纪凌宇将她安顿好之后要拉狄樱，但是她摇头示意纪凌宇不要管，“只有这样我才能够觉得心里好受一些，这个乞求我迟到了四年，这四年里面孙妈妈却一直活在煎熬中，纪凌宇，这些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就是这时候卧室的门突然间被推开，他们回头望过去，是朵朵背着书包站在门口，那双眼睛里同样是阴鸷的，有着小孩子根本不应该有的愤怒，她跑过来之后在狄樱肩膀上重重一推，纪凌宇回头朝着朵朵拔高声音吼道，“朵朵，叔叔平日里面怎么教育你的？你怎么能推人？”
    孙朵朵仰头也是一副仇人之姿看纪凌宇，然后目光最后落在狄樱的身上，抬手指着狄樱，“坏女人，我不许你来我家！都是因为你，所以我的爸爸死了，因为你，娇娇阿姨也是了，除了奶奶我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你这个害人精，你给我滚！”
    “朵朵……”她这样恨自己。
    “朵朵。”狄樱也很难受，除了那些人的指责之外她也有自己内心的苛责，纪凌宇蹲下来捧着她的头，“你冷静点，狄樱不是故意的，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明白吗？”
    “你喜欢她？”朵朵很快冷静，指着狄樱趴着的方向，明明很小的年纪应该肆意大笑的年纪但是她身上却有着一种老沉，“所以你是站在她的立场说话，死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不在乎，死去的是我的父亲，是我的亲人，你知道那种失去的感受吗？你不懂得。别人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不是没有爸爸的！因为她所以我才会失去，你凭什么让我去原谅她？”
    让一个孩子来原谅一个害死自己父亲的人，太过于残忍。
    孙大圣不是自己杀死的，但是却因为她而死。她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原谅自己，狄樱牵住纪凌宇的衣服摇头，“你别让她再原谅我了，我害死了孙大圣，难道还要让她再来接受我？凭什么呢？”
    狄樱摇摇头，嗤笑一声。
    朵朵哼了声，“你知道就好，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现在就离开这里！走！”
    “朵朵！”纪凌宇摇头，“你没有爸爸了，可是你还有我们不是吗？叔叔难道对你不好吗？”
    “我说过了，不需要。”朵朵道，纪凌宇对她是很好，但是她更需要自己的父亲，冷眼看着狄樱，“狄樱，你欠我们家的永远也还不清楚！永远也还不清的，你别以为自己求得原谅就能够好过，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活在自责的深渊里面，永远都无法爬起来！现在离开这里——”
    “……”狄樱在冰凉凉的地上坐着，以前朵朵多听话的一个小姑娘啊，现在却是满满的带着仇恨在跟自己对话，她艰难的吞吐着唾液，“好，我走，我离开这里。”
    她落寞的站起来，目光不舍的在他们身上移动过去，随后才走出去。
    纪凌宇追出去的时候狄樱的身子摇摇欲坠的走在雨中，他拉着狄樱坐上车拿着毛巾给她擦拭头发，狄樱摇摇头让他停下来，整个人身上的力气都好似被掏空一般，像是一个布娃娃毫无生气可言。
    靠在位置上，狄樱仰着头看着前面，说，“纪凌宇，你不用安慰我。”
    “狄樱，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就继续往前去看吧，不要回头。”
    “有些事怎么能够说不看前面就不看呢？”她摇头，“还是要看的，一直安慰自己没有事情，怎么是没有事？很多人出事情之后总是喜欢安慰自己，然后说别人是过度担心，其实不是的，其实是自我安慰想自己良心得到安放，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他手中还捏着毛巾，觉得车厢里面很闷，将车窗滑下来自己则是捏着烟盒把玩着。
    狄樱从后视镜里面看到了他的侧脸，这时候回头去叫了纪凌宇，他心底突然间一颤便升腾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他下意识的想要将话题给中断，“时间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回家去吧。”
    “纪凌宇！”狄樱拔高声音，手按在方向盘上阻止他，“你知道我想跟你说什么了吧？我觉得有些东西我应该跟你说清楚了。”
    “狄樱……不要说。”他摇头，手掌死死地掐着方向盘哀求着，“求你，不要说出来。”
    “谢谢你，那四年里面是你一直都在照顾我，保护我，所以我才能醒过来，为了能够让我过得很好，所以你一直都在保护我想让我不受伤害。”她笑，仰着头，“忘了过去我可以活的更好，但是，忘记过去我却不是完整的自己，我也无法这样活着。我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也在等着我做。”
    “……”纪凌宇去握着她的手，没有再去看她眼睛，他怕自己会心软，“狄樱，我之前告诉过你的，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你也承诺过我的，只要你答应你就不会离开我的，你想要反悔吗？”
    “我……”她记得，自己是答应过纪凌宇。
    四年。
    他伴随着自己四年。
    一个个的人，她怎么去偿还那些债务？
    “纪凌宇对不起，可是我是一个不配得到幸福的人……”她身上还背负着孙大圣的感情，那个人为自己死了，她又怎么能够去心安理得的获得幸福，摇摇头，她痛楚的说，“对不起，纪凌宇，对不起……”
    她睁开眼睛忽然间去抱紧了纪凌宇的脖子，紧紧地闭着眼睛去亲吻他的下巴。
    好多年，他没有过其他的女人。
    狄樱刚刚一碰触到他，就好像身体里被点燃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