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活着

    
    常委会的流程很快走完了，市高官正要宣布对我的处理结果，一直沉默的常务副市长兼市公安局长王援朝突然站了起来，在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开始了讲话：“我不同意对刘大军的处理！恰恰相反，请你们看看报纸，我们还要大力宣扬他的英雄事迹！”
    报纸传递完后，常委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报纸可信吗？”也有的说：“难道冰副区长和冷副局长的报告是错误的吗？”更多的则说：“招商引资可是政治任务，不管怎么说，刘大军必须严肃处理！决不能姑息养奸。”
    王援朝一脸悲愤地说：“如果你们坚持处理刘大军，我只有引咎辞职！”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常委副市长站了起来：“王副，你什么意思？难道，刘大军是你亲戚吗？你这么公然包庇他！”
    王援朝平静地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事实上，我是从另外的渠道听说了他。当然了，我不是指报纸。也不是下面的报告。”
    常委副市长嘲讽道：“这就奇了怪了，你们市公安局区局的冷副局长签发的报告，你这个大局长没有看过吗？”
    王援朝神色一稟道：“这恰恰是我想知道的！为什么冰副区长签批的报告，直接递交给市里了，而且冷副局长直接下令抓人，有没有调查过？”
    常委副市长顾左右而言他：“你的意思是冰副区长和冷副局长都是在歪曲事实了？难道，刘大军没有打伤8个外商吗？”
    王援朝缓缓地说：“我不否认，刘大军的确打伤了人，但是，不是8个投资商，据我所知，有三个是本国人，还有四个是保镖。而且，他自己也受伤了。”
    常委副市长嘲弄地笑了笑：“就算只有一个外商，那也是破坏了招商引资啊！”
    会场上附议的声音大了起来。
    市高官压了压手，问道：“援朝同志，你为什么对这起无缘无故殴打外商的事件如此激动？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嘛！是不是另有隐情？”
    “领导”，王援朝清了清嗓子，“我为什么说辞职呢？请允许我占用大家宝贵的时间做个说明！”
    看到市高官做了个请的手势后，王援朝难过地说：“先说于私吧，被外商在公众场合侮辱的正是家中唯一的女儿王楚涵！这才是这起事件的起因！遗憾的是：报告中只字未提！”
    这是一个惊雷！
    所有人都呆住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公安局长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普通老百姓还有什么安全感？
    “正如大家所想”，王援朝悲愤地说，”于私，我作为公安局长，保护不了女儿，我是失职的！”
    顿了顿，王援朝更加忧郁地说：“于公，我手下的冷副局长捏造事实，向市里越级提交报告，误导市里决定，我也有失察的责任啊！”
    “最后，请市委对我的引咎辞职申请给予批准！但是，作为一个普通公民，作为一个父亲，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向刘大军同志说一声谢谢！也恳请在座诸位放他一码吧！”说完，王援朝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静默。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沉默了。怎么会这样？我们的干部怎么会变得为了GDP，不顾事实，包庇犯罪，纵容外商？
    时间过了很久，市高官才难掩平静地总结到：“同志们哪，这起涉外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啊！作为人民选出的干部，我们一切的出发点只能是一个，那就是：一切为了群众！”
    “不可否认，我们需要外资，更需要外国的先进管理和技术。但是，我们和外资的合作是双赢的，在人格、国格上我们都是平等的！诚然，我们可以给他们很多的优惠，但绝不允许一小部分外商胡作非为，践踏法律！更不允许我们的干部为了政绩，包庇纵容犯罪！尊严从来就不是靠别人施舍的，它永远是靠自己挣的！“
    他站了起来，看了看王副市长，接着说道：
    “如果今天，不是援朝同志作为当事人说明了这个情况，我们做出的决定将会多么可怕而荒谬！姑且不说新闻界会怎么看，单是群众的吐沫，就让我们受不了！好嘛，人民心中的大英雄，勇斗歹徒的好青年，却被我们这个人民的政府抓了起来，这让政府的公信力和威信何在？！”
    瞪了瞪常委副市长，他略带责备和愠怒地提高了嗓门：
    “我一再强调程序合法，就是要杜绝这种不按常理出牌，越级汇报的事件！这里面，有多少人想着要去调查一下？很多同志可能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就签了字吧？我很难过，也很气愤！但是，还是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凝视窗外，蔚蓝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市高官挥挥手，果断地决策：
    “最后，我提议：一、王援朝同志的辞职申请不予批准，请他以此事为契机，在全市开展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行动；二、责成市公安局重新调查，还原事实真相；三、通知市外事办，把真相上报外交部请求指导后，将侮辱妇女的龟田拘留15日，再将事件通报岛国驻本市领事馆，请他们管好自己的公民；四、对直接责任人，派出所所长撤职，另外一个上了报纸的“好”警察开除公职！五、对冷副局长调离公安队伍，并降级使用，对冰副区长也建议给予大过处分。六、请援朝同志代表市委、市政府去医院慰问受伤的刘大军同志，并对媒体公布市里的决定。大家议议吧。”
    我的命运就这么不经意间被决定了。
    常务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王领导专程来医院看望了我。
    以此事为契机，经过东海市上到市长、下到市民的不断努力，5年后，“魔力之都”成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城市。
    不想再描述我种种的待遇和受到的赞扬，只知道，人生犹如在大海中航行，无论你曾到达过多么高的巅峰，在风浪消失后，还得在平静的洋面上平淡地看着浩渺的远方，无聊地数着星星。
    过了几天，我出了院，一切又回到了网上投简历，面试，等待的恶性循环中。
    一个月后，我被迫搬回了小管公司的办公室沙发上临时住宿。当我连续吃了7天方便面（后来的岁月里，我看到方便面就反胃）后，我的机会来了。
    那是一家闵行区的中米合资的元器件厂，我们负责按照图纸生产300多种元器件，然后，以极低的价格出口到米国和欧洲，据说这是为了降低关税，华夏股东只能赚一点血汗钱。
    面试我的是一个穿着很讲究的东海中年女人，她是这家公司的财务经理。
    自以为有了注册会计师资格，又在滨城制造业干了一年的财务总监，而且，为了制定材料定额和工时定额，还深入各车间、各工序干了大半年，手工帐也从最基础的往来账会计，再到销售会计，最后才干到成本会计。虽然经历了白眼和嘲讽（因为我已经是财务总监了，还主动要求干着小会计的活），但是，总算掌握了在理论上和在管理银行学不到的企业财务实践知识。
    可是，新的考验又来了：她们用的是最高端的ERP（企业管理软件）软件，我电脑不太精通，财务软件呢，也刚和小管试验了3个月，还说不上熟练。现在，突然让你使用供、产、销、财四个部门都同时在上面操作的高端软件，这实在是高估我的智商了。
    “我们需要招一名财务主管，负责财务软件终端的复核以及每天采购入库和仓管出库的审核，还有，各产业车间在产品、半成品和成品的数量统计，对了，最主要的是月末制造费用在在产品、半成品以及成品间的分摊。”
    “哎哟喂，这不就是个成本会计吗？还说得好听，财务主管“。我心想。
    “你觉得你能胜任吗？”中年女人严肃地问道。
    “相信没有问题”。我硬着头皮答道，因为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月薪5000元，中午的午餐还让我对那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格言产生了浓重的怀疑，靠，这里不就有吗？
    你知道，和滨城的工资比起来，哥们翻倍了。虽然这依然不符合我---一个注册会计师的价值，但是，空有理论的我，好像目前，也只值这个价吧？
    “你的excel熟不熟？”经理突然发问。
    “还可以吧”。我的心很虚，记得在滨城和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可怜的自尊，我拒绝了向她学习excel的邀请，现在，露怯的报应来了。
    “好吧，你把这张表格定位到最开头，然后再跳到最后面”。经理平静地说。
    我点开了文件，俺滴个娘哎，几万行。经理还把鼠标停在了中间。用鼠标跳到开头，怕得10几秒，要从开头到最后，估计要20多秒吧。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的脸刷的红了。
    “用ct
    l+home就到了页首”，经理熟练地在键盘上一点，“Ct
    l+e
    d就到了页末”。
    “还是不太熟。”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好吧，估计你手工成本会计还是熟练的”经理安慰我说。
    “是”。从管理银行出来后，我的自尊心已经在2家企业受到了凛冽的打击，眼高手低的我，不得不想办法恶补很多的相关知识。也更加激起了我创造困难也要上的勇气和盲目乐观主义精神。
    “那你等通知吧。”
    经理淡淡地吩咐。
    从工厂出来后，看着那花园般的厂区以及掩映在高大乔木丛中的4层办公楼，我心里有些惆怅和失落，或许和它失之交臂了。
    晚上，躺在小管办公室的沙发上，我有些发愁了，如果这家再不成功，难道真的要厚着老脸，向老同学借生活费了吗？虽然他多次暗示我，钱不够花，可以找他。
    那天晚上，我的女朋友偏偏还打电话来了，说她一个月后要从滨城来东海，问我最近怎么样了？我很豪迈地说，还可以。心想，苍天啊，保佑我吧，可别在女朋友面前丢脸了。
    一夜心事一叶秋。
    第二天，是2001年的9月11日，一大早，我接到了那家合资厂的电话，坐了2小时的地铁加公交，总算赶到了。
    复试也很简单，厂长和财务经理分别找我谈了话，说他们确实急需一个财务主管，尽管我还不够熟练，但相信我的学习能力。
    后来我才知道，上一任财务主管因为工资太低，6000元的月薪，干的活最多，经常加班加点。财务经理拿着20000元的月薪，不干活也就罢了，还成天打小报告，害得那个敦厚的中年男人挨批不说，还得违心地感谢是经理说了好话他才能留下来，几次调工资又被经理说主管很满意现在的月薪而耽误了。所以，他一气之下跳槽去了另外一家德国合资加工企业，月薪15000元。
    在交接的那几天里，我赶紧抓紧时间向他学习，又从本就不宽裕的钱包里挤出了一点钱，请他晚上喝酒。喝多了，他口齿不清地对我说：“老弟啊，长个心眼吧，外资企业里，也有坏人，他们帮着老外压榨同胞，老外还没事偷着乐，OK，你们自己人整自己人嘛！不关我事哦。”
    我默默地为他斟酒，也不插话，他打着酒嗝说：
    “我们这还算好的，每天晚上11点能准时下班。我同学在一家合资企业，老板是个岛国人，酷爱晚上在网上下围棋，我方的高管就严厉要求所有的本国职员，必须等老板下班后才能走。那老板，就住在工厂宿舍里，几步路就到。好几次，他玩得高兴，忘了时间，可怜啊！可怜。大家凌晨2点多才到家，路远的第二天6点多又得起床，这还能休息吗？靠！”
    我在感觉酒的热辣和风的热情中，又敬了他一杯。
    “你像我，每月加班20多天，按法律规定和老外的制度，是要发加班工资的，可是，硬被经理那个老巫婆给压下来了！”孙主管气愤地说，“她还出阴招，让人力资源部把员工每天的打卡单，凡是加班的都销毁。就这样，还是有人偷偷地保留了打卡单，离开的时候找劳动保障部门要说法，最后，工厂补了一大笔钱。”
    “那你会讨要欠薪吗？”想到自己今后要面对这样的上司，我也有些打怵。
    “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孙主管红着眼睛说，话语里充满了对新工作的无限憧憬。
    “你一注册会计师，才拿5000元，比我都少，不值啊。”孙主管感慨地说。
    “哎，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心里说，一个人首先要解决生存的问题嘛；再说了，我自己电脑和税法都还要努力提高水平呢。“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那天中午，我回到了小管公司，惊讶地听说了发生在米国的“恐怖袭击”事件，当时，看着电视上滚动播出的画面，看着两架飞机的撞击，看着滚滚浓烟的两幢大楼，看着几十层高楼往下跳的人，心里感叹人生的脆弱，那都是鲜活的生命啊！
    张柔也在一边悄悄地流泪，也许，只有女人，才真的是大爱无疆啊。
    富如米国又如何？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想法。
    但生活，还得继续。
    周末，我揣着从小管那里借来的6000元，加上我自己的1000元，在离工厂50分钟的古美小区租了个小两室一厅的旧房，租三押一后，钱包里只有500元了。
    这是一套旧的房间，旧的沙发、旧的床，旧的电器，旧的窗帘，想想离婚的我，也算是个旧货了吧？哥们自嘲地想，匹配度很高嘛！
    小区虽然旧，但是靠近一条小河。小区里绿树成荫，有一些健身器材；临近河边，有几排靠椅，晚上乘凉也很不错。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终于领教到了生活的残酷。
    前三个星期，我怀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经常自愿加班，一边快速学习ERP的操作，一边自学excel，加上理论功底深厚，又有一年多更加复杂的大型机械制造业的经验，所以很快就得心应手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第四个星期开始，我已经能在下班前，全面完成工作任务了。财务部的几个小朋友也很惊讶我的进展神速，因为经理告诉他们，我水平很一般，估计3个月试用期干不满就得滚蛋。
    但是，我也发现了很奇葩的一幕：下了班，没有人离开，都在各自岗位上加班，没事可干的人，东张张西望望，假装在电脑上忙碌着，如果你悄悄走到他身后，你会发现他打的字全是“我是一个男人（女人）”之类的废话，就像有一首歌词唱的那样“爹是爹来娘是娘”。
    经理在每天晚上9点钟下班，却要求我带领财务部其余的人11点下班。第一个月看在我的远房亲戚——人民币的份上，忍了。
    但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每周六天上班，每天14个小时的工作，让我第二个月开始，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最要命的是：经理的英语口语也不好，每次碰到米国总部电话，都让我接，而我也是个二把刀，多次“I beg you
    pa
    do
    (请再说一遍)”后，我们都累了，干脆发邮件吧。这倒是我的强项，一切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