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引

    
    居庸山南面，是玄气宗的势力范围，这一宗派是当初扶持北夏立国的教派，在夏国境内享有尊崇的地位。
    不过，和传承久远的道武宫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毕竟，道武宫是可以号令整个北方修界的庞然大物，传说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相当久远前的时代，而那个时代也只存在于修界所传的历史之中。
    玄气宗立教不过千年，在夏国朝廷的支持下，到如今也是香火鼎盛，甚至连皇室都会将资质不错的皇子、公主等送到玄气宗修行。皇室后裔若是入了修界，自然也等同于放弃皇权，但仍然能享受极高的尊荣，他们会以守护者的身份而存在，是一个王朝传承下去的保障。
    修界的部分宗门与人间王朝，长久以来就保持着这种关系，共损共荣，互为唇齿。
    当然，也有不与人间王朝同流者，诸如修界的各大皇族、王族，一些历史悠久、来头极大的门派宗教等，这些庞然大物虽与凡尘有接触，但更多时候是超然于凡尘之上、不涉凡尘之事的。
    玄气宗与夏国皇室的联系很紧密，千年以来，不知多少向往修道的皇子王孙拜入了玄气宗，从此入道。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个传统，由这些入道修行的皇室子孙牵头，每年都会在一些时日里举办所谓的“精英聚会”，广邀天下的青年俊杰齐聚一堂，相互交流、切磋，有些人因此而被皇室看重，受到招揽；亦有人借此大出风头，从而扬名天下。而由于是年轻人之间的聚会，所以不会有老辈人物的出现，近些年来参与聚会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是金丹期的修士。
    总之，这是一场北夏王朝举国上下都关注的盛会。
    曦月得知，这场盛会就在最近几日，而且会持续一个月左右，因为届时会有不少天南海北的来客在这场盛会之上崭露头角。
    她把目标放在了这些青年才俊的身上。
    聚会的所在，自然是放在玄气宗的势力范围内，因为山北这一块多少算是个生人勿近之地，若是不小心冲撞了隐修的前辈高手，万一是个脾气古怪不讲理的老怪物，纵然玄气宗身为国教，也是该认栽就得认栽的。
    这一次夏国的精英聚会，与往常有所不同，据说是来了几位身份非同一般的人物，其背后的势力，甚至足以撼动一国！
    自居庸山之南大道登山，可直接抵达玄气宗山门，那些自夏国各地赶来参与盛会的人在最近这些时日陆续而来，苏辰和曦月一同来到这边后，没有急着露面，而是藏身在道旁的树林中观察来客。
    曦月要关注的不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人，而是有些家世背景的人，既然要搞事，自然要拿这类子弟开刀。
    “其实有些不起眼的人说不定更厉害，不过也更不好招惹。”苏辰听了她的想法，如是说道。
    曦月表示赞同，说道：“就比如说我，看着不怎么起眼，其实本姑娘乃是北冥天女！”
    苏辰瞄了她两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姑娘明眸善睐、皓齿如贝，唇如点绛、眉似远黛，身段修长、曲线玲珑，着一袭白裙蓝衣，虽是化作寻常人族模样，但也是风华绝世，若走在人群中，那也是极为醒目。
    说不起眼……姑娘你还真是自谦。
    曦月忽然指着路上问道：“那人是谁？”
    苏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面容俊朗，身材颀长，他无意中流转出的气息表明他有着不俗的修为，他龙行虎步，走在一群人的中间，与他人谈笑，颇有领袖风范。
    见到此人，苏辰倒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啊，我还真认识。”
    “谁啊？”
    “他叫虞靖，来自燕云城，出身于人族上古九大世家之一，他可了不得，是这一代虞家家主的长子，于修道一途天资极高，是如今虞家年轻一代中的领头人物，可以说就是未来的虞家之主。”苏辰用淡漠的口气说道。
    曦月好奇地看着他，苏辰在说到此人时，口气明显有点奇怪，她觉得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果然，不等她继续问，苏辰又补了一句：“当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
    “喔……”曦月故意拉长了语气，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苏辰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想到哪儿去了，还想知道什么，快问。”
    曦月嘻嘻笑道：“你怎么对他如此清楚啊？还专门说他是个痴情种，有猫腻，有大大的猫腻。”
    苏辰翻了翻二百眼，表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跟在虞靖身边的人，有本家的子弟，也有与他交好的其他家族的人。苏辰并非全部认识，但从他们的交谈间，能听出一些人的来历，便将自己知道的给曦月简要的介绍了一下。
    “其实我还是很好奇，你跟那个虞靖到底有什么猫腻？”曦月兴致勃勃地问道。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苏辰的白眼。
    时间流逝，玄气宗宗门所在，随着渐渐降临的夜幕而散发出了柔和的光芒，放眼望去，光雾氤氲，宛如人间仙境。
    “我们也走吧。”曦月走出了树林，向着那光辉的所在而去。
    苏辰轻轻一叹，没想到会遇上虞靖，两人确实有点渊源，不过那是和另一个人有关。只是，虞靖在此，不知道另一位会不会也来了。离玄气宗越近，苏辰心情莫名烦躁了起来，很有转身离开的冲动。
    北国的精英会是皇室子弟发起的，聚会地点并不在宗门内，而是在居庸山的一处净土内，不过很靠近玄气宗，亦属玄气宗所辖。
    凡来与会，皆会先拜山门，以示对国教的敬重。曦月和苏辰又不是真的来参加盛会，而且苏辰身份敏感，曦月更是身份尊贵，不屑于此，所以两人直接省了拜山这一步，尾随着前方的人直接前往了净土。
    曦月发现，随着越接近这里，苏辰越发沉默，虽有心追问，但还是忍住了，估计等过了这茬再去询问，苏辰会告诉她的。
    不久之后，净土临近了，远远一看，曦月眼神顿时一亮，前方那是一片在发光的林地，芳草遍地，鲜花灿烂，蝶飞莺舞，再仔细一看，那发光的是一株又一株异树和那遍地如玉般晶莹的绿草。
    “这发光的树和草，我老家那旮沓多得是。”曦月瘪了瘪嘴，一点也不稀罕。
    “我老家那旮沓也有。”苏辰点了点头。
    曦月楞了他一眼，没说话，苏辰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前方的人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几个衣饰华美的青年男女，男的英俊，女的美丽，气质不俗。
    其中一个男的讥笑道：“哪来的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么？”其他人也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看着这对男女。
    曦月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苏辰随意打了个手势，然后理也不理那群人，走到了他们前面去。
    苏辰会意，来到那人面前时，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才乡巴佬呢，没见过世面！”说罢，也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出发前，曦月以冰凰飞羽幻化出了一张人皮面具，苏辰戴上后改变了容貌，不担心有人认出他来。随着曦月修为大进，她也能更好的运用飞羽了，这法宝妙用无穷，还能幻化成他物。
    “嘿！”开口那人鼻子都快气歪了，但留给他的只有两个后脑勺，说明那两人压根没把他放眼里。
    净土入口，有玄气宗的弟子在把守，凡与会的人，几乎都携带有拜帖，这算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毕竟夏国乃是北方霸主，修界也是给皇室一个面子。
    但苏辰和曦月哪有什么拜帖啊，在入口处就被拦了下来。
    “两位，可有拜帖？”一名玄气宗弟子问道。
    “没有。”曦月道，“怎么？还不让人进了？”
    另一名弟子解释道：“抱歉，这是我北夏青年才俊的盛会，非常隆重，若无拜帖或受到此间主人的邀请，不可入内。”
    曦月皱眉，刚要说话， 却听苏辰问道：“虞家的大公子可来了？”
    两名弟子一愣，其中一人小心地问道：“自然已到，请问……”
    苏辰打断了他，说道：“叫他出来，就说故人来访。”
    一名弟子不悦，斜睨着苏辰说道：“你是何人，可知虞家公子的尊贵？”
    苏辰嗤笑道：“一个痴情的种，谈什么尊贵。”
    玄气宗弟子脸色大变，他们自然是知道虞家在修界的地位，那有望成为下一个虞家主宰的人，又岂能受人言语轻慢。
    苏辰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去告诉他，就说：那年长阳城，可忆兰花羞。”
    此话一出，曦月的表情立刻变得很精彩，仔细地回味这句话，似乎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玄气宗弟子犹豫不定，苏辰便道：“婆婆妈妈的，玄气宗的弟子就你们这般，还真是无用！”
    “口出狂言，找死！”两名弟子大怒，摆开架势，便要动手。
    苏辰无惧，踏前了一步，正欲出战，忽闻一男子声音传来：“兄台且慢，可否入内一叙？”
    “好说。”苏辰面无表情，看也不看那两个玄气宗弟子，招呼曦月径直入内，两人的主次关系似乎来了个对调。
    曦月倒不在意，反而更加有兴致，她认出了那个声音，就是正主虞靖。
    净土入口的事不知被谁传到了虞靖耳中，惊异之下，虞靖凭那句“可忆兰花羞”猜出了来者身份，不过他没有张扬，直接将苏辰请了进来。有了虞家少主开口，自然无人再拦，一场冲突也化消于无形。
    虞靖皱着眉头，实在没料到如今这种情况，苏辰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他就不怕引来道武宫的追捕？他更没想到苏辰不仅不躲着，还敢在玄气宗的地盘上和别人的弟子起冲突，再惹恼了北夏国教，他还能有活路？
    所以虞靖一边等着苏辰过来，一边在想如何帮他脱身。
    人来了，虞靖看向他，同时也注意到了和他一来的那个女子，她是如此的光彩照人，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谁？”虞靖疑惑，他还以为苏辰是一个人现身，专门来找他的。
    “虞兄，久见了。”苏辰远远地就打了声招呼。
    “也就数月而已，谈不上久，倒是你，怎么来这了？”虞靖回道。
    这里没有别人，苏辰暂时摘下了面具。他们之间也不用遮遮掩掩，而且看苏辰这样子，也没有躲藏的意思，让虞靖更加不解。
    “苏辰，你真不怕死么？”虞靖叹道。
    “怕死我就不来了，不过我也不是专门来找你的，主要是为了这位。”苏辰说着，看向了曦月。
    曦月不满地说：“我可是为了你好，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虞靖疑惑道：“这位到底是？”
    苏辰郑重地说道：“北冥天女，曦月。”
    虞靖的神色立刻就变了，再看向曦月时，心中的震惊无与伦比。以虞靖对苏辰的了解，他的话可信度很高，而且“北冥”二字宛如禁忌，非此族之人，万万不可冒名顶用，否则会招来天大的因果，且不止北冥皇族如此，修界的每一个皇族都有类似的禁忌。
    “原来是天女殿下，失敬。”虞靖向曦月见礼。
    “不敢，我虽是北冥天女，但你也是虞家少主，你我倒也相差不远。”曦月笑道，说完还向苏辰递了个“我懂得”的眼神。
    虞靖笑而不语，曦月不过是谦虚，真论地位，虞家虽是上古人族九大世家之一，但毕竟未入皇族之列，所以他这“虞家少主”的地位事实上要低于曦月这位“北冥天女”，不过虞靖何许人也，对方既如此说，他也不必过谦了。
    “我有些事想了解下，曦月你先去到处逛逛？”苏辰向曦月询问道。
    “好吧，我先去四处走走。”曦月欣悦地答应了。
    虞靖讶然，说道：“天女殿下和你似乎交情很深啊。”
    苏辰笑道：“毕竟是过命的交情，能不深么？”
    虞靖点点头，说道：“看来也是你这些日子的经历很不一般，不介意和我聊聊吧？”
    苏辰长叹了一声，说道：“我当初躲进祁天山脉时，意外救了身受重伤的曦月，又一直照顾她直至伤愈，便这般认识了。”其实后来两人的同生共死，他觉得不用跟虞靖说太细，一来是他和虞靖实则没有太深的交情，二来是忽然涌起的某种小心思作祟。故此，他才点到为止。
    更何况，严格来讲，两人其实互为情敌！
    虞靖也没有多问，问苏辰想了解什么事，苏辰迟疑了一会儿，才问：“她最近如何了？”
    虞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出事之后，她很担心。”
    苏辰亦沉默，心情很复杂，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似有默契。
    最终，还是虞靖打破沉默，说道：“这里耳目众多，你万不可暴露。她曾嘱托我，若是遇见你，尽力保全你。”
    苏辰心中滋味难明，唯有苦笑：“换做是我，怕没有这么好的肚量。”
    虞靖道：“你也会的。”
    苏辰叹了口气，忽而问道：“虞靖，你相信我会是弑师叛逆之辈么？”
    虞靖看着他，平静地道：“她相信，我便相信。”
    苏辰没说话，虞靖又道：“虽然有北冥天女作保，但你现在最好蛰伏起来，自身强大了，才有机会。”
    “多谢，告辞。”苏辰重新戴上面具，转身离去。
    虞靖立身原处，默然良久，有件事他没有说，苏辰自然也没想问。两人口中的“她”也会来到这场青年才俊的盛会，只是会晚上两日，想来那个时候苏辰已经离去，两人也见不上面了。
    苏辰去找曦月，与虞靖见了这一面，忽觉一阵萧索，对于曦月的计划也失去了兴致，只想找到曦月后，先离开这里。
    他是这么想的，可是曦月不想安分。
    离开和虞靖交谈的那个角落后，苏辰到处找曦月都见不到人，虽然相信她不会有事，但也有些担忧。
    不多时，便见到前方某处聚拢了不少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告诉苏辰要去看看，说不定就和那个大小姐有关。
    那众人围聚之地有些吵吵嚷嚷的，与会者若非青年高手便是身高位贵之人，自然不会如市井之人般聚堆。不过，也有很多人关注这边，或就在事发中心，或在远处观望。
    苏辰的直觉没错，刚过去，他就看到了曦月。
    曦月正和几个青年男女对峙，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稍有刺激，定会有一场争斗。精英聚会并不反对动武，相反这才是聚会的重头戏，以往的聚会上，甚至有过生死决战，有人站着来，躺着去，甚至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苏辰知道这个传统，也告诉过曦月，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让曦月参与到这种武斗中来，然而两人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居然就到这份上了？
    苏辰分开众人，来到了曦月身边，问她是怎么回事。
    这位北冥皇族的公主一脸不爽，点指着对面那几个人说道：“他们狗眼看人低，欺负我。”说着还悄悄给苏辰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显。
    苏辰皱眉看向对面，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这不正是在来的路上嘲笑他和曦月是乡巴佬的那伙人么？他们敢欺负曦月？苏辰冷然问道：“听说你们欺负了我家妹子？”
    颜青，也就是之前嘲笑辰、月二人的那个青年，此时讥笑道：“怎么？看你们不顺眼就欺负了，你能如何，乡巴佬。”
    他身边的几人皆笑，也有人起哄，苏辰听到有人喊了此人的名字，便道：“颜青？你是曲城颜家的人？”
    颜青自负道：“正是。”
    苏辰冷笑道：“颜家竟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弟！”
    颜青脸色一垮，冷声道：“你说什么？”
    苏辰不屑地笑道：“想那颜家之主亦是修界一代名宿，高风亮节，德行高尚，他的后人中竟有你这种纨绔子弟，嚣张跋扈，狗眼看人低，败坏家族名声，实乃家族之耻。”
    颜青神色大变，怒火上涌，指着苏辰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野杂种，竟敢辱骂我？”
    苏辰哼了一声，鄙夷道：“公道自在人心，我这是替颜老前辈可惜，何来辱骂之说？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不知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为兄这是在引你走向正途，切莫误了自身，更延祸于家族。你不言感谢，反倒辱我，唉，悲哀！真是悲哀！”
    周围的人，有些淡漠如常，有些则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有人高声喊道：“兄弟，说得好！颜家怎会有此败类！”
    那颜青脸色阵青阵白，他出身于曲城颜家，那也是修界一大名门望族，自幼天赋过人，很受长辈宠溺，一向强势且嚣张，但从未有人这般呵斥过他。所以苏辰的话，字字句句都激得他气血翻涌。
    “小子，你这是在找死！”颜青咬牙切齿地说道。
    苏辰看向他，眼神凌厉，回敬道：“不服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