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引

    
    竹林中，苏辰静坐。
    他需要引导自身灵气汇入金丹，以心之神火铸造剑魂，只要成功铸出剑胚，便是进入了炼神期。
    灵气这种东西，本就是无形无质，但修士能够通过特殊的吐纳之法将其纳入体内，成为自己的力量，此时灵气才会出现一定的形态。而灵气是一切修行的根本，无论是金丹期的炼丹还是炼神期的锻神，都是以灵气为基础。
    心之神火，乃无根之火，为人体自有。铸剑魂或凝元婴便是以无根之火煅烧无形之灵气，以无炼无，化虚为实。
    金丹是修士灵气最为浓郁和集中之地，也是一个枢纽。修士入炼神期，便是要将金丹化为鼎炉，开启“炼神”之路。
    心火已经焚烧了起来，而苏辰则一直在引导灵气往金丹内汇聚，承受心之神火的煅烧。金丹内还有他的一缕神念在主导，以此来将灵气铸成剑形，并且这一缕神念最终会成为剑魂的“魂”。
    剑修以铸剑代替炼神，在进阶之初倒不用费工夫去提炼体内的“神”。但剑修依然要“炼神”，不过与一般修士不同的是，剑修只是让自身的元神由虚化实，并不与剑魂相融，否则的话就和化婴没什么区别了。
    剑魂成形的过程非常耗时间，本来尘世中的铸剑就不是一两天可以完成的，唯千锤百炼方可得神兵利器。而剑魂关系剑修的未来，是要与剑修共同成长的，因此更要反复锤炼，去芜存菁，得到最纯粹之道剑。
    苏辰也不知道自己在竹林中闭关了多久，他一直在关注体内剑魂，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
    灵气在体内运行时似雾似水，在金丹中汇聚时则完全呈现出雾状，如今在心火的煅烧下，金丹内已经是一片氤氲，灵气已然化雨，簌簌而落，而遇到火之后再次雾化，如此不断循环往复，借心火将灵气不断提纯。而后苏辰再将反复提纯后的灵气引导至一处，将这些灵气铸成剑。而他金丹之内的灵气虽然非常充裕，但能达到当前境界用于铸剑的那种程度的灵气，少之又少。
    “铸剑本就比炼神更耗费时间，一切只能按部就班地来。”苏辰心中安定，一点也不着急。
    而此时他的剑魂连个轮廓都还没有。
    “好无聊啊，苏辰都去了一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
    月在中天，曦月盯着棠梨树，无聊至极。小紫在她怀里趴着，任由曦月抚摸着她背上柔顺的毛发，睡得正香。
    也难怪她无聊，苏辰闭关之后，龙卿言也整日不见踪影。平日里只有小紫陪着，不是修行就是照顾梨树，晚上也就她和小紫一起，没有苏辰和她聊天、给她讲故事，曦月非常不习惯。
    “什么时候起，我竟然习惯有个人作陪了？”曦月出神地凝望只有一轮弯月的夜空，自语道，“还想和他们两个一起过这个腊八节，看来无论如何又得少一个人了。”
    再过几日，就是人间的腊八节，也是曦月三人认识后的第二个腊八节。上一年正巧遇到龙卿言在太阳坑中闭关，而今年又轮到了苏辰。
    “不过，未来还很长，总不会年年如此。”
    小紫翻了个身，在曦月怀中拱了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曦月失笑，摇了摇头，起身回房。
    第二天起来，推开房门，竟是白雪皑皑，棠梨树上也满是落雪。
    曦月露出了一丝笑容，转而想到了还在竹林中的苏辰，忽然想去看看，便没有叫醒还在酣睡的小紫，悄悄地去了竹林。
    竹林也是一片银装素裹，而此时还在飘着小雪。曦月撑着油纸伞，踩着积雪而来，远远地就看见了雪地中一个动也不动的身影，却已经被白雪所覆盖，只不过那人始终毫无感觉。
    苏辰的周遭非常安全，曦月可以随意靠近，她不禁嘟囔道：“还说我修行的时候不设防，你自己还不是这样？哼。”不过，这里的情景倒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她还以为此时苏辰这里一定是生人勿近呢。
    她一手执伞，挡在两人头上，另一手则小心翼翼地为苏辰拂去脸上和发上的雪，生怕惊扰了他的修行。
    看着这张清秀而宁静的脸，曦月心有感慨，两人相识已经将近两年，而最初相识于祁天山脉的情景她仍然历历在目。有时候曦月也在想，她对苏辰的友情如此死心塌地，虽是源于那句预言，但如今只怕不再单单是因为预言了吧？
    答案是很明显，可曦月又常常想，比起龙卿言，她似乎更喜欢和苏辰相处，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是因为两人认识的更早？或是他总是顺着自己？还是因为他会弄好吃的，还会讲很多她从来没听过的故事？还是说，有其他的因素在里面？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更挂念你。”曦月托腮看着苏辰，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的脸，不过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因为她想起苏辰这是在修炼，所以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里的景色单调得很，曦月望了一圈就失去了兴趣，再看了一眼苏辰，便准备离开。
    苏辰的铸剑仍在继续，而他并不知道曦月曾经来过。
    一个月过去了，他的剑魂已经有了雏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进度虽然缓慢，但至少还算顺利。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
    这一夜，对苏辰而言相当漫长，因为他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不知为何，一直盘踞在他体内的神秘黑白二气本来一直很宁静，却在这一夜的子时来临时忽然暴动。
    黑白二气不在以太极的形式维持平衡，而是化成了一黑一白两道剑气冲入了金丹之内。苏辰大惊，连忙调动灵气去阻挡，然而黑白剑气气势如虹，根本挡不住，且黑白剑气的到来引动了金丹内灵气的暴动，原本平静的金丹内部，灵气失控，四散冲击，将金丹击得近乎破碎，而那黑白剑气更是直接击溃了苏辰几乎成形的剑魂！
    这一夜，曦月和龙卿言同时感觉到了一阵天摇地动，两人从房间中出来，发现竹林那里剑气冲霄，更感觉到灵气正在奔涌狂扫，连忙去竹林中查看情况。
    此时，积在苏辰身上的雪已经被崩开，四散的剑气混合了天地间的灵气，将他周围的地面给破坏得一塌糊涂，奇异的是，那些竹子丝毫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曦月彻底急了，谁都看得出，苏辰一定出问题了。
    “不清楚，但我们多半帮不上忙。”龙卿言眉头紧皱，他拾起一块石头扔向苏辰那边，石头未曾临身，在他身周三尺左右的地方便化为了齑粉，看得两人一阵心惊。
    “我试试看。”曦月说着，神色无比凝重地往前走去。
    以苏辰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场域，曦月缓步靠近时能感觉到有一股斥力，在将她推开，而且越靠近中心，这股力量越是强大，仍然是在离他三尺左右的地方，曦月连手脚都抬不起来，她可以确定，自己稍微动一下必然会遭到无形场域的反弹。
    最后曦月无奈退回，龙卿言也尝试接近苏辰，可惜还是失败。
    “可惜独孤前辈不在，否则一定有办法，如今只能靠他自己了。”龙卿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按住了还想往前的曦月。
    “就他事儿多！”曦月咬着下唇，担忧道。
    此时的苏辰，正在极力压制体内的黑白剑气，一切都因这两股神秘力量而起，让苏辰这段时日的辛苦都化为了泡影，他心中有怒，更有一丝绝望。
    剑魂已碎，等于这一次破关的契机没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事。黑白剑气引动的暴乱，毁坏了他的金丹，如今他不要说“铸剑”，能否保住当前的修为都还难说，如今他也只能尽力保全自身。
    幸亏他曾经服食过太阴丹，经脉柔韧性极佳，勉强承受住了暴乱灵气的冲击，但他的金丹却惨不忍睹，已经彻底破碎了。
    黑白二气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而且在捣完乱之后又安静了下来，在苏辰那破烂不堪的金丹附近盘旋，却留给苏辰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怎么办？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苏辰苦苦思索，唯一庆幸的是，黑白二气平静了下来，他花费了一些功夫，将体内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金丹的碎片还在闪着金光，剑魂则彻底没了。一声长叹之后，苏辰只能先重聚金丹保住修为不损，至于剑魂，他还要小心斟酌一番，似乎正是因为剑魂即将成型，才引来黑白二气的攻击。
    可是，这黑白二气为何要攻击他的剑魂呢？
    苏辰逐渐静心，重新探索自身的情况，或许有什么他忽略的地方，而那就是关键。
    一片狼藉的气海之中，金丹在缓慢凝聚，苏辰意外发现金丹的碎片之间有淡淡的金丝连着，而他的修为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影响，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金丹重聚的过程中，体内一片安宁祥和，黑白二气环绕金丹而动，毫无异常。
    苏辰的神念在气海中探查，想要发现问题，不过反复查探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略微一思索后，他决定继续铸剑。
    心之神火在黑白二气闯入时就已经自行消失，此时被苏辰重新召唤而来，煅烧灵气，重铸剑魂。因为他体内的灵气已经被提炼过，所以这一次铸剑的过程非常快，他只需要将灵气聚拢，以心火煅烧即可。
    然而，不出他所料，剑魂刚刚显露雏形时，黑白二气再度暴动，将他的剑魂击溃，也顺带毁了他的金丹。
    苏辰忍住想骂娘的心，又尝试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让他极度崩溃。
    黑白二气不受他的控制，他想将之驱逐都做不到，而有这两货在，他根本没没法铸剑。
    而且，剑祖手札上也没有记载过这种情况。
    又一次尝试后，苏辰不再急着修炼了，他需要好好分析一下现在的状况，找出一个可行之法。
    竹林中暂时恢复了平静，曦月和龙卿言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的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了。
    每次竹林中剑气灵气狂乱四射的时候，其实就是苏辰剑魂被毁的时刻，而随着他体内平静下来，竹林中也会恢复宁静。
    苏辰静坐，思索，片刻之后，有了计较。
    金丹碎片依然以丝线连接，黑白二气仍然环绕金丹而动，苏辰引动金丹碎片，却不是将其聚拢，而是让碎片将黑白二气包围了起来，宛如一个破碎了却以丝相连维持形状的茧，而那黑白二气就在茧中盘旋。
    心火骤起，不是煅烧苏辰的灵气，而是在煅烧黑白二气。
    “你们要阻止我铸剑，我就把你们铸成剑！”苏辰是如此打算的。
    黑白二气似乎感受到了苏辰的怒火，开始不安了起来，在金丹碎片形成的“茧”中四处窜动，但这茧看似破碎，实际上犹如牢笼，彻底将黑白二气封锁了起来，心之神火密布茧中，追着黑白二气焚烧。苏辰也在一点一滴将灵气引入，让灵气去包围黑白二气，借助心火的煅烧，融入其中。
    黑白二气愈发狂暴，不断冲击着茧，但这茧出乎意料的柔韧，被黑白二气撞击得几乎变形，但就是毁不掉。而苏辰铁了心要炼掉它们，倾注了一身的力量在此，和黑白二气作战。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黑白二气渐渐平静，苏辰将自身神念引入茧中，借心火之力入主黑白二气，在心火的煅烧下控制其化作剑形且稳固下来。不过黑白二气本身就不相容，是两股气，所以苏辰的神念也是一分为二，分别入主，结果就是，他的体内正有两个剑魂在诞生。
    这次铸剑的过程更加久，但在黑白二气受控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再没有意外发生，让苏辰大大的松了口气。
    而曦月和龙卿言在这里守候了三天后，龙卿言再三劝说让曦月先回去，自己则在这里没日没夜地看着；曦月每日都会来看，但好在半个月后苏辰就恢复了正常，再没有那种暴动了。
    另两个好友没想到的是，苏辰醒来已经是二月中旬了。
    积雪已化，竹林青翠，风声飒飒，苏辰睁开眼时，有过一瞬间的迷茫，尤其是看到四周破烂不堪的土地，差点吓一跳。
    “哟，醒啦？”龙卿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在这？”苏辰回头问道。
    “你得问问自己干了什么好事！”龙卿言没好气地说。
    苏辰很茫然，他哪里知道自己跟黑白二气作斗争的日子里，可把两个好友给愁坏了。他看了看四周，正是夜晚，看了看天上，一轮新月被繁星所簇拥，天河横亘，如一条银色丝带。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苏辰问道。
    “又是一年春天了。”龙卿言答道。
    苏辰一叹：“好在有惊无险，顺利跨过了这道关卡。”
    龙卿言皱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辰道：“先回去，我详细告知你和曦月。”
    棠梨树下，听完苏辰的讲述，龙、月二人震惊不已，这种奇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然而却实实在在发生了，还就在他们的朋友身上，由不得他们不接受。
    “那结果呢？”曦月问道。
    “你们看。”苏辰说着，右掌平摊于身前，心念一动，一黑一白两道剑气盘绕而出，化作两口同色的利剑悬在三人跟前。
    “剑成之时，我将神念抽离，分别留下了一缕在黑白二气中，如此才铸出了两个剑魂。”苏辰解释道。
    “那你以后岂不是要炼两把道剑？”龙卿言疑惑道。
    “不知道啊，当时也是被气昏了头，没想那么多。”苏辰苦笑道。
    曦月则道：“这个以后再说，我最好奇的是黑白二气为何要毁掉你的剑魂。”
    然而苏辰耸了耸肩，因为他也不知道，所以这没法给两个好友解释，只能留待以后，若是能查出黑白二气的来历，或许就能知道原因。
    听了苏辰的说法，曦月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是不是傻？剑魂对你那么重要，你就这么草率？用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铸剑，你也不怕自毁啊？”
    曦月这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苏辰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龙卿言抱着小紫，在一旁看戏，两者的神情都很耐人寻味。
    被曦月训了半天却没法反驳，苏辰委屈得像个孩子，龙卿言适时出来打圆场，对曦月说道：“好啦好啦，都知道你是为他好，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办法，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
    曦月瞪眼道：“这是他的事，我才懒得管！”说完，气冲冲地走了，小紫连忙追过去。
    龙卿言这才问苏辰：“我不信你没有周全的考虑，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苏辰神色如常地答道：“剑魂已成，我能操控，不用担心反噬，铸造道剑不用急在一时，等弄清了黑白二气的来历再说。”
    “有方向么？”龙卿言问。
    “或许，和我被陷害有关。”黑白剑魂重归苏辰体内，他眉头微皱，神色有异。
    曦月去而复还，她本来也没走远，听到苏辰如此说后就立刻回来了，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黑白二气出现的时间，正是苏辰在道武宫遭受邪气侵染之后。那时他体内莫名其妙多出了这两股力量，而且是自他意识之海中出来的。其实他该感谢黑白二气，正因为这两股截然相反且争斗不休的力量出现，让邪气无法完全侵蚀他的识海，保持了些许神智，将师父师娘之死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看进眼里。
    而且还有件事是苏辰自己都不知道的，当初在祁天山脉时，他中了黑寡妇的剧毒，当时保住了他的心脉和脑部、让他不至于毙命的，也正是这黑白二气，否则曦月也没有机会救苏辰的命了。
    不过，苏辰耗费了更多时间铸造剑魂，罪魁祸首也是它们。
    “这么说来，黑白二气应该是你本身就有的力量，只是你一直无法控制，所以才会出这么多事。”曦月若有所思地说道。
    “所以，你如今将它们铸成剑魂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你能掌控。”龙卿言说道，“那你的金丹？”
    苏辰笑道：“舍弃了，反正人族修士本来就不需要保留金丹，我只不过提前将金丹化掉了而已，如今金丹已经彻底融入了剑魂之中，此后我便只修这两个剑魂了。”
    专心于剑，一生只铸一剑，虽然在苏辰这里有了不同，但苏辰觉得这不算坏事。前贤的路可以借鉴，但不能复制，他始终要踏出属于自己的剑道，或许双剑魂就是一个开端。
    他也有信心，能接续剑修之路，能超越剑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