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引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大概是因为心情非常好。
    苏辰如是想着，抱着一堆粗布衣服走在山野中。他运气不错，沿着一个方向赶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路，碰到了住在山里的猎户，这是一家三口，男主人外出打猎了，女主人是个淳朴而能干的女人，她的儿子不过三四岁，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苏辰先去山中打了一头獐子，然后和女主人换了这么一身干净的衣物，至于尺寸，他能怎么办？不合适也只能先将就。
    然后又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苏辰回到了隐居之地。
    院子里、竹屋内都没有人，苏辰猜测宫亦谣多半还在小湖边，便带上衣服往那走。
    果然，他看到了正在打坐调息的宫亦谣，令他尴尬的是，对方已经梳洗干净并且换好了衣服，那好像是当初在观星城初见时穿的齐胸襦裙，头发也简单地盘了起来，以簪子、金钗别住，光看背影便别有一番韵味，只是左边衣袖空荡荡的看起来有些美中不足。
    苏辰悄悄把粗布衣服放回了竹屋内，然后再来到湖边。
    对方在调息，他不好打扰，就安静地坐在了湖边的石头上，思考着如何帮宫亦谣接回手臂。
    凡境修士接续断肢，比起为元婴重塑肉身还是要难上一些，因为没了肉身可以暂时找替代品，哪怕一草一木、一瓦一石都能暂时成为元婴的避难所。即使始终没有新的肉身，还可以选择以元婴继续修炼，虽然风险很大，但也是一条被验证过的、能够走下去的路。
    而且肉身没了，还可以选择夺舍。只是，这是个损人利己的法子，在修界不被认可，被认为是有伤天和。
    而且，对任何生命来说，只有最原始的那具肉身，才是最好的肉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会舍弃这自娘胎中带出来的身体。因此，宫亦谣不会想着重新找一具身体，而是要恢复自己的肉身。
    “我要不要帮她把那只手找回来？”苏辰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把原来的断手接上也是个法子。
    “嗯，那还得做些其他的准备。”苏辰长出了口气，不过时间上似乎已经不允许了，因为明天拂晓之时，他要去赴二大爷的约，这事只能暂且搁下，等他这次从二大爷那边回来后再说。
    夕阳西垂之时，宫亦谣睁开了双眼，断臂带来的弊端已经有所体现，如今她的功法运转已经不如以前那般顺畅，战力下降了一大截，日常的修行也受到了影响，但她仍然满怀信心，因为她看到了恢复断臂的希望。
    她站起身，也惊动了坐在大石头上沉思的苏辰。
    那男子来到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你的精气神似乎都好多了。”
    宫亦谣点了点头，亦笑道：“是啊，多亏了你。”
    “帮你接续手臂的法子我已经有了方向，只不过现在没时间，我需要外出一趟，大概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苏辰说道，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宫亦谣，这令她大感意外。
    “我也有一个法子……”宫亦谣把自己在湖泊中的经历说了出来，苏辰瞪大了眼睛看向湖水，脑袋快速转动了起来。
    他有个很扯淡但也很合理的念头，这个湖水曾经是皇者沐浴过的地方，也许在很久以前就沾染上了皇者的不朽之气而成为了一汪灵泉。而在宫亦谣来之前，苏辰曾经在这里面泡了三年多，那三年里他体内未知的先天灵物一直在修复他的肉身，重塑他的生机，也许先天灵物所散发出来的庞大生命精华有一部分融入了湖水中，让其更加不凡。
    宫亦谣的手臂能长出一些，应该是有这两部分原因，毕竟连二大爷都没事泡在湖里，说明这湖水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过，只依靠在湖水中修行来恢复恐怕要耗费很长时间，也许可以将两个法子综合一下，让你尽快恢复。”苏辰沉吟道。
    “可以么？”宫亦谣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能早日恢复，又何必再等那么久。
    “应该没问题，只是我要准备一些东西。”苏辰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和功夫，有些东西不太好找。”
    “没关系，我能等得起。”宫亦谣说道，她眼神坚定，脸上更是毫无颓丧之色，反而光彩照人。
    “好，那我回来之前，你就安心在此休养，我会尽快搞定。”苏辰点了点头，他最担忧的就是宫亦谣的心神状态，如今看来一切都很好，她没有颓废，一直抱有希望，这才能让他放心，否则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万一宫亦谣想不开了寻短见怎么办？
    她确实看开了，那苏辰也就可以放心去找二大爷了。
    太阳有一半落下了地平线，宫亦谣看向了西边的天空，云朵如火烧一般，挽留着夕阳的余晖，她不自觉笑了起来，在火烧云的映照下，美得动人心魄，一旁的苏辰看了一眼，就僵硬地将眼神挪开，还不断念叨着“非礼勿视”……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辰就悄然离开了山谷，去赴二大爷的约。
    宫亦谣在竹屋内，点起了一盏油灯，随后她开了门，目送那已经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脸上带着柔情。
    良久，她抬头看天，闭上眼，长叹了一声。
    天光破晓之时，苏辰在约定地点见到了戮魔鼎。
    “好了，多余的话没必要说了，从今天开始的半年时间内，都要你我独处了。”戮魔鼎说道，没了平日里的嬉笑，很是正经。
    “等等，能拜托您老家一些事么？”苏辰说道，“我要帮宫姑娘接断手，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劳驾您帮我找些来。”
    “……”戮魔鼎差点想揍他一顿，但还是说道，“你且说说看。”
    苏辰小声“咦”了一声，然后说道：“第一，是她被砍掉的左手，我估计还在她出事那里，麻烦您去找回来；第二，我需要一些药和一种草；第三，到时候还得借湖水一用。”一边说着，苏辰一边拿出一张单子来，上面列出了一些罕见的药材和一种名字有些古怪的草。
    纸张飞到戮魔鼎跟前，它看了半晌，将纸焚毁了，然后说道：“这些东西我可以帮你寻来，毕竟长生殿曾经在吾皇麾下效力过，也算是有旧，本尊念在此情，便帮那小丫头一把。”
    苏辰大喜道：“多谢尊上。”随即他又疑惑道：“长生殿不是五帝纪才建立起来的么？怎么和您的主人扯上关系了？”
    戮魔鼎解释道：“灵皇时代，神州遭逢大乱，吾皇出世平乱，长生殿的祖师曾受过吾皇指点，一直在为吾皇奔走效命，故此结下因果。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吧，当年白未央所持的天音琵琶，还是吾皇为她炼制的。”
    苏辰惊讶道：“那天音琵琶岂不是堪比帝器？”
    二大爷叹了一声，说道：“那倒没有，若天音琵琶真成为了帝器，又岂会变成今日这般。”
    “今日这般？它怎么了？”苏辰问道。
    “那琵琶失了灵性，器灵已经沉睡了太久，一直不曾苏醒过。”二大爷说道，“可惜我一直在镇压预言书，亦不知道其中缘由。”
    “还有这回事？”苏辰挠着脑袋，不过他想起了当初在青空山时，宫亦谣以天音琵琶配合曦月的冰凰飞羽逼退了亡灵大军，而后洛云裳也曾持琵琶鏖战众仙，难道那时的天音琵琶就已经出了问题？
    “嗯，现在你无需考虑此事，待半年之后你去找宫亦谣问清楚，我怀疑她会出现在吾皇的隐居地和此事有关。”二大爷说道，“若是时间拖得太久，就算是以天音雪玉炼制而成，它也会死亡。”
    “法器……也会死亡？”苏辰惊讶，这种说法他倒是头一次听到，一般来说法器只有损毁一说，很少以死亡来形容。
    “越是高阶的法器，其实越接近一个真正的生命，就如帝器一般，其实帝器已经等同于生灵但并不完全是生灵，吾等有自己的思想和理念，有自主行动的能力，但并没有真正的生灵所具备的特征，因此不被归类为生灵。”戮魔鼎淡然道，“但在本尊看来，吾等为器，亦有生命，吾等之亡，亦为死亡。天音琵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器灵濒死，若救不回来便会死亡。”
    “那它还有多长时间？”苏辰问道，他心中颇为震撼。
    “至少这半年之内不会死掉。”戮魔鼎答道，“但若长生殿没有补救的方法，它的死便是迟早的事。”
    两人都有些沉默，苏辰回味着二大爷的话，而戮魔鼎在想什么就不知道了，在皇者不出的年代，帝器就代表了“皇”这个层次，这种层次的人或物，很难看透，甚至很少与他人交流，戮魔鼎算是帝器中的异类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苏辰跳过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只有尽快渡过这半年，才能去做其他事，无论是帮宫亦谣接续断臂还是查清天音琵琶的问题，都只能放在半年后。
    戮魔鼎道：“就现在吧，跟我来。”
    说着，戮魔鼎向着山脚而去，他们两个本是在山顶碰面，这座山光秃秃的，只有裸露在外的众多岩石，还有少数长在石头缝中的杂草和灌木。戮魔鼎在前带路，七拐八绕地将苏辰带到了另一面的山脚下。
    苏辰向着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便问：“就在这里？要做什么？”
    戮魔鼎冷然一笑，问道：“你知道凡人的工匠是如何铸剑的么？”
    苏辰愣了下，点头道：“凡人铸剑，大体分为五步，即制范、调剂、熔炼、浇灌以及修治。制范即是制作供浇铸用的型范，调剂是指调配铸剑材料的比例，熔炼、浇灌就不用我说了吧，至于修治就是剑成之后的再加工，比如打磨、添加装饰以及开刃等等，但也包括在使用过程中的修治砥砺。你问这个干嘛？”苏辰警惕了起来，因为二大爷的语气中有种莫名的暗示。
    戮魔鼎突然飞天而起，同时还带上了苏辰，到了一定高度后，它才对苏辰说道：“你往下看看，这片地带像什么？”
    苏辰愕然低头，仔细看着，琢磨着，随后越看越惊悚，越看心越凉，以他刚才所处的山脚为中心，四周皆是悬崖峭壁，而那些山体排列、重叠后像极了某物，再联想到刚才他和二大爷的对话……
    “一个……熔炉！”苏辰倒吸凉气，刹那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