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谢,日升日落,平凡人的日子一天一天的在鸡零狗碎中匆匆而过,转眼间就到了中州四九九年的二月,青林镇家家户户挂着的新桃符还没有褪去元日的喜色,人们的脸上也还带着新一年到来时,互相祝福的微笑。
天苍山脉自北向南延绵千里,最北端的山脉尽处,和一望无际的云雾林海接壤之处,是一片十数里的奇异之处。
这一大片地方地势平坦,站在最近的山脉高处,可以看到这一大片地方竟然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圆石滩,其间布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块,而在这个由石块组成的大圆中,又套着一个两三里地大小的小圆。
小圆是凹陷下去的一块谷地,这个谷地里非常平滑,就像是被按压进地面里的一个巨大石碗。
江海和江流站在离大圆不远处的一个高坡上,两个人都伸长了脖子远远的张望着那片怪异的谷地,眼见着那只屁股上还插着羽箭的雄壮角鹿,歪歪扭扭走了几步后,终于耗干了生机,倒在了“石碗”的边缘处。
“哥,咱还追不追?”江流满脸沮丧的问着江海。
江海一直紧紧盯着远处的谷地,半天都没有看见角鹿从新站起来,听到弟弟问,心里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看了看周围,山青树绿,江海犹豫的问道“二流,你说叔爷是不是骗咱们,这地方哪有什么会吃人的大雾?”
“可是村里的老人也都说不能来迎仙谷!”
“那咱回去?”江海往后撤了一步,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那只角鹿,肉香着呢!”
临海镇的普通人家一年到头吃鱼吃到想吐,菜蔬到也是不缺,但是煮的香喷喷的一大锅鹿肉,对壮小伙子来说,是完全不能抵挡的诱惑。
大哥的一句话,让江流的脑子里全都是香喷喷的鹿肉,有心往回走,两条腿就像被粘在了地面上,怎么也迈不开脚。
咽下嘴里满满的唾液,吞咽的响声大到让江流的脸红了红,他尴尬的挠了挠头,讨好的说道,“哥,咱还是去逮那只大鹿吧。”
“行,咱先吃点东西,一会好有力气抬鹿。”
江海本就没想要放弃那只已经半死的角鹿,追了这么久,眼见着一家人几个月的肉食就要到嘴了,哪能因为弟弟的一句话就放弃。
江海知道弟弟的软处,胆子是小,可是嘴馋!见了肉就什么事都不管不顾。
两人并排坐在高坡上,江流解下了背着的包袱,取出了松饼和咸鱼,将大块的松饼掰成两半,递给江海一块后,将裹着咸鱼的蒲叶摊开放在两人的并脚处。
一半白面一半芋粉的面团,放在石板上慢慢的烘烤很长时间就成了干硬的松饼,这东西沾了潮气也能放很长时间。至于为什么叫松饼,不是因为松软,而是嚼几下后,嘴里就像含着一大口干面面的粉团。
咸鱼腌的滋味很足,从早上一直追着角鹿跑到现在,穿山过林非常消耗体力。江流早就饿了,现在闷头大口嚼着松饼,有滋有味的咬着咸鱼。
江海将猎弓放在手边趁手的地方,咬了一口松饼慢慢的嚼着,视线一直盯着远处的谷地。
虽然说服了弟弟,但是江海的心里也是没底。假如不是那只角鹿太过雄壮,江海绝不愿意拉着弟弟一起冒险。
叔爷和村里的老人不会骗人!这迎仙谷一定有过吃人的大雾。
要知道这可是中州星,什么神奇都有可能出现。
现在日光明媚,视线开阔,江海一直看着谷地,没有发现异常,心里也没有出现危险的警兆。
江海刻意忘掉叔爷说到迎仙谷时严厉的口气和刻板的老脸,心里安稳了下来,开始大口嚼着手里的松饼,看到蒲叶中只剩下两条杂鱼,江海还心情愉快的给了江流一拳。
兄弟两人填饱了肚子,继续坐在高坡上恢复着体力。等到日头稍稍偏西,江海拿起手边的猎弓,顺了顺背后箭筒里的羽箭。
兄弟两下了高坡,小跑着接近了迎仙谷的边缘,江流二话不说,拎着开山长刀,愣怔的就要上前。
江海一把抓住江流的胳膊,看着江流回过头来,一脸的疑惑,江海心里苦笑了一下,自己这弟弟,果然是“肉壮怂人胆”。
“二流,你跟着我,走在我后面。”
猎人的行当里有一句吉言,“不管你多小心,你都没有过错。”
江海17岁就成为临海镇数得着的猎人,靠的不仅是手里的弓,还有不比老猎人少的小心谨慎和非常敏锐的对危险的预感。
江海小心翼翼的踩着拳头大小的石块向前走了几步,这些石块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风吹、日晒、雨淋,已经光滑的像是河滩里的卵石。
海滩里的卵石间偶尔还能看到些水草,这大片的石块间却是寸草不生,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石块在阳光下竟然泛着微微的磷光。
虽然并没有危险的预感,江海却是没来由的心里一慌,回头看了看江流,挥手往下压了压后说道,“二流,你等会再走,离着我远点。”
看到大哥一脸的严肃,江流被鹿肉激起来的勇气猛然间一泄,听话的等到大哥歪歪扭扭的踩着圆滑的石头走了很远,在短褂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湿汗,咬咬牙踩上了大片的石滩。
江流走了两里多地,除了脚下有些歪歪扭扭,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看着远处的大哥突然停下了脚步,弯腰捡起什么东西看了看,江流也停住了脚步,低头往脚下看了看。
仔细看了看,江流发现,脚下的石块都是白惨惨的颜色,石块间还能看见一些灰白的粉末。
江流心里有些慌张,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虚汗,张张嘴想要喊大哥,见到江海又迈开了脚步向前走,江流咽下到了嗓子眼的喊声,小步的开始慢慢往前蹭着脚步。
又走了一小段,江流看到那“石碗”的边缘离着大哥已经不足两里路,低下头看了看脚下,石块间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堆叠的灰白粉末。
江流蹲下身从石块间抠了一小撮灰白的粉末,手指捻动间,有些粗粝的粉末飘落下来,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微的磷光。
“这绝对不是石粉!”
江流心慌气短的站起来,看到远处的大哥高扬着双手,耳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
“二流,回去!快回去!”
江流想都没想的回身就跑,没跑两步,脚下一滑就扑到在石滩上,爬起来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已经溢出眼眶的眼泪,返身跌跌撞撞的又跑向江海的方向。
石块间的灰白粉末,到了夜里一定会发出绿色的磷光!
这么大的石滩,要死多少野物,要死多少人才能堆积出这么多的粉末!
“二流!回去啊!快回去啊!”
大哥的喊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远远的传进了耳朵,江流一刹间停住了脚步,大滴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滚落。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不往回跑,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放开了嗓子用力大喊,
“哥,你快回来啊!”
江流看着大哥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奇怪的拿起了猎弓,搭上了一只羽箭。
江流下意识的一缩脖,下一秒却看到了一生中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白色的羽箭撕破阳光直直的向自己射过来,下一个瞬间,羽箭却从大哥身边掠过,就像是刺向谷地的一道闪电。
江流惊的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揉揉眼,想要在身前的石滩上找到那只羽箭。
满眼的石块,没有那只醒目的羽箭。
江流已经没有了向前挪动脚步的勇气,看着大哥指着自己的身后不停的挥着手,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有喊出来,默默的回身向着石滩外走去。
江流几步一回头,步子再慢,也终于走出了石滩,脚刚踩到硬实的地面,他就撒开双腿跑向了远处的高坡。
远远看到跑上高坡的弟弟,江海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子虚弱的像是跑脱了力气。他拄着猎弓,软软的坐倒在石滩上,两眼里带着后悔,迷茫和欣慰,眼神复杂的看着脚边上灰白粉末中探出来的一节短骨。
那是角鹿前腿膝盖处的梭子骨。
就是这块梭子骨,让自己完全没注意,照下来的阳光,竟然像被什么弯折了,视线里有种扭曲的光亮。
也是这块梭子骨,让自己有惊恐的迷茫。
不管是向左,向右还是向前,不管走几步,停下来,脚边上一定会看到这节梭子骨。
好在没办法说明白的情况下,还能情急生智的射出了羽箭。
江海现在真庆幸自己平时照顾弟弟太多,照顾的他听话又胆小。
默默的看了一会远远的高坡上一直站着的人影,江海的眼眶一热。
带着无比的欣慰,江海攥紧了手里的猎弓,心里到现在都没有危险的警觉,让他眼神狠历的翻身而起。
“哪怕走死,也要挣点希望,让自己活着!”
既然向前,向左,向右都不行,江海想了想那只掠过身边的羽箭,回头迈步走向已经不远的谷地。
往谷地走,至少看起来是个正确的选择,走了几步后,江海停下了脚步,脚边看不到了那节支出粉末的梭子骨。
江海心下狂喜,急急的又向前迈了两步后,眼前猛的一花,视线很快恢复后,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现在的位置竟然是谷地的西侧,面前的远方是还站着一条人影的高坡。
继续向着谷地的方向走过去,一盏茶的时间里,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江海的心脏禁不住的“砰砰”乱跳,看着越来越近的谷地,脚步即不敢停下来,又不敢稍微的改一改方向,忐忑犹疑的又走了几步,眼前又是猛的一花,江海心中惊的一声大叫,身体僵硬着,等了很久才慢慢的睁开双眼。
天上的太阳挂在额角,现在的位置是谷地的北侧。
高坡上的江流揉了揉已经涨红的双眼,看着太阳在慢慢沉落,晚霞映着天边像是一团流火。他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只是呆呆的望着大哥的身影在远处慢慢的融进了一大片逐渐明亮的磷火。
膝盖一软,江流跪倒在高坡上的那一刻,还在心里无比苦痛的想着,
“那么坚强的大哥,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一直在那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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