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为欢几何

闲情记 第八十四章、接贤宾(三)

    
    箫音清远,曲中含情,众人听得沉醉入迷,直至乐音渐止,大家才慢慢晃过神来。
    沈复清朗一笑,正要点名下一个露才,却见周啸霞望着自己,笑道:“俗话说‘主雅客来勤’,沈兄不能光拿我们取乐呀,合该小露两手才是,大家说,对不对?”
    一声出,百声应。
    沈复见下不来台了,念头一闪,道:“咱们相知相交一场,你们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人五音不全,不通音律,若你们牛不喝水强按头,只怕最后这曲子弹不出来,繁弦急管、呕哑嘲哳,倒是可能,不过,你们也别恼,我虽然不能鼓瑟吹笙,但我已命人备下盛馔佳肴,等下,我定与你们不醉不归!”
    众人本是存意玩笑,见他露了怯,心下无不开心,转头又见顾金鉴总沉默不言,不由互相对视几眼。
    沈复看穿大家的心思,缓缓一笑,对顾金鉴道:“我与顾兄仅有两面之交,不知顾兄可有什么才艺?”
    顾金鉴将头一低,道:“我曾经学过竹笛,若大家不嫌诬了视听,倒可以献丑一曲!”
    众人一听,全部眉开眼笑,连连让顾金鉴展示才艺。
    顾金鉴侧了下头,迅速从腰间解了竹笛,然后又掏出鹅黄色手绢,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最后才慢慢放到嘴边,用灵活的手指飞跃在竹笛各个位置跳换,吹起《杏花天影》的曲调: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笛音悠悠。
    沈雪茹正望着窗外的几丛牡丹遐思,忽然听见几缕笛声,还是最喜欢的《杏花天影》,禁不住心内好奇,起身要去察看。
    陈芸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道:“妹妹要去哪儿?”
    沈雪茹目光散射,道:“坐了半天,心里头也闷得慌儿,正好快到传午饭的时辰了,我先去厨房看看!”【#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陈芸随和一笑,道:“如今天气闷热,妈妈们也会看眼色,不光专拣可口的饭菜送来,还添了祛暑降温的绿豆汤!”说着,见沈雪茹心不在焉的,忙道:“我听那边怪热闹的,要不,咱们俩偷偷去瞧瞧?”
    沈雪茹倏地抬起头来,道:“那边都是外客,万一瞧见了咱们,会不会不大好?”
    “没事,那间屋开了西窗,西窗外面又栽了牡丹丛,咱们俩悄悄过去,躲在牡丹丛后面,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人察觉!”陈芸微笑着说完,上去挽了沈雪茹的胳膊,“走吧!”
    沈雪茹点点头,随同陈芸出了西厢。
    倏忽到了牡丹丛后,沈雪茹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目光四寻,但见屋里宾客满座,顾金鉴坐在角落,神情
    认真,双目微闭,十指纤纤细细,正在竹笛上飞速变换。
    美妙的笛音一缕缕传来,沈雪茹不知不觉听醉了。
    陈芸听不出曲意,只是觉着顺耳,当下笑了一笑,转头又见沈雪茹如痴如醉,登时联想到男女之情上去,不由自主拿手搡了搡她的小腹,道:“瞧你沉醉这样,别是看上这位顾公子了吧?”
    “没有!”
    沈雪茹飞红了脸,试图解释:“我和他仅有两面之缘,如何能扯到儿女感情上去?嫂子不要胡猜了,咱们看也看了,听也听了,还是早些回屋去吧,省得这些外客瞧见咱们!”
    “怕什么?”陈芸大大落落地说,“他们正忙着饮酒赋诗呢,哪里会注意到外头?”
    沈雪茹咬了咬唇,一言不发走开了。
    陈芸自觉没趣,正打算追上去时,忽见王妈妈领着几个容貌端正丫头迎面过来。
    王妈妈训丫头的空当儿,冷不丁也瞧见了陈芸,于是她慌慌上前来,笑着问候道:“奶奶怎么站在外头?”
    “男女有防,避嫌!”陈芸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又问:“这些,全是相公打发妈妈送的?”
    “是啊,为了准备这些,我前半天儿都没空歇着!”王妈妈察言观色,见陈芸面色平静,又改口道:“忙忙叨叨了半天,也不知三爷和外客们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可要挨骂了!”
    陈芸听了,定睛看向她道:“妈妈费心费力,他怎会不喜欢?怕是宴席散了,还有恩赏呢!”
    王妈妈闻言,憨憨笑了几声,然后又朝陈芸福了福身,自领了一干丫头进去送菜送酒了。
    屋里,人声嘈杂,肆意畅谈。
    沈复见王妈妈送膳来了,赶忙吩咐平顺调桌安椅,然后邀请众人落座。众人互相谦让一番,纷纷落座。
    饭菜摆好,沈复见桌上有宝应藕、三虾豆腐、莼菜塘鱼片、碧螺虾仁、西瓜鸡、金蟾戏珠、众星捧月、盐水鸭等,不光具备外相,更兼味美、色鲜,不由心花怒放,赏了王妈妈一吊钱。
    王妈妈欢天喜地捧钱出来,刚刚下了石阶,见陈芸还停在原地没走,便冲着她嘻嘻一笑,然后踮着小脚凑上去,奉承道:“奶奶真是神机妙算,三爷儿果真欢喜,赏了我一吊钱!”
    “妈妈实在太谦逊了,原是你办事稳当,才会得了赏赐,和我又有什么相干?”陈芸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行了,日头挺毒辣的,妈妈也别在这太阳地站着了,快下去歇歇吧!”
    王妈妈唉了一声,笑嘻嘻领着丫头们去了。
    陈芸转过头来,又朝屋里窥伺,只见外客们正围着沈复劝酒,沈复实在谦辞不过,只得一杯一杯往下灌。
    陈芸淡淡一笑,联想起沈复酕醄大醉的场景,忍不住暗自发笑,然
    后摇着头去了西厢。
    到了下午,宾客尽散。
    陈芸歇了午觉,随意换了身单薄的月牙白襦裙,静下心绣枕套,才绣了不到半刻钟,忽见沈复摇摇晃晃走了进来,还一面走、一面道:“渴死了,渴死了,拿水来!”
    陈芸无奈一笑,匆匆倒了杯华顶云雾,迈着轻快的步伐近前,随便将茶盅塞到沈复手里。
    沈复顺手接了,一挺脖喝下。
    放下茶盅,沈复见陈芸又坐了回去,便嘻嘻笑着凑上来,道:“你这半天做什么呢?”
    “我可比不得你,觉着闷了,还有人陪你遣愁散闷!”陈芸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还能做些什么呢?无非是侍弄侍弄牡丹,再绣绣花,除了这些,还能怎么打发辰光呢?”
    “瞧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不能为你消愁解闷吗?”沈复醉眼朦胧地坐在陈芸对面,眼见陈芸撇着嘴低下头,便笑道:“我可不是逗你,你若闲着无聊,咱们可以射覆啊!”
    “射覆?”陈芸瞪大了眼睛,奇道:“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我怎么从未听过?”
    “你没听过的东西海了去了!”沈复哈哈笑着,又诱惑道:“怎么样?玩不玩?”
    “左右也是闲着,便陪你玩玩吧!”
    陈芸淡淡地说着,忽然又想到什么,急忙盯着沈复,道:“不对,你还没说规则是什么!”
    “简单!”沈复坦然一笑,“你只需安生坐着,我拿帕子蒙上你的眼睛,再从屋里随便寻件东西来,放到这盖碗下,然后解开帕子,让你来猜这盖碗底下放了什么!”
    “听着简单,可物件是你随便选的,我哪里知道它是什么?”陈芸两眼疑惑,满脸纳闷。
    沈复笑呵呵道:“我自然会给你提示了,不然,你要猜到何时去?”
    陈芸听了,心中欢喜,连连催促沈复动作。
    沈复微微一笑,先取了手帕蒙上陈芸的眼睛,然后蹑手蹑脚到窗台下,胡乱抓了一颗莲子藏在手心里,而后轻手轻脚回来,盖在碗下,最后才笑着给陈芸解开手帕。
    陈芸露出眼来,首先打量了沈复一眼,然后转了两圈,仔仔细细扫了一眼屋里,最后才眼神闪烁着坐下来,叹气道:“我瞎猜瞎蒙也是无用,不如你提示我一下!”
    “腊八粥!”沈复淡定一笑,又道:“我再提醒下去,你可不用猜了,罢了,至多提醒到这里!”
    陈芸笑骂他小气,然后闷头思考了片刻,才试探着问:“莫不是红豆?”瞧沈复摇了摇头,陈芸兀自丧了一口气,又猜:“红枣?”沈复依然摇头,陈芸顿时有些发蒙了,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到底和腊八粥有没有关系?你还是再提示些才好!”
    沈复无奈,叹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然后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陈芸绕着乌油油的鬓发,道:“你又欺负我读书少!这般文绉绉的句子,你当我听得懂啊?”
    “得了,我干脆告诉你省事了!”沈复爽快一笑,道:“出淤泥而不染,这不直接告诉你谜底和莲有关了,而腊八粥里正好用到了莲子,合起来,不就是莲子吗?这又有什么难猜?”
    陈芸小气道:“既然你觉得简单,那便换我藏东西让你猜!”说着,陈芸解下胸边掖着的绣花帕子,紧紧绕住沈复前额,然后才悄无声息跑到梳妆台前,匆匆取了一件物事,接着边笑边走,干扰沈复的耳力,继而慢慢坐到榻上,将东西藏在盖碗下,最后才笑着解开手帕。
    沈复见她耽搁了许久,心知盖碗下的东西不好猜,于是他装模作样站起来,在屋里各处巡了一遍,最后才堪堪坐到陈芸对脸,指着盖碗道:“我猜这里头的东西一定与香有关!”
    “神了,你是如何一下子猜到这上头来?”陈芸惊奇地看着沈复,旋即又道:“不过,和香有关的东西也不少,你倒是猜一猜具体是什么,若你还能猜准,我便奉你为神了!”
    沈复听了,笑着弯下腰来,随后又贴到盖碗边嗅了嗅,道:“我猜,这里头是香粉!”
    “不对!”陈芸得意地笑着,“我还以为你真神机妙算,原来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沈复听说,不气也不恼火,又道:“不是香粉,便是香饼;不是香饼,便是香囊;再不然,就是面脂、口脂、头油、眉黛、香精、花露,左不过就是这些罢了!”
    “全不对!”
    陈芸嫣然一笑,等瞧见沈复诧异的表情,心里更是得意得不得了,于是她轻轻掀开盖碗,只见那里头卧着一颗乌梅,“怎么样,服不服?这颗乌梅也有香味,不过,我平时用它驱虫!”
    “驱虫倒浪费了,反不如制成酸梅汤,又清凉可口,又去除降温!”沈复憨笑着说,忽然又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陈芸,道:“正好我胸口灼热难耐,不如你去为我制碗酸梅汤吧!”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我要不藏乌梅,你还想不起来让我制酸梅汤?”陈芸无奈地说着,忽而又道:“制酸梅汤,倒是小事,只是你刚饮下冷酒,肚子里正发热着呢,要是再灌了酸梅汤下去,到时冷热相碰,反而不好了,按我的意思呢,你还是先散散酒气!”
    “没事的,你且去吧,我自信能经受住冷热相激!”沈复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得了吧,我还记得你伤寒那回,也是自信不会患病呢!”
    陈芸毫不退让,试图让沈复乖乖听劝。
    “只是一碗酸梅汤罢了,什么时候喝不成?非要赶着
    这时候喝,万一出了好歹,太太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你还是让我省点心吧!”
    沈复听了这话,不好再强逼她,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只是早起新进的西瓜香甜脆口,这时候,我又惦念起来了,你若不嫌劳烦,不妨拿两牙过来!”
    陈芸点头微笑,道:“你倒记得,不过那几个西瓜,你现在也吃不得!我一早拿井水湃了,它们现在也是凉的,凉热不可同食,这是老祖宗常在嘴头挂着的话,你可不能违拗!”
    沈复见她连沈母也搬出了,百般无奈,只得举手投降,然后乖乖服了醒酒汤,卧到罗汉床上睡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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