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为欢几何

第一百零六章、闹元宵(一)

    
    眨眼到了除夕夜,风收雪停,街坊间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共同庆祝一年一度的大聚会。
    陈芸特意吩咐厨房备了上等菜肴、稀奇果品,以飨诸人口腹之欲。沈母世事洞明,一眼看出她的心意,就当面夸了几句,陈氏和潘翠莲也从旁附和,弄得陈芸十分不好意思。
    一夜过去,清晨,随着震天撼地的爆竹声停响,一家男女老少悉数聚在乐寿堂内,逐个给沈母拜年。
    沈母喜欢家里热闹,趁着喜兴,就打发盼云、盼雨去碧纱橱里捧了两茶盘压岁锞子。
    陈芸观察入微,只见那托盘里锞子成色不少,有梅花式、海棠式、笔锭如意式、七宝连春等样。
    当下,沈母看了锞子一眼,首先喊了沈衡夫妇到她身边,细细问了夫妻俩一番寒暖,然后随手抓了把梅花式锞子递给潘翠莲,又特意塞了一把笔锭如意式锞子给满脸稚气的小逢元,最后才笑道:“咱们逢元已两岁了,再等几年,就该入学堂了。你可一定要争气啊,好好跟师傅做学问,以后登科及第,让你老子娘有脸面!”
    沈衡笑而不语,抱拳道:“祝老祖宗龟鹤添寿,松龄延春!”潘翠莲也俯身下拜。
    沈母一笑而过,又喊了沈翼夫妇上前说话,然后赐了七宝连春式锞子,预祝安绮春早日产子。
    安绮春脸皮薄,霎时面泛红晕,沈翼就代她向沈母问候:“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母连忙点头称好,随后目光一瞟,又示意沈复夫妇到身边说话。
    沈复十分跳脱,牵着陈芸的小手靠上前去,满脸堆笑道:“祝老祖宗心宽体胖,美意延年!”
    沈母最疼沈复,不由笑道:“你只会花言巧语来哄我开心,真心盼我心宽体胖,就早些给我生个小重孙啊!你难道没看见没瞧见吗?你二叔祖母家可子孙满堂了!”
    陈芸脸上闪过一叶红晕,低头不语。
    沈复笑意盈盈,道:“老祖宗只管等着瞧吧,要不了多久,您老人家就心想事成了!”
    沈母听了,大喜过望,一面打量神情愉悦的沈复,一面瞄了一眼羞得抬不起头的陈芸。
    沈稼君坐于左侧,眼见沈母面色红润,比之去年更显精神矍铄,不由心下安稳,就笑着开口道:“我这身子是越来越差,只盼娘今年身体康健,万不要像我一样整日和汤药打交道!”
    沈母听他声音有气无力,不免又勾起心里的担忧,登时面露哀愁,道:“人说好大夫进门,病去三分,咱们府请的那几位大夫却只会说嘴,哪里有什么真本事?你也别灰心丧气,等开了春,我就打发你老二老三去寻好大夫,一定把你的病治好!”
    沈稼君心里明白,他这病顽固难除,早把自己的底子耗虚了,恐怕
    多早晚日薄西山。
    周夫人与他扺足同眠多年,哪有不晓得他心中所想的道理?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沈稼公和吴夫人见气氛不对劲,连忙上前道:“祝老太太福寿康宁,万事如意!”
    陈氏也笑意盈盈,跟着沈稼夫凑到跟前,道:“祝老太太与天同寿、与地同庚!”
    沈雪茹也领着沈启堂走到沈母面前,嫩生嫩语道:“祝老祖宗岁岁无忧,年年无虞!”
    沈母见他们有孝心,乐得笑容满满,各自说了几句吉利话,又命盼云散发押岁锞子。
    走完仪式,沈稼君就领着男眷出了乐寿堂,周夫人等人不敢告退,只陪在沈母周围说些家长里短。
    忽忽又过四日,到了正月初五那日,恰逢五路财神诞辰,沈稼公亲自斋了玄坛,请了一尊金铸龙虎玄坛真君赵公明,又请了招宝天尊、纳珍天尊、招财使者、利市仙官四尊瓷铸,鼓乐爆竹,开店贸易。
    潘翠莲一向和陈芸交好,当日送了几匹锦缎。陈芸已长了不少眼界,晓得锦缎价值不菲,当面客气道:“嫂子这隔三差五往我屋里送东西,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改日,可得还回去才好!”
    “这有什么?”潘翠莲浅浅一笑,“咱们向来交好,我不也三天两头找你帮忙吗?”
    陈芸一笑了之。
    脚踏边炭盆里的银屑炭似乎烧到了极致,哔啵作响,一线一线的火星在炭罩里飞弹。
    潘翠莲闲不住嘴,随口道:“再有十来日便是上元节了,妹妹有打算出去逛逛吗?”
    “我倒没往这上头想过,怎么?嫂子打算和大哥一道出去逛花灯吗?”陈芸实话实说。
    潘翠莲叹气,道:“我倒有这份心,可那个人不解风情呀,成日只晓得忙生意,压根不顾家里!”
    陈芸笑道:“大哥忙着挣钱,嫂子还不知足,难不成都要像那个一样无所事事才好?”
    潘翠莲一笑而过,道:“复兄弟是有大出息的人,哪能只看眼下?还是要往长远处看!”
    陈芸摇头不语。
    转眼就是元宵,普天同庆,薄海欢腾。苏州府衙提前放了朝廷恩旨,金吾不禁,开市三日,所以大街小巷里整天张灯结彩,车马不绝,连沈府门前也是宝炬争辉,金珂竞响。
    沈复喜欢热闹,逢年过节,总是闲不住的,又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早央了沈母要出府。
    陈氏知道年轻人爱热闹,索性打发了陈芸一块去,省得人在心不在地陪着自己。
    沈雪茹听说哥嫂要去赏花灯,顿时心猿意马,死缠烂打地要跟着去,陈氏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一行上了马车,慢慢出了府前小巷,沈复闲不住,隔着暗花车帘朝车外一望,只见路上游人如云,摩肩接踵,心想乘马车还
    不比步行便当,张口闭口就要安步当车。
    陈芸安抚下他,轻轻撩开帘子一瞧,只见吵声喧天,人来人往,不免顾忌沈雪茹的闺阁小姐身份,就道:“观灯的人太多,咱们混在其中,万一冲散了,可不好找,你就不要躁动了!”
    沈复心知她顾虑什么,只得作罢。
    过了彩牌楼,只见两边各立着十尺见方的彩棚,彩棚中间凿空的部分悬挂着五光十色的灯笼,有雪花灯、梅花灯、荷花灯、青狮灯、白象灯、仙鹤灯、金屏灯、绣屏灯、画屏灯、秀才灯、和尚灯、判官灯.....各式各样,林林总总,总不下于百十种。
    陈芸长在乡下,虽然也曾逛过花灯,但毕竟是隔了许多年,连记忆都是支离破碎,此刻人坐车里,隔帘望着外头流光溢彩,五色迷离,只觉新奇精巧,所以一路玩玩赏赏,不亦乐乎。
    很快到了市口,只见当道高高架起了几根粗如拳头的麻绳,又有几个年约十五的少女白衣胜雪,捏手捏脚在上面走来走去,偶尔撞在一块,各自闪开,往来倏忽,飘然若仙。
    麻绳下聚着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一声哨响,一个大汉当先出列,双腿一分,扎起马步。又是一声锣响,另一大汉迅走如飞,堪堪停在第一个大汉旁边,同样扎起马步,然后锣声不断,大汉们接二连三,踩腿叠脚,忽忽就堆了十七八丈的高度。
    叠罗汉后边是两个武夫搏斗。他们袒胸露乳,赤手空拳,随着围观的群众喊声,一个举拳、一个格挡,一个抬腿、一个侧避,躲闪踢打,龙腾虎跃,手上啪啪作响,脚下咚咚有声,直让袖手旁观的群众拍手称快,心甘情愿地掏了腰包里的铜板子打赏。
    再往后去,依旧是跑江湖的耍百艺:舞索、刀山、弄丸、坛技、蹬梯、吞剑、喷火、打花鼓、霸王鞭、跳钟馗、扎高脚、闹五鬼、龙灯斗、大头和尚、太平鼓、跑旱船......
    鳞次栉比的屋宇中,有茶坊、酒肆、肉铺、脚店......铺子里有卖绫罗绸缎的,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金玉珠宝的,还有一些兜售药材、测字算命、修面整容的行当......五行八作,应有尽有。
    很快到了朱雀桥,只见桥上游人如云,摩肩擦踵,川流不息,完全淹没了朱雀桥的桥梁。
    沈复见路不通,连忙打发车把势绕道而行。车把势遵命而为,沿着护城河绕了一小圈。
    刚到白马桥下,只见沿路商摊摆列整齐,有卖牢丸的、卖糖人的、卖花粉的、卖烈酒的、卖膏药的,又有各色各样的游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穿插其中。
    沈复见街上如此热闹,干脆下了马车,命平顺就近租了一乘暖轿,安排陈芸和沈雪茹乘坐。
    三人且走且看,几百米的长街很快过了一半,这时,小贩们见游人忒多,纷纷沿街叫卖。
    沈雪茹人在轿里,听得外面喊声阵阵,不禁感到新奇,就偷偷掀开朱红帘子下角,四处张望。只见沿街高高挂了数以万计的灯笼,什么凤穿牡丹啊,千瓣荷叶啊,瑶台玉凤啊,海棠争润啊,银粉金鳞啊.....只有想不到,没有匠人做不出的玩意。
    陈芸见她偷看,耐不住心里好奇,也有样学样撩开轿帘,只见沿街灯笼高悬,包罗万象,什么麒麟、羊尊、蟾蜍、龟鹤、羽人、牛首.....一色一样,无不栩栩如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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