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见这老汉又装可怜博取围观群众的同情心,不免厌烦,意欲出手教训一下这老恶棍,可一想到还有正事要办,没得为了这老恶棍丢了差事,于是心下一横,忙忙从口袋里掏了一两银子出来,丢到老汉面前,又用一种很不耐烦的语气道:“罢了,是龙不跟蛇斗,是人不跟狗斗,就算老子今日倒霉透顶了!”说罢,转身欲走。
老汉眼疾手快,迅速抓住官爷的衣角,道:“就这么一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呢?”
官爷猛然转头,咬着牙道:“你要是叫花子,老子早一脚把你踹飞了,还容你在这里耍赖?”
老汉听得一惊,忙忙望向周围,道:“大家听听,这官爷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叫花子就不是人了?”
“我何尝说叫花子不是人了?”官爷气得握拳透爪,“你这老汉,若再敢撒泼放刁,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老汉听他声音粗犷,不禁闪了个激灵,然后一下子松开了手,哭道:“官爷好威风啊!”
官爷气得要动手了。
这时,沈复推开骚动的人群,站出来道:“官爷莫急,这桩事,我可以帮你们公断!”
官爷扫了沈复一眼,见他秀才模样,心里便有些看不起,道:“书生只会妇人之仁!”
沈复笑而不语,慢慢走到可怜兮兮的老汉身边,道:“老大爷,你刚才说是这官爷撞了你?”
老汉嫌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扬眉,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难不成还有假?”
“老大爷别紧张啊,我只是随便问一问罢了!”沈复说着,悠悠然捡了一枚身侧的果脯,然后轻轻一掰,只见里头已有些发霉了,于是笑道:“老大爷,你作何解释?”
老汉脸色一变,道:“什么作何解释?你这秀才忒烦人了,我哪听得懂你说什么?”
沈复一脸不屑,道:“你这果脯全发霉了,如何还能卖人?”
那官爷眼中喜色一闪,连忙跑到沈复身侧,同样蹲下捡了一枚果脯。掰开,确乎发霉。官爷不禁笑道:“好啊,原来是卖不出去了,故意讹到我头上来,看我不打死你!”
沈复见他作势出手,连忙拦下道:“唉,这位兄台,忍得一时之气,免去百日之忧,你好歹是在官府做事,一旦当众打伤了人,只怕祸事不远,还要谨慎一些为妙!”
官爷听这话在理,不由瞪了老汉一眼。
老汉吓得手心出汗,正想瞅个机会逃开,却见一个才蓄了额发的孩童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扑腾一下跪到气势汹汹的官爷面前,恳求道:“求官爷高抬贵手,求官爷高抬贵手,这是我爷爷,求官爷千万不要为难他,他也是没办法了,这才出来行骗!”
官爷见这孩童十分面熟,仔细一瞧,
这才发现他就是刚才指认自己的那个小孩,不禁大吃一惊,就一会儿看看老汉,一会儿看看孩童,震惊道:“你们是祖孙俩?”
孩童哭着点头。
周围一下子躁动起来,有人道:“哎呀呀,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能想到还有这等事?”
有人道:“真是瞎了眼了,刚才居然信了这骗子的鬼话,要是因此得罪了官爷,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有人道:“我就说嘛,官爷头顶一片天,脚踏一方土,怎么看怎么是响当当的汉子,怎会不认账呢?原来从头至尾全是这老汉在弄鬼呢,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
也有人道:“难怪人说天躁有雨,人躁有祸,若这官爷动手打了这老汉,只怕现在就难办了!”
官爷听周围人前后言论不一,心里早不耐烦,当下狮吼一声,吓退了看热闹的路人,然后才虎着脸看向抱在一起的祖孙俩,道:“你们祖孙俩合伙骗人,看我不送你们见官!”
祖孙俩吓得面面相觑。
沈复怕这官爷真说到做到,赶忙道:“兄台,请听愚弟一句。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祖孙俩应该迫于生计,这才出来行骗,你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官爷冷哼一声,随手又抛了一两银子出去,道:“拿了银子,快滚,以后别让我再瞧见你们!”
孩童捡了银子,欢天喜地地捧给老汉,老汉犹豫着接下,连连磕头谢恩,然后才拉着孩童离开了。
沈复目送他们走远,转过头来道:“兄台是在衙门当差?”
官爷点了下头,道:“刚才多谢兄弟解围,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若以后有缘再会,我一定结草衔环相报!”说罢,俯身一拜,“我今夜还有要事措办,先告辞了!”
沈复抱了抱拳,道:“兄台慢走!”
官爷点头致意,飞身坐上马鞍,然后扬鞭一挥,马蹄登时掀了起来,嘚吧嘚吧地朝远方去了。
沈复又发了一会子呆,然后再转身回来,进了车厢。
陈芸看他面色尚可,不禁道:“你刚才可吓死我了,随随便便就上去劝人,难道不知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的道理吗?何况,那人一看就是官家的,万一背后再有靠山,你得罪了他,岂非自讨苦吃?”
“还好我全身而退,既解了纠纷,又没有得罪那位官爷!”沈复坦然自若地笑着说。
陈芸嗔了他一眼,又见沈雪茹不赞一词,只是魂不守舍地坐在旁边,不由叹了口气。
忽忽到了府邸,沈复携陈芸回了住处,各自梳洗一番,然后换了寝衣,相拥歇息。
次日,天清气朗,米黄色的阳光洒在墙上,照出一道道银亮痕迹。那是蜗牛奋斗一夜的成果。葛藤攀附着墙壁,随着徐
徐吹来的春风婆娑舞动,引得几只小麻雀活蹦乱跳,欢呼纵跃。
沈稼夫一早收到公函,公函发自苏州织造舒文,令他赶快回织造府,不得拖延耽搁。
沈稼夫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听命是从,可一想到沈复那浮萍心性,不免又有些担心,于是临行前召了沈复到跟前,叮咛交代:“眼下上元节已过,距圣上南巡没几日了,从今日起,你就不要胡闹了,务必珍惜光阴,好好背诵经书,尤其加强写赋能力,争取到了圣上召试之时,援笔立书!”
沈复诺诺点头。
沈稼夫还是不放心,又絮絮说了许多,然后才吩咐人喊了景瑞,一道出府上了马车。
沈复恭恭敬敬送走父亲,转头回了院落,只见陈芸和瑞彩几个正蹲在一处逗哈巴狗玩乐,不免心下好奇,就默不作声走到几个人身后,一面观察哈巴狗的动态,一面问:“这小东西从哪里得来?”
陈芸扬起眼眸,笑道:“姑妈才打发人从扬州送来一只白狸和它。我想着老祖宗喜欢养猫,就派人给送去了,剩下这只哈巴狗,原要送到太太屋里,留给太太取乐,可太太说她没这份闲心,我就只好留在咱们院里了!”说着,见哈巴狗凑过来蹭了蹭手心,陈芸不禁笑道:“这小东西很有灵性,我只喂他吃了一块肉,它就认得我了!”
“它这哪里是认人?明明就是讨肉吃!”沈复说着,大踏步上了台阶。
陈芸望了他一眼,顿觉好笑,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问:“老爷刚才找你所为何事?”
沈复坦然道:“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提醒我圣上南巡要经过苏州府,届时会有召试,让我安心在家准备!”
“圣上要南巡了?”陈芸喜形于色,“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盛事啊,我倒想亲眼见识见识呢!”
“什么百年不遇?打从我记事起,都不止三回了!”沈复一想到要去参加考试,心里就闷闷不乐,“南巡就南巡吧,考察一下地方官员的政绩也就罢了,何苦再举行召试呢?”
陈芸观察入微,又知他一向不喜科举,于是声气和缓道:“怎么?你不想通过科举及第吗?”
沈复脱口道:“我是个俗人,从来不视功名为敝屣,我当然也想通过科举中第,可是,我清楚自己的实力,压根不会在上万士子中脱颖而出,但父亲对我寄予厚望,我又不忍让他失望!”
“圣上从京城出发,一路南巡,怎么说也要半个月才能到达咱们苏州!”陈芸轻声细语,“这段日子,你就心无旁骛在家读书,拒绝一切府外来客,我也陪你读书!”
沈复笑道:“你陪着我,我还能安心读书?”
“那怎么办?”陈芸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难不成要让我回娘家避一
避?”
“这倒不必!”沈复从容自若地说,“我就在听雨轩读书,只要你不来打搅我就行了!”
陈芸笑嘻嘻道:“你放心好了,我这几日要忙着去清点库房,应该没空搭理你!”
沈复佯装不悦道:“这可不成,一日三餐,你还是要定时送到书房,不然,我就要饿坏了!”
陈芸明媚一笑:“知道了!为了让你安心读书,我一定每日翻一个花样,让你吃好喝好!”说着,慢腾腾站了起来,道:“眼下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在这儿说闲话了!”
沈复噫嘻一声,道:“你要去忙什么?”
陈芸如实道:“不忙什么,只是瑞云的老子娘今日要进府里。我曾亲口答应平顺要为他说亲,总不好一时口惠,免不得要费心思去做一回说客,不然,就成了言而无信的人啦!”
“那你多费点心,一定要将这桩婚事说妥!”沈复叮嘱道。
陈芸笑而不语,匆匆忙忙出了屋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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