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姐姐自视清高,怎么也不肯与劫匪同流合污,就咬紧牙关,抵死不从。那领头人见灵姐姐不识趣儿,张口骂了几句贱蹄子,又叱白姐姐敬酒不吃吃罚酒,然后就冲左右使了个坏眼色,全一窝蜂地扑向灵姐姐,又是亲又是咬,又是打又是踢!”
“白姐姐手无缚鸡之力,无力抵抗强梁,只能忍泪吞声,活活让他们这群歹徒强暴了!”
瑞云也算至情至性,说着竟哭了起来。陈芸见她富有人情味,好心递了一方丝帕给她。
瑞云拿下丝帕,擦了擦泪痕,又继续道:“后来,白姐姐脱离虎口,原想再回府伺候二太太,可她晓得人言猛于虎的厉害,说什么也不肯回府惹人嘲笑,所以一咬牙一跺脚,干脆投了西城的白云观去,从此剪短三千青丝,常伴青灯古佛之畔!”
陈芸听了这一桩往事,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愤慨,最后叹道:“倒也是个极可怜的人!”
瑞云想到与白灵的交情,忍不住又掉下几线泪珠,但为了不让陈芸瞧见,又偷偷拿袖口擦了。
“听你讲了这么多,我心里怪难受的!”陈芸慢慢从罗汉床上走下来,“正好我要为二嫂抄经祈福,你就陪我选一本佛经来抄录,等抄完了,再送去都寺那里!”
瑞云唉了一声,上手扶了陈芸。
陈芸慢腾腾走到墙边,只见博古架中间凿空了十来个方框,而每框里都放了许多经书,其中有《十二门论》、《大智度论》、《摄大成论》、《成唯实论》、《伽瑜师地论》、《金刚经》、《华严经》、《佛母经》、《大般若经》、《大菩萨藏经》等百余部经论。
陈芸大致翻了翻,最后选了《佛母经》出来。
瑞云乖觉,首先研好了墨,端到炕几右角。
陈芸洗了把手,慢慢平下心绪,然后才跪坐在佛垫上,就着四方矮桌挥笔落墨:“......尔时佛母于其中夜作六种恶梦。一者梦见珍山崩。二者梦见四海枯竭。三者梦见五月下霜。四者梦见宝幢幡摧斫幡花崩倒。五者梦见四火来烧我身。六者梦见两乳自然流出......”
抄了一半,听见屋外有了动静,陈芸心知是婆婆回来了,于是安稳落笔,慢慢起来迎了出去。
陈氏见她出来,一面责备她过分守礼,一面又将右手搭在她的月牙色黑胶绸比甲上,道:“空相住持才从外头回来,我听他讲了几本经书,又问了一些困惑日久的问题!”
陈芸默默听着。
陈氏又道:“住持送了我几本经书,让我务必认真念诵,说是能为儿孙积德积福!”说着,满眼期望地望着陈芸,“眼瞧你二伯母又要当祖母了,我这心里羡慕死了,真希望你也能早日怀胎!”【~*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陈芸不敢接话,只得
颔首。
......
落日熔金,残霞似血。
陈芸等人照例到沈母房里用饭。菜式基本没变化,四菜一汤,只是比中午多了一点油水而已。
安绮春一向性子软,当面也不敢多提要求,只是默默进了一碗菜汤,囫囵算个半饱。
食毕,众人陪沈母说些闲话,然后各自散去。
陈氏最敬重佛祖,眼下既到了佛门,早是沐浴焚香,虔诚跪到佛前,口诵佛经。
陈芸本想陪在旁边,可她怎么静不下心,只好半吞半吐道了原委,回了自己房间。
才推开门,只见沈雪茹靠着炕桌,一手托腮,一手来回地绕小辫子玩,很是百无聊赖。
“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陈芸一边朝沈雪茹走去,一边笑道。
沈雪茹瞄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我觉着,还不如在府里呢!在府里,我好歹还能看些闲书,可到了这儿,什么也没有,只有满架子的经书,不光看不懂,也没心思看!”
陈芸笑着劝道:“你就忍一忍吧,再过一日,就该回府去了!”
“啊?还要再呆一日?”沈雪茹万分失望。
“左右你回去了也无事,就安心呆着吧!”陈芸慢慢坐下,眼见烛光很暗,就从发髻间拔了银簪子,剔了剔堆积的烛泪,然后接着说:“这每天晨钟暮鼓,多清闲啊!”
沈雪茹唉声叹气。
这时,一只灰黄飞蛾冲着烛光而来,翙翙绕着芒光飞了几圈,硬是没将火苗扑灭。
沈雪茹心中纳罕,奇道:“真是奇怪,总听说飞蛾扑火,怎么眼前这一只却只绕着烛光乱打转?”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陈芸慢慢地说,“这就是出家人做功德了。佛门认为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为了防止飞蛾扑火,殒了性命,他们就在腊月用雪水浸湿灯草,晒干收入库房,等来年取出再用的时候,飞蛾就不会往上扑了!”
沈雪茹听得津津有味,露出一脸受教的表情。
“倒也不是所有出家人都吃素!”瑞云忽然插嘴,“去年,我就在馆子里见过一个和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还宣称什么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奶奶说奇不奇,这世上还有如此嗜酒的和尚?”
沈雪茹紧跟着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和尚说得一点没错啊,酒肉.肠中过,佛祖心中留,真要是心中有佛,哪需专门跑到僻静无人的地方参禅悟玄?古人不说了嘛,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我觉着,只有心中静不下来的和尚,才会持身自苦!”
瑞云听着很有道理,忙不迭点头称是。
陈芸见沈雪茹很得意,忍不住道:“你啊,牙尖嘴利的,也不知将来谁能降得住你?”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
物,自然是有人在前头等着我了!”沈雪茹满脸害羞地说。
陈芸捂嘴浅笑。
......
次晨,空中飘了濛濛细雨,送来丝丝凉意,连夯实的土壤也松软了,散发出甜润气息。
雨停。
沈母嫌无事可做,提议到住持空相那里坐坐,吴夫人对此不感兴趣,倒是陈氏兴头奇高,表明要一块去。
陈芸见婆婆要去,不好推三推四,只得一块前往。
途径影壁,只见壁上绘了副八骏图:绝地足不践土、翻羽行越飞禽、奔霄夜行万里、越影逐日而行、逾辉毛色炳耀、超光一行十影、腾雾乘云而趋,挟翼身带肉翅,惟妙惟肖。
陈芸多关注了几眼,又见前面还有彩绘佛像,不由暗暗欣赏。
过了影壁,只见一片桃林在望,丹霞万片、红锦千重,有一天然小道横亘其中。
众人沿小径穿过桃林,迎面是一处小小巧巧的院落。
推门而入,只见院里矗立着两棵冠盖如云的梧桐树,主树干又分了许多枝杈出去,将将挡住廊檐。
梧桐树下种了一片菖蒲,同时有书带草、铁线草繁密地生长着,延伸到台阶上的绿藓边。
陈芸见环境清幽古雅,心内已生好感,再等进入禅房,见庭户虚敞,窗槅明亮,几榻整齐摆列,器皿一尘不染,书架藏书百卷,瓶中花卉新鲜,铺设十分简雅,不由歆羡。
住持法相已上了年岁,梨眉鸡皮、驼背脚沉,一见人来,他并不着急起身迎接,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权作尊敬。
沈母不予计较,只笑着打招呼道:“住持一向可好?”
“出家人,哪有好与不好?”法相笑容可亲,态度和善,“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罢了!”
“若连住持都混日子,那底下那些小沙弥可怎么活?”沈母笑着坐到法相对脸。
陈芸随陈氏站在一边。
法相视线平平,道:“佛门中人,每日吃斋念佛,除此之外,别无他事,可不是混吃等死吗?”
沈母随口笑道:“住持这话可偏隘了,难道不是佛门中人就不是混吃等死吗?”
法相会心一笑。
“人说,万事命中定,浮生空自忙!若你命里该穷,纵使掘着黄金,最终也化为铜;若你命里该富,就是拾着白纸,也能变成布匹!”沈母牙白口清,“住持觉着有无道理?”
法相叹道:“檀越言之有理,富贵不过是五更春梦,功名是一片浮云,只可惜迷人不自知罢了!”
沈母见法相心服了,忙道:“昨日,我翻经书翻到一段话,有些困惑之处,还望住持不吝赐教!”
“檀越请讲!”法相客气道。
沈母回忆了一下,念道:“‘思量恶事,化为地狱;思量善事,化为天堂。心生
恶害,化为富生;心生慈悲,化为菩萨;心生智慧,化为上界;心生愚顽,化为下方。’我读了这段话,很受启发,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若一个人心里想着恶事却做好事、心里存了邪恶却露慈悲、心里生了智慧却装愚顽,这又怎么解?”
“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也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佛门不管人性本善、本恶,只瞧他行善、行恶。若是行善,积德有余;若是行恶,遗祸无穷。”法相心平气定地说,“檀越刚才所讲,一个人心里想着恶事却做好事,这说明他虚伪,檀越还说一个人心里存了邪恶却露慈悲,这说明他悔过,檀越又说一个人心里生了智慧却装愚顽,这说明他大智若愚,藏锋露拙,乃是这世间不可多见的智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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