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一时语塞,瞥眼又见陈克昌耷拉着一张脸不说话,显得无精打采,不由长长一叹,道:“他孝不孝顺倒是其次,我只盼他努力念书,千万别辜负了你爹的遗愿!”
陈克昌听多了类似的话,无动于衷。
陈芸见状,忙道:“娘只管放心就是,我听您女婿说了,那正谊书院教学很好,等克昌入了学,不消三两年,一定大有长进,说不定五六年后,您就成了状元娘了!”
语音刚落,金氏忍不住笑了:“他将来要有这样大出息,我情愿折寿二三十年!”
陈芸一听这话不祥,赶忙劝金氏道:“娘好歹忌讳些,哪有人把死字挂在嘴边?”
金氏不以为意,只道:“没什么好忌讳,似他这般不争气,我情愿早死几年,省得眼见心烦!”
陈克昌默然半天,突听金氏说了这句,终于忍不住张口道:“娘可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我不过是现在不好学,您就未卜先知,料得到我以后也没出息了?”
“以小见大!”金氏撇着嘴说,“我整日督促你,你尚且不看书,若没了人监督,你还不放开心玩耍?”
“那可不见得!”陈克昌傲气地说,“您瞧好吧,从明日起,我每日发奋读书,保证以后混出名堂来!”
陈芸见弟弟拍着胸脯下保证,不禁心中一喜,笑道:“娘瞧瞧,克昌心里晓得读书的好处呢,您老人家以后尽可放心了!”
金氏一努嘴,不屑道:“你还不晓得他?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他就是输气不输嘴罢了!”
陈克昌听得清楚,不由脸色一变,气咻咻跑出去了。
陈芸本想拦一下,可陈克昌固执得要死,凌波微步越过了她去,然后就径直出了房间。
陈芸叹了口气,慢慢坐到金氏对面,道:“今儿这般高兴,娘好端端挖苦他做什么?”
“你看着,我是在挖苦他,其实,我是激他虚心向学!”金氏说着,目光不差地投在陈芸脸上,“庄里人说,地误误一季,人误误一生,克昌已经耽误了几年学习,如今好不容易挪到这儿,我可不能再惯着他任性胡为,所以刚才故意那样说,为的就是刺激他一下!”
陈芸听了这一席话,不禁叹道:“娘真是良苦用心!”说罢,见金氏垂眉不语,鬓发露白,陈芸忽然心疼,道:“娘住到了这里,身边不能没丫头照顾,要不,我从府里拨个人过来吧!”
金氏连忙摆了摆手,道:“你别瞎费心了,我一个人过惯了,从前过得,以后也过得!”
陈芸知道母亲怕给自己惹麻烦,马上歇了这个念头,改口道:“那娘这几日先歇一歇,稍晚,我再求太太做主,送克昌入正谊书院读书!”
金氏点头称好。
外头,
红日高悬,清风渐渐,几株长在院前的行道树异常繁密,树下走过去寥寥几个行人。
陈芸惦记着府里的事还没料理干净,来不及陪金氏用顿午饭,慌里慌张乘轿回了沈府。
一回住处,果见司厨王妈妈守候多时了。
陈芸笑着寒暄了一下,请王妈妈进了听雨轩,然后才同她核对账单,发了对牌出去。
处置完这桩事,陈芸觉着有几分饿,就打发瑞云下去安排午饭,不想潘翠莲居然不请自来。
陈芸和她已经相熟,当下也不客气,笑着说:“我这正要用饭呢,嫂子怎么突然过来了?”
潘翠莲一笑生春,道:“我才听三太太说了,说伯母出谷乔迁了,你怎么瞒得一丝不漏啊?”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难道还要门到户说不成?”陈芸说着,见跟在潘翠莲身后的莲心手里捧着几匹炊烟罗,不由停下脚步,问:“嫂子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潘翠莲和善道:“人家乔迁都要宴客,虽然伯母没这个打算,可这礼数还是不能少!”
陈芸连连推辞,道:“嫂子太外道了,我可不能收!”
“你不收,那才是外道呢!”潘翠莲一面笑着,一面示意莲心将炊烟罗送到陈芸面前,“这又不值什么!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有你补偿的机会,远的不说,我那兄弟就快定亲了,你说说,你跑得掉吗?”
陈芸苦笑一声,吩咐瑞云收了炊烟罗,然后才好奇问潘翠莲道:“对家是哪里人?”
“就是本地人家,门第差不多,品貌也相当,我瞧着倒是十分合适,只不知将来合不合得到一块去?”潘翠莲说着,毫不见外地坐到罗汉床上,“要说我这兄弟也不让人省心!”
“他怎么了?”陈芸追问。
潘翠莲叹了口气,道:“他啊,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肚里没有真才实学就算了,还爱张扬,矜名嫉能。我不知劝了他多少回了,说弓满易折、月满易缺,可他倒好,不光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还我行我素到底,真是气人!”
陈芸笑道:“这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别说他了,就是我每日小心翼翼,还经常听底下人骂我呢!”
潘翠莲看了她一眼,叹道:“他一个读书人哪能和你比?你坐在管家的位子上,一人难称百人心,免不得要遭下人埋怨。不过,好在上头几位太太对你很满意。昨儿,我还听我们太太夸你呢,说你高处不添土,低处不挖坑,处事极为公断!”
“二太太无缘无故夸我做什么?”陈芸迷惑说着,忽然望着潘翠莲一笑,“定是你又在二太太面前提我了!”
“我好端端提你做什么?”潘翠莲一脸无辜地说,“是你
二嫂向我们太太说你的好话,说你自她怀胎来,每日无微不至,吃的,尽她心意;用的,也尽她心意。我们太太一听,爱屋及乌,免不得要夸你两句了!”
“原是这样!”陈芸后知后觉,不由露出喜色,道:“我倒没想到二嫂会为我说话!”
潘翠莲笑道:“这就是将心比心了,若欢做她如此对你,你难道就不心生感激?”
陈芸摇了摇头,旋即又问:“大哥今日不在府吗?”
“他啊,求佛去了!”潘翠莲厌弃地说。
陈芸听了这消息,不禁笑道:“这又不是逢年过节,大哥怕是为了嫂子和逢元求福去了!”
潘翠莲冷笑一声,道:“他哪有这份心?不过是昨日街边卜了一卦,他觉着卦象不吉,这才一早起来,急赤白咧跑寺庙求庇佑去了。若让我说,就他这样用得上菩萨求菩萨,用不上菩萨骂菩萨,我要是那庙里的菩萨,不光不保佑他,还得好好罚一罚他!”
“嫂子又说笑了,罚大哥还不是罚您?”陈芸狡黠地说,“恐怕嫂子以后追悔莫及呢!”
潘翠莲见她拐着弯笑话自己,假意作嗔道:“你如今也变了个人了,学得伶牙利嘴的!”
陈芸笑而不语,又见瑞云提着食盒进来,连忙命瑞彩摆菜,然后又邀了潘翠莲落座。
潘翠莲想镇日无聊,还不如在听雨轩消遣自在,就毫不客气入了席,一面盯着陈芸夹菜,一面说:“这人啊,还是知足常乐的好,非要当了宰相望封侯、做了皇帝想成仙,只怕结局潦倒!”
陈芸见她大发感慨,不免好奇道:“嫂子怎么突然说这些?”
“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潘翠莲语带感喟,“我娘家附近有一富户,姓付,人称付老爷。他靠卖生药发家,经营了二十多年,手里颇有些积蓄,可他贪心不足,又将手里的钱资以高息放了出去。不想去年年底收钱时,有户人家无力还债。那付老爷怕那户人家拖着不还,就雇了一伙恶棍到人家里吓唬一通,不想那户人家胆小怕事,当夜上吊死了!”
陈芸哎呀一声,道:“这岂不是吃了人民官司?”
“可不是吗?那付老爷原本只是想讨钱,哪成想又犯到命案上面!”潘翠莲叹着气说,“这一来,可麻烦大了,不光没打到狐狸,反惹了一身骚,那付老爷还关在牢里出不来呢!”
“任谁碰见这种事,便长了一百张嘴,那也解释不清!”陈芸理性地说,“估计那付老爷该后悔死了,要是当初别起贪念,好好守着家产,只怕比现在快活一百倍!”
“这也不能说他眼皮浅,毕竟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嘛!”潘翠莲颇有感悟,“就说你大哥吧,我每常劝他行事谨慎,他必骂我没出息,还说,胆
大福也大,荣华富贵都挣下;胆小福也小,不是骑驴就是跑。我见他不听劝,也赖得与他多嘴!”
陈芸咽下嘴里的菜,拿帕子擦了擦嘴边,然后才说:“都一样,那个也是不听劝,偶尔嫌你烦了,还反过来与你说道理。嫂子是晓得的,他嘴有多厉害,我便是三个也不及他一个!”
潘翠莲听了这话,不觉莞尔,随后又喋喋不休说了许多闺阁秘闻。
陈芸一向和她投缘,一唱一和,倒也自在。
(本章完)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