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挥之不去!沈雪茹又何尝不是如此,打从她心里住进了一个人,从此茶饭不思,日里盼、夜里也盼,就盼着多早晚见了那人一面,冲他诉一诉心里的苦衷。
如今不光见了面,还知道那个人同样喜欢自己,沈雪茹心里除了开心,就剩庆幸。
从前,她乱翻杂书,读到才子佳人私奔一节,总会评头论足,说才子迂腐、佳人痴情。
而今,她亲身经历了,方知情之初起,如一缕游丝,随风荡漾,萦绕徘徊,而后情思入骨,扎根发芽,盘踞心头。
原来,情会刻骨、铭心。
顾金鉴默默走着,看沈雪茹总不说话,微一斜眼,见她若有所思,似乎在做心里斗争,于是微微低了下头,拱手道:“是小可唐突了,还请小姐见谅,原谅小可莽撞举动!”说罢,稽首下拜。
沈雪茹回过神来,含笑望了他一眼,道:“你哪里唐突我了?我心里也欢喜你啊!”
顾金鉴听得激动,一下子抬起眼帘,只见沈雪茹玉面微红,双手攥着帕子来回搓动。
“小姐当真......?”顾金鉴才说到一半,整张脸就漾满笑意,“我......原来......”
沈雪茹见他要急哭了,不由也湿了眼眶,道:“原来世间真有一见钟情,原来咱们也是一见钟情,原来......”说着,哽咽难言,“你原来想说的就是这几句话,对不对?”
顾金鉴深深点头。
沈雪晴看自己猜准了,不禁莞尔一笑。
曾经,她一度以为自己一厢情愿,一度以为自己痴鼠拖姜,一度害怕自己犯单相思,一度害怕孤军作战,而且还要在这场不见尽头的战役中,抛弃颜面、丧失尊严。
可是,事实证明她错了,但这错误于她而言,喜闻乐见。
想着想着,她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泪从眼眶溢出,然后一滴连着一滴成为泪帘。
顾金鉴见她眼泪涟涟,几乎要将腮红冲掉,赶忙从胸前掏出一方叠四四方方的帕子,细心为她擦去眼角边的泪痕,然后温声细语道:“小姐出生富门,本与我是天壤之别,如今既肯青眼相看,小可无任欣忭,只是婚姻一事,咱们恐做不得主!”
沈雪茹一想到齐大非偶的典故,不禁泪光闪烁,道:“虽说婚姻不能任我们做主,但事在人为,只要有一线之机,我便同郎君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顾金鉴见她真情实感,心里些些感动,也道:“小可亦是如此,此生绝无二心!”
沈雪茹哭着点了下头,正想也说些情话,忽见司厨王妈妈打远处过来,于是迅速抹掉眼泪,脉脉含情望了顾金鉴一眼,然后才依依不舍离了现场,一溜烟往内院去了。
顾金鉴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心内一撼。
这时,王妈妈摆着腰肢过来了,一见顾金鉴身姿挺拔,长得一表人才,不禁多看了两眼,然后才慢慢走开。
顾金鉴又站了一会子,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原来顾兄躲到这儿来了!”
顾金鉴慌忙转身,只见沈复领着鲁半舫等人寻了来,而刚才大声说话的正是鲁半舫。
“顾兄怎么招呼不打一声,随随便便就离席呢?”鲁半舫带着笑意说,“想来是为了躲酒!刚才,我们每人都喝了不下二两酒,顾兄算欠下了,改日一定要补上才好!”
顾金鉴怕他追究自己为何离席,离席后又撞见了什么人,赶忙答应下来,然后相携去了听雨轩。
这一边,沈雪茹慌里慌张地走了一段路,见绿竹院近在眼前,连忙拿帕子拭了双眼。
不晓得怎么了,她一想到顾金鉴饱含深情的双眼,立马就沉沦了,而且完全不能自拔。
她十分怀疑自己中邪了,可这邪却是由她自己种下,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跳入这张情网。
想着想着就到了院前,沈雪茹不禁一笑,抬脚迈过门槛。
紫菀正坐在廊下的冰菱形栏杆上歇息,一见了沈雪茹的面,当即从廊下跑了出来,问:“小姐方才跑哪里去了?可让我一顿好找!”
“我不是让你自己回来了吗?”沈雪茹反问道。
紫菀叹了一声,道:“还不是俞六小姐要找小姐?我陪她兜了几个圈子,到处寻不到小姐!”
沈雪茹定住脚步,问:“那她人呢?”
紫菀如实道:“俞太太说宅里还有琐事,就向太太告辞了,俞六小姐自然跟着回去了!”
沈雪茹哦了一声,转头踏上石阶,然后一连三步,十分轻巧地到了廊下,一把掀开软帘进了屋里。
紫菀跟在后头进来,刚立住脚,只见沈雪茹坐到了琴几后面,张口吩咐:“去将梨花简取来!”
紫菀低声应了一下,脚步匆匆取来,双手奉上。
沈雪茹举手接下,一手一个套在指尖,然后试着拨弄了下宫弦,听琴音清远有致,这才心下满足,随意挑了几下,然后拢住商弦,又放开,慢慢悠悠弹起了《抒怀操》:
“一别齐云几岁华,南屏结屋恋烟霞。青山已问林逋借,绿绮还教卓女夸。
书作友,客为家,孤琴扑被任天涯。千金一曲无心换,但乞江郎梦里花。”
梦里花
原来,她只知顾金鉴是她的春闺梦里人,今日听顾金鉴当面陈情,说自己是他的梦里花。
天晓得她当时有多开心,就差原地跳三跳,抒发自己的喜悦了。
想着想着,沈雪茹心中大为鼓舞,不由又絮絮弹了几首。
紫菀站在旁边,听那琴音千回
百转,荡气回肠,不由侧目,只见沈雪茹神情怅然,手上虽来来回回拂动琴弦,可两眼却飘飘忽忽望向其他地方,整个一副怀春少女模样。
紫菀暗自一叹,叹自家小姐终于红鸾星动,看上外头的男子了。
这般想着,紫菀目光一移,冷不丁发现案角放着一方潮湿的手帕,于是慌忙拿到手里,打算下去清洗。
不想才朝门口走了几步,紫菀拿手打开手帕,一眼就看见这帕上绣了几节绿竹。
紫菀从不记得沈雪茹有这样的手帕,不禁讶异一声,道:“小姐从哪里得到这手帕?”
沈雪茹仰首伸眉,一见到紫菀手中的帕子,顿时面色一灰,支支吾吾道:“这是......芸嫂子送我的!”
“要是三奶奶送的,我该知道才是啊!”紫菀言简意赅,明显不相信沈雪茹的解释,“何况,这上面绣的是竹叶,三奶奶要送小姐,也该送些花儿草儿才是啊,哪有送这个的道理?”
沈雪茹无所适从,忙道:“兴许是绣了给哥哥的呢?”
“那就更不会转送给小姐了!”紫菀脱口而出。
沈雪茹越发失态,脱口道:“难不成你是吃河水长大的?非要管那么宽做什么?”
紫菀一听这话,面色慢慢晦暗,“是啊,我只是一个丫头罢了,哪有分量管小姐的事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雪茹看紫菀有些伤心,连忙开口:“你七岁就到我身边伺候了,我和你名为主仆,实则一块长大,同作同息,咱们早似姐妹一般亲近了!”
“那小姐还瞒我这个?”紫菀带着哭腔说着,双手颤抖着将手心里的帕子托了起来。
“这......”沈雪茹犹豫了几下,猛一闭眼,道:“行,我实话与你说,可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紫菀一抬头,双眼满是诚恳,道:“小姐放心,便是太太拿竹板批我的颊、拿炭火烧我的嘴,我也决计不说一个字!”
“我信你!”沈雪茹说了这句,马上看向紫菀手里的帕子,道:“这是顾公子送的!”
“顾公子?”紫菀皱眉想了片刻,终于灵光一现,道:“就是那回和小姐谈琴论调的公子?”
沈雪茹笑着点了下头,羞答答坐回到绣凳上。
紫菀怔了一下,慌忙凑到沈雪茹身边,道:“小姐真是糊涂,那顾公子哪里配得上你?”
“他哪里就配不上我了?”沈雪茹有意护短,“他有文采、善作文,又会弹琴、吹箫,我若与他在一处,将来一定琴瑟调和!”
“小姐步步生莲、句句是花,长相、才学、家世无一不好,而那顾公子有什么?”紫菀苦口婆心地说,“小姐说他有文采、善作文,可他中过举吗?既没中过举人,谈何有才?小姐还说他
会弹琴、吹箫,这就更指望不上了,难道以后要用这些谋生计吗?”
“他......”
沈雪茹哑口无言。
紫菀却词正理直:“何况那顾公子家中并不富裕,只怕小姐心仪,老爷、太太也不同意!”
沈雪茹一听这话,正中自己的死穴,不由叹了口气,隐隐不安。
紫菀见她冷静下来,赶紧又劝:“小姐如今还没出阁,万事该以名声为先,千万不要犯傻,做一些不计后果的糊涂事,万一惹出风言风语,让人背后说是论非,只怕毁了终生!”
沈雪茹原来满腹希望,一心向往,而今听紫菀说了这些箴言,实实是魂魄脱窍,一颗心沉到海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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