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

    
    动力舱是基地号工作环境最糟糕的舱室，穿过狭窄的通道，昏暗的灯光下，沿途随处可见裸露在空气中的老旧管道和线路。
    空气弥漫着浓浓的机油和铁锈味，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年久失修导致工况不佳的引擎产生的强烈震感，一般人呆上十分钟就会恶心想吐。
    但是趴在锈迹斑斑甲板上的机务长却是一脸享受，苍白的脸上也逐渐多了一丝血色。
    叼着烟斗的舰长关闭光幕，摇头道：“他这个癖好什么时候能改改？”
    “职业病，正常得很，那是他的泉水基地。”战斗部长相当理解：“我要是心烦，找个人打一架，心里就舒坦了，不打架浑身不自在。”
    舰长喷出股白色浓烟，转头略带责备道：“你该好好和他说，看把他吓得，错码率最少涨01.%！”
    参谋总长慢条斯理道：“该来的总要来，该涨得也总会涨。母爱如山，山崩地裂谁也跑不掉。”
    “也是。”“没错！”
    三人不约而同露出恶意满满的笑容。
    说话间，机务长按着脑袋走进参谋室，脸色比刚才要好许多，一屁股坐下来。看着坏笑连连的三人，他没好气道：“你们就不能给我一点思想准备吗？突然冒出杀戮原，差点吓死我。”
    “杀戮原”三个字，让其他三人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不约而同浮现痛苦之色，会议室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四人齐齐长叹口气。
    战斗部长的眼睛开始浮现澹澹的血丝，他的语气暴虐而危险：“我讨厌这段该死的回忆！为什么我们不能抹掉它？”
    参谋总长双手一摊：“从生理学角度，它是孕育我们的母胎。从记忆代码的角度来说，它是我们记忆的源点，我们的初始代码。从人类心理学角度，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原生家庭。无法切割。”
    战斗部长突然爆发，砰地一拳砸在桌上，怒声咆孝：“放屁！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是怪物！他妈的怪物！”
    参谋总长满脸同情：“不用反复强调这点，做人都做不了，你真可怜。”
    战斗部长青筋暴起：“我要杀了你！你这个软蛋！”
    参谋总长嗤之以鼻：“来啊来啊！你这个白痴！”
    舰长喷出股浓烟，冷不丁问：“你俩错码率多少了？”
    两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战斗部长低头道：“37.54%。”
    参谋总长：“41.77%。”
    舰长冷笑道：“你看，两个高风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病变湮灭了。哦，我也44.31%了。一桌三个高风险，啧啧。三缺一，哈哈，以后就是一缺三了，你们说，好不好笑？”
    没人笑。
    舰长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唏嘘缅怀：“据说人快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小时候。我们怎么就想不起来？哦，我们不是人，只是主人用杀戮原制造出的怪物。当年十个怪物，他们九个都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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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从小我就不喜欢他们。哦，除了老三还算可爱，可惜就是长不高。他们九个背叛主人，我一点都不奇怪。他们没杀我，我也不奇怪。毕竟是我把他们带大，长兄如父，哈哈哈！”
    三人有些担忧地看着舰长，高风险状况下，情绪的波动很容易引发病变。
    “他们九个背叛主人，我不恨他们，因为主人对他们不好。但我恨穆康，主人对他那么好，帮他统一联盟，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这个该死的男人，他却背叛了主人！他该死！”
    三人异口同声恶狠狠道：“他该死！”
    他们有相同的记忆，也有相同的情感。这股恨意是如此强烈，从他们内心深处喷涌而出。
    舰长情绪恢复平静：“没想到啊，在我湮灭之前，还能听到杀戮原相关的消息。老参，给大家详细介绍一下。”
    参谋总长神情变得严肃：“我们一直在关注0179的变异，然而就在今天，情况发生重大改变。我们探测到三个吞噬源，并且，0179的隐藏记忆体病毒库被激活打开，自融合程序启动。”
    舰长烟雾后的目光深沉，另外两人则是一脸茫然。虽然大家记忆相同，但是专业技能领域截然不同。
    0179有隐藏记忆体病毒库？融合程序又是什么？
    参谋总长解释道：“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制式ai中，竟然还有隐藏病毒库。发现这一情况，我们马上进行数据调取和模型演算，并且在资料库搜索相关信息，发现无法搜索，权限不足。”
    战斗部长和机务长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参谋总长在基地号上的权限仅次于舰长。他的权限都不够，那也意味着相关信息，涉及到零系或者基地号最高等级的秘密。
    “获得授权之后，调取资料库的数据。我们才从主人当年一个未完成的计划中找到蛛丝马迹。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系列计划，绝大部分都没有完成，这就是【超级工具箱】。”
    “【超级工具箱】？”
    战斗部长喃喃自语，他第一次听说。这也意味着，即使在掌管零系时，他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整个计划。
    “该计划构思的时间节点非常早，零系和九系已经确定。主人决定不再用杀戮原来制造更多的怪物，而打算用它来开展新的实验，寻找永生的灵感。在实验过程中，主人感觉效率太低，需要制造一批强力工具，便开始构思【超级工具箱】。”
    “【超级工具箱】总共囊括十种超级工具，但是绝大部分都停留在构想阶段。只有少数完成，基地号便是其中之一，为10号计划，名字你们肯定想不到。”
    “超级战舰？”
    “移动实验室？”
    参谋总长嘿然：“都不是，叫【无尽陵墓】！”
    战斗部长呆了一下，然后嚷道：“真是铁棺材啊，我们一直喊铁棺材铁棺材，没想到还真是！”
    就连舰长都摸着下巴：“可怜的主人，连自己的棺材都没睡上。我们这算不算僭越？把主人自己订的棺材给睡了。哦，我们都会湮灭，那就不算僭越了。只能算守墓人，忠诚的守墓人，只可惜守了一座空墓。”
    机务长弱弱道：“那个……只有我觉得奇怪吗？陵墓也算是工具吗？”
    其他三人同时愣住，七嘴八舌起来。
    “算吗？”“算吧！主人追求的是永生哎，说不定陵墓也是某种实验？”“可惜主人死得早，实验没来得及……”
    参谋总长决定说个冷笑话：“有没有一种可能，实验正在进行，我们就是实验品，桀桀桀桀！”
    此话一出，会议室温度低好几度，大家只觉毛骨悚然。
    “怎么样？大家是不是感觉更精神了？”
    参谋总长显然对自己的冷笑话有些得意，轻咳一声：“我们继续！”
    “和0179相关的，是5号计划，【黄泉】。”
    “你们应该记得，当年给九系确定任务，2系负责培养和供应记忆体。5号计划的构思时间节点，就是荒原和杀戮原之间的记忆体输送通道完成后的第三年。”
    “有了稳定的记忆体输送，主人的实验进行很顺利。大量记忆体在杀戮原完成杀戮、融合、畸变，主人收获大量的数据。但是新的情况出现，当一轮实验完成之后，如何清除剩下的记忆体，成了件麻烦事。”
    战斗部长恍然道：“原来如此！以前清除杀戮原的记忆畸变体，就是我们零系的活，我们叫它什么来着？时间有点久远了……想起来了！【大扫除】！那些家伙很强，每次大扫除，都要折损不少人，花费很长时间。”
    参谋总长点头：“没错！主人觉得这样效率太慢，决定制造一种更有效率的工具，能够像橡皮擦一样快速清理杀戮原。主人从瘟疫病毒中获得灵感，如果能够开发出一种在记忆体之间传染率极高的致命病毒，就能够高效率清空整个杀戮原。”
    “但是为了不污染杀戮原，以及整个过程可控，主人决定把ai和记忆体病毒融合，制造一种全新的生物，或者说工具。”
    “这就是5号计划，【黄泉】。”
    “从目前的资料来看，主人在世时并没有完成这项计划。”
    “制造【黄泉】，首先需要一种强烈吞噬能力的ai，主人称之为吞噬源。”
    “主人找来许多ai，让它们相互之间不断吞噬，期望获得吞噬源。但是很快发现，一开始这些ai会激烈地相互吞噬，但是当它们个体达到一定规模，这种吞噬的欲望会迅速消退，它们进化的方向发生改变，转向其他方面，比如不断增强自己防御能力。”
    “直到去世之前，主人都没有满足要求的吞噬源。为了扩大机会，找到吞噬源，当时所有的定制芯片里，都带有隐藏记忆体病毒库和自融合程序。只要遇到吞噬源，自融合程序就会启动，记忆体病毒库便会激活，融合就会开始。”
    舰长回过神来：“所以，01手上正好有一个吞噬源？”
    参谋室长摇头，伸出三根手指：“不，是三个！我们探测到三个吞噬源！”
    战斗部长惊得跳了起来：“三个？主人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的吞噬源，他居然有三个？他从哪找到的？”
    参谋总长再次说了个冷笑话：“说不定是捡的。”
    没有人笑。
    参谋总长也没笑，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还有一点需要在这里提醒大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介于记忆体和ai之间的特殊生物。如果0179真的变异成【黄泉】，对我们，或者说对整艘基地号，都将极其致命。”
    “一个不小心，基地号就提前变成无尽陵墓。”
    气氛变得凝重压抑。
    参谋总长笑眯眯慢条斯理道：“三个吞噬源，毫无疑问，他们已经掌握了吞噬源的制造方法。然后派人潜伏进入训练营，伪装成种子，向我们渗透，不得不说，真是个天才计划。”
    战斗部长沉声道：“我明白了，所以01屠杀整个训练营，他要毁掉所有蛛丝马迹。”
    机务长沉声道：“我也明白了，他故意逃离训练营，其实是引诱我们，让我们主动联系他。说什么不想继承零系，都是欲擒故纵的老把戏！”
    见大家思路越来越清晰，舰长露出满意之色。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的01，到底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