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东拉西扯了半日,等瞬雨过来逮人时,萧运透出窗子一瞧,这才发现,外头天色都已暗了。
“小祖宗,还没聊够呢?”瞬雨扶在门边,看向萧运的神情满是打趣:“殿下都回府了!巴巴等了半天也不见你去请安,嘱咐我来问你一句,这身皮你还打不打算要了?”
萧运嘴角一耷拉,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嘟囔了一句:“兄长好小气……”
轻尘闻言,眼睛一亮,转头盯准了瞬雨就要告状:“姐姐!他说——唔!”
话没说完,就被萧运一把捂死了嘴。
“啧……”瞬雨见此,头疼道:“你给她松开,都多大了,怎么还动不动就上手呢。”
萧运咿咿呀呀地敷衍着,只是手上不动,任轻尘在自己怀里张牙舞爪,横竖就是挣脱不掉。
“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到。”他说着,垂首看了轻尘一眼,眼里冷不防透出一抹不善的笑意,“我跟她还有笔账没算完,三两句话的事儿,不耽误功夫。”
瞬雨有心再唠叨两句,但一见轻尘被憋得那样,她轻啧两声,索性也就随他俩去了。只是走之前,她看了眼内室里满地的小药瓶,又看了看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由衷嘱咐了一句‘别闹出人命’,方才一步三叹气地离开了。
回头想想,她却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同哪个说的。
屋子里,萧运松开了轻尘,看着她告状失败,憋得通红的一张脸,悠然一笑,顾自理了理衣襟。
“你这爱告状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都多大了,自己也不知道脸红。”
轻尘怒目视之,冷冷一笑,指指自己红扑扑的脸蛋:“所以你这是教我脸红呢?”
萧运挑了挑眉,没说话。
轻尘被他压制了半日,这会儿十分不想再看见他,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问道:“你还说咱俩有账?有什么账?我怎么不记得?”她看向萧运:“罢了罢了,你痛快说完痛快走,别让殿下等急了。”
这回,萧运沉默了片刻。
他搂起自己腰间佩着的一块玉似的奇石,想了想,又走过来捞起她腰间所佩的香囊。
轻尘皱皱眉,不解其意。
“你这香囊做得挺厉害的,”他道:“连我这块石头的药力都能化解。”
萧运说这话时,目光如天罗地网似的将她整个人罩得紧实,丝毫不容她分出一丝精力去。
无端端的,她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头也低下了,别别扭扭地,愈发不想去看他了。
她默默拿过萧运手中的石头,努力去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小王爷身上的这块奇石,呈玉色,形制温润,追究起来,乃是岐王萧还幼年时在山林之中偶然所得,回来问遍了能工巧匠、翻遍了古籍杂书,却都寻不出这东西的来历名堂。
岐王殿下只当这玩意儿是个稀罕的宝石,便随手拿着去哄弟弟,后来便就归了萧运。直到前些年,一次冬天,萧运在外头受了寒回来,紧着去炭盆前烤火,不想一不小心,却将这奇石掉进了炭盆里。石头经火一烤,散出一丝不易察觉青草气,奉命过来捞石头的小厮闻见了,过后没等走到门口,便直接昏睡了过去。
事后萧运反复确认,在断定了这块石头一旦遇热,便会如迷药般,顷刻间将人撂倒之后,他索性便拿它取代了玉佩,就这么一直佩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会儿他说,自己这香囊能解他这块石头的药力?
轻尘脑子一转,忽然面露惊恐:“你——!你!”
萧运眼一眯,不自觉倾身,又朝她迫近了一寸,“我怎么?”
他满眼期待着她能胡诌出什么来,等了半天,只见她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自己问:“你给王妃下药了?!”
……这都哪跟哪?
萧运脸色一黑,“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给那位下药?是当她旁边那位死了么?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轻尘满目犹疑地打量着他,细白的手指点在自己香囊上:“除了我自己身上这个,我就只给王妃做过,你说它能解你这块石头的药劲儿——你又没拿我身上这个试过,那可不就剩王妃了?”
她说完,萧运的脸色又变了。
“你说……你只给嫂子做过?”他狐疑道:“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轻尘白了他一眼,忧伤道:“我倒是还给殿下做过,但他事儿多么,嫌我这香囊的气味不够清亮,死活都不肯戴……”她越说越气,最后哼了一声,低低道了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萧运沉默片刻,又问了句:“……真没别人了?”
轻尘被他问烦了,“你有完没完?真成鹦鹉了么?横竖就这一个问题?”
“你真当我这香囊做起来不费功夫么……自从来了尘都,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你放眼看看,哪里不需要我?我现在连去茶馆听书都抽不出空来,那还费这个心思给别人就做这玩意儿去……”
她越说越惆怅,可萧运的脸色却渐渐好了起来。
“给我做一个。”冷不丁,他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道。
轻尘一愣,回过神朝他龇牙咧嘴:“喂,你成心欺负人是不是?我都说没空了,你还叫我做?”说着,她扯了扯他的石头,“我做来做什么?你个害人的还怕被人害呀?”
萧运也不同她废话,理了理衣服,便要出门,最后道:“我得去我哥那儿了。你呢,倒是也可以不做,不过——”
他凑到她耳边道:“你刚好像骂谁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轻尘登时警醒了。
“你,你臭不要脸!光我骂了么?你可别忘了,你刚才还说你哥小气呢!”
“没事儿啊!”小王爷满不在乎:“你还不了解我么?拼着玉石俱焚我也得得偿所愿——你想告状就告,我豁得出去,就怕你自己没这杀身成仁的胆儿。”
轻尘被他气得眼瞅着要冒烟。
萧运微微一笑,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小姑娘,跟我比勇气,你还差了点。”
说完,拂衣而去。
萧运去浴光殿见过萧邃,说及此番陵城一行,见宁王叔身子骨虚弱了不少,不由勾起一番唏嘘。
“原先我只是听说早前治疫之事,王叔伤了身,一直不见大好,但这回见着,才知这‘伤’究竟是有多伤。”萧运叹了口气,跟着问道:“哥,你说王叔如今的情况,遇兄是不知道么?”
萧邃不答反问:“你说呢?”
萧运双眉一蹙,说不出来。
“你有多少年没见过萧遇了?”萧邃淡淡道:“你只知王叔如今这样,便觉身为人子不在身边侍奉,说不过去。但……说不定等你见过了萧遇,便又觉得不在眼前,反倒会更好些。”
“哥……你这话,难不成遇兄不大好么?”
萧邃摇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哦,对了。”片刻,萧运想起一事来,又同他道:“哥,我刚到陵城那会儿,起初挂着在城中逛逛,便没急着去宁王府。可巧,那日我逛到明慧寺,却意外撞见王叔了。”
“王叔也去进香?”
萧运语速慢了些,道:“我不觉得。”
萧邃抬眼看向他。
“我那日没露面,见王叔在寺中禅房与一人会面,那人瞧着眼熟,但我始终想不起来他是谁。”他道,“过后我试探过王叔,他却对他赴明慧寺一事三缄其口——哥,你说这里头……”
萧邃沉吟片刻,目色微深。
因着圣母皇太后过世,国孝在前,是以这国中红事都得往后推上几年。这日用早膳时,裴瑶卮想起这回事,着意与萧邃提了一嘴,还道:“听说头前年关一过,秦家便已将姑娘送到尘都,就等着年后同默言成婚了?这回可好了,一推就是三年,等这三年过去……唉,这中间,指不定又要有什么变故呢。”
她说话之间,有意无意瞟了眼萧邃身侧的瞬雨,目光颇为暧昧。
萧邃见此,微微一偏头,随即笑道:“你这是盼着有变故呢?”
裴瑶卮眉目一挑,搅动着碗里的粥,悠悠道:“那得看怎么变。”
“你想怎么变?”
“这婚姻大事,世人最重门当户对,父母之命,我偏盯死了一个两情相悦。”她道:“再者说,秦沥北那牛脾气,他又不站你的队,默言娶他家的闺女,横竖也没什么用,若能就此推黄了,说不得,倒还成全了他呢?”
萧邃默默浅笑,果然,先受不住的是瞬雨。
“殿下、王妃,”她近前一步,道:“您二位先吃着,奴婢去前头看看车驾备好了没,以免稍后耽误启程。”
裴瑶卮本不欲放她出去,正待开口,却被萧邃一道眼风刮来,生生给制住了。
瞬雨一走,他便笑道:“你可真是火眼金睛无孔不入,连他俩的事儿都知道了?”
“这有情人在同一屋檐下,目光稍稍一对,爱意都是藏不住的。”她眉飞色舞,说到这里,却也奇怪:“啧……不过我倒是真不明白,这郎有情妾有意,怎么你倒是任由秦氏来结这门亲,也不说给瞬雨安排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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