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饶安苑出来,裴瑶卮与姜寂月同路走了一段后,便各自分道回了住处。
萧邃这天回来得很晚,进门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是这两日在京郊待的,耽误了什么事吗?怎么忙成这样?”
她合着一身中衣,盛了碗银耳羹给他,可萧邃却没什么胃口。
他倚在窗下的罗汉榻上,朝裴瑶卮招了招手,将人拉到近前。
裴瑶卮一见他的脸色,心头便是一沉。
“说罢,”她无奈道,“又出什么事了?”
他抬眼望向她,半晌才道:“两件事。”
裴瑶卮挑了挑眉,“嗯,这还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一抬下巴,问道:“究竟什么事,说来听听。”
萧邃叹了口气,轻握住她的手,“南境密报,有一起子乌合之众,打着潘氏旧族的名号,纠结了一批人马,近来恐有动乱之嫌。”
“这事儿我这里既已知道了,黎白的暗卫司,估摸着也不会落于人后,就是不知稍后……萧逐会派谁领兵南下平乱。”
裴瑶卮注意着他的神态,想了想,道:“其实南境的兵事,怎么算,都是交给沈家最为合适。偏姐夫素性无争,好避世……看你的意思,是在担心萧逐所托非人,还是怕他把你给调过去?”
萧邃无心一笑,随口道:“他若真把我调过去,倒还好些。”
“哦……明白了。”她道,“朝中能用的将领就这么几个,你是担心谁南下?”
忖了忖,她试探着问出一个名字:“……相韬?”
萧邃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裴瑶卮登时心头一慌。
“相家……到底怎么了?”
她总觉得,萧邃这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还没告诉自己而已。
“相家到底怎么了……”他捏了捏眼角,长长一叹道:“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
其实,之前镜影的死讯传来之后,我便让默言派人去了趟桓氏故里。”
闻言,裴瑶卮不自觉地紧了紧手指,“查出什么了?”
“瑶卮,你可知道,沈夫人她,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回过那所谓的‘母家’。”
“什么?!”
裴瑶卮松开与他相握的手,霍然站了起来,然而最初的一点惊讶过去,心思稍定时,她再一细想,这个答案,自己真觉得意外吗?
……不。
她其实并不意外。
“我一直就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但……”她一边思索,一边重新坐了下来,“但她若是没回桓家……相韬何以要特意编出这么一件事儿来?他这是为了什么?”
“你想呢?”萧邃淡淡一笑,问:“从去年初你我成婚之后,你就一直没再见过沈夫人吧?”
裴瑶卮愣愣地看着他。
他又道:“又或者说,从那时候开始,就没人再见过沈夫人了。”
“你的意思是……”她眼中纠结而惊恐,“相韬编出这么一件事,是为了遮掩些什么?”
萧邃扬眉未语。
裴瑶卮想了半天,她知道萧邃这话背后,指的究竟是什么,但积阳郡公府中的那些时日,又让她无法认同他的推测。
“……可是,相韬他……他怎么会这么做呢?”她有些急了,“若是换了别人也罢,可那是沈庭如啊!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左夫人谋害相芳时,嫁祸于我,相韬怒火攻心,上来就要杀我为他小女儿偿命的事?
……还有那一回,我同你说过的,巢融为了勾出一元先生,叫沈夫人中了斑斓蛙之毒,那一回相韬在她病榻前的神情模样……我这会儿想起来,怕是连你都没那么对过我!”
“啧……”萧邃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直起身子来,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裴瑶卮拂开他的手,“哎呀,好好好,你最好还不行么!……我就这么一说,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就是了!”
“一则,我实难相信相韬会对沈夫人不利,二则,即便真是有了个万一……那你说,他堂堂一个郡公,鼎贵重臣,这又是他自己家宅门院里的事,他至于扯出这么场弥天大谎来,如此藏着掖着吗?”
萧邃则道:“我也没说沈夫人就一定是已遇不测了。”
裴瑶卮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猜测道:“说不定,她是知道了什么,自己偷着离开了相府呢?
相韬舍不得,抹了她的身份,又不敢将此事闹大,除了费尽心力藏着掖着,怕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吧。”
裴瑶卮微微一愣,回神仔细品了品,倒觉得这个猜测很有些道理。
“若真是这样……”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以她的性情,只怕只有事关当年、事关小舅,方才能叫她走出这一步。”
可沈夫人能是知道了什么?
是相韬在赵遣失踪之前,曾与之相约见面的事?
还是……
见她沉思不语,眉眼一时深重过一时,萧邃捏了捏她的手,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裴瑶卮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他,利落地吐出来两个字:“省亲。”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未免夜长梦多,裴瑶卮第二天便着人去相府报了信,开始安排起来了。萧邃原本有心拦着,但又因事关赵遣,知道她不会甘心罢休,无奈之间,也只有随她去了。
“事先说好,你此番去相府,不管事情查得如何,我只给你五天时间。”
萧邃坐在一边,看着她收拾东西,一字一句地嘱咐道:“待满了五天,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亲自过去绑你回来。”
裴瑶卮哭笑不得,“我知道了,这话从昨晚说到现在,你都说过多少遍了?都快成碎嘴子啦!”
她本来觉得五天什么都不够干的,还想同他撒个娇,再多讨几天光景,可看他这架势,便不敢开口了,生怕多的讨不来,再给削减了几日,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这就嫌我烦了?”他起身走到她身后,将人拦腰一环,“那你等着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让你更烦我呢。”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裴瑶卮理了理心绪,道:“诶,等我从相家回来,有些事儿,该告诉我的,就都告诉我吧?”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
“……嗯。”他轻轻叹了口气,贴在她耳边,许诺道:“都告诉你。”
裴瑶卮到相府那天,是相垚在府门前领人迎候的。
“多时不见,二哥一向可好?”
她下车,与相垚打了个照面,彼此说起话来倒算和睦。
“劳王妃记挂,一切都好。”相垚说着,侧身一让,将她请入大门。
两人一前一后往府中走,相垚压低了声音,含着一丝笑意同她说道:“父亲去了玉泽宫见驾,长初今日也有差事,只有我这一个闲人在家迎候王妃,若是有何不周之处,还请您千万见谅。”
裴瑶卮斜了他一眼,轻笑道:“二哥这么客气,可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相垚哼笑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倒是想拿你当自家人呢,就怕萧家不同意。”
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一回招,片刻后,他神色稍正,问道:“说罢,回来做什么的?”
裴瑶卮干脆利落:“省亲。”
相垚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相蘅旧日的居所里,相芳时已经在那儿等了许久了。
“姐姐姐姐!”她一见裴瑶卮进门,登时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朝人跑去,近前抱紧人家的大腿就不撒手,仰着头喊:“姐姐回来啦!芳时好想你呀……”
裴瑶卮心头软得稀烂,揉了揉小姑娘的脸蛋,道:“乖乖,姐姐也想你!”
见此情景,相垚本想同她问几句话的心也淡了,由得她与芳时一处玩闹,只道:“听闻你要回来,长初这两日特意盯着人将你这小院里里外外又重新收拾了一遍,你看看,若有何处不满意的,就派人来告诉我。”
他说着,近前在芳时头顶拍了拍,“芳时,好好同姐姐玩,别打架。”
芳时笑嘻嘻地应了,说自己是好孩子,才不会欺负姐姐。
相垚说完,转身便要告退。裴瑶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唤了一声:“二哥,”
相垚闻声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裴瑶卮轻啧一声,眼里带着一丝诡秘地探究,“多时未见,我怎么觉得……你比过去开朗了许多?”
倒不是说言行举止上如何,只是这神态颜色……她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同过去相比,明显要舒展不少。
相垚明显一愣,“……是么?”
“是呀是呀!”裴瑶卮还没说话,相芳时便拍着手抢着道:“姐姐,二哥这几天都好开心,我都见他自己偷笑过好多回了!”
一听这话,相垚脸上挂不住,立时虎着脸道:“臭丫头,瞎说什么!”
相芳时委屈地嘟起小嘴,喃喃道:“芳时才没有瞎说,二哥就是很开心么……”
相垚说了句荒唐,随即便一拂袖,赶着离去了。
他前脚一出门,轻尘后脚便凑到裴瑶卮耳边,笑吟吟道:“娘娘,二公子耳朵尖都红了呢!”
裴瑶卮没忍住,扑哧一笑,心说,可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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