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常城东面二百里外,有一山谷,名唤落灯,自先帝末年起,萧遇便一直隐居在此。
萧邃一路寻到这里,在萧遇门前站了许久,也没攒足进门的勇气。
“殿下,”尉朝阳接了飞鸽传书,迟一步过来与他禀道:“属下刚得到顾侯的消息,王妃在回京路上出了些事情。”
闻言,萧邃脸色一变,瞠目朝他看来。
尉朝阳连忙先给他宽心:“您放心,王妃一切安好,一元先生等人也无恙。只是……”
离开北林不过百里,楚王妃一行便遭遇了一场行刺,顾子珺领人与对方力战,颇有不敌之处,差点便要交代在当下,关键时刻,却横空杀来一人,与那贼首拼杀一阵,最后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待尘埃落定之后,顾子珺上前察看,方知那贼首,竟是失踪许久的潘整。
至于那救人的,则是步非。
“步非死了?!”萧邃听罢一切,愈发惊诧:“潘整也死了?”
尉朝阳颔首,“顾侯信中是这样说的。不过……这两人同归于尽,在潘整及其手下身上,也并未发现任何线索,是以,究竟他此番行刺是一力为之,还是受命于人,便不得而知了。”
怎么会是一力为之。
且不说疏凡郡之时,是有人将他救走的,就说此番,裴瑶卮离开北林不过百里,他便敢杀将出来……若非背后有所倚仗,以潘整的性情,必不会如此莽撞。
萧邃这样想着,却也没花更多的心思在这人身上,沉吟片刻后,反而颇为不安地问了一句:“步非临死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尉朝阳一愣,“……顾侯并未刻意提及,想来没有什么。”他试探道:“殿下,恕属下斗胆,您可是在担心什么?”
萧邃没有回答,只是眼色愈发深了些。沉了口气,他走上前,亲自叩响了萧遇的院门。
萧遇瘦了许多。
或者,更准确的说,该是憔悴。
他们俩已有许多年未见,今岁的萧遇,也不过才二十五岁,按理说这几年里正该是长身量的时候,可萧邃看着安坐轮椅上的人,却觉得他如今形容,比之十七八岁时,竟是完全不能看的。
“区区陋室,虽非三宝,但三哥这时候来见我,想来也不会无事。”
萧遇眉眼带笑,转了转怀里的手炉,问他:“您可已去过袭常城了?”
袭常城。
他一提这三个字,萧邃眼底便生出一丝冷意。
“荣宣长公主为其夫崇峻侯沈确软禁——本王这做弟弟的,如今也只敢过门而不入了。”说着,他话锋一转,定定道:“不过阿遇,你大概不一样。”
萧遇倒也坦然,眼见他已知沈确归入自己一派的事,便也无意与他遮掩,只道:“三哥既看得明白,又何以还要来见我?
难道您不知‘羊入虎口’四字如何书?
还是说,您打算同我论兄弟手足情,劝我‘回头’?”
萧邃平静反问:“不行吗?”
萧遇挑了挑眉,似乎在判断他是玩笑还是认真。
萧邃又道:“宁王叔还在陵城,你与相韬、沈确一旦动手,他头一个便要遭殃。身为人子,你真狠得下心?”
萧遇没有说话。
萧邃想在他脸上看出一点破绽,但费了半天劲,却是一无所获。
好像他当真不在乎,也好像……他已有万全打算,只不过无意与人言。
他不说,萧邃也不追问,顿了顿,转而道:“阿遇,当年你与公孙将军所遇种种,王叔已然尽数告知与我。我知先帝对不起你、对不起宁王府,但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萧遇给打断了。
“你知道什么?”他问:“三哥,你真的了解你父亲吗?”
萧邃一愣,张了张嘴,没说话。
萧遇笑道:“你说我狠心,但我狠与不狠,都是萧惊泽逼出来的,真要说狠毒,谁能狠过他去?我如今,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这回,萧邃默然片刻,开口了。
“我知道他有多狠。”他微微颔首,低声道:“我知道。”
萧遇只是笑。
他道:“你可知,当年潘诫的手下杀害公孙将军之后,本来也足有机会取我性命,可就在我要死不死,身受重伤之际,先帝暗卫司的人出现了。”
“他的人奉命在那个时候救我,三哥,你可知是为什么?”
萧邃沉默许久,方说了一声知道。
他知道,先帝故意留萧遇一命,是为挟持宁王,而要他重伤,则是为绝他从戎之路,断了他身上的威胁。
“知道就好。”萧遇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你爹害我至此,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以牙还牙。”
“他是皇帝,只要他的后人登基,无论你还萧逐,都不可能推翻他、忤逆他。我也是没办法了,三哥,您可别怪我。”
话音落地,他抚掌三下,一时,这小院内外藏着的戍卫倾巢而出,将萧邃与他带来的人,尽皆扣下。
京中,裴瑶卮一行人归回尘都的第二天,赵遣便出门去了陵城。
“……嫂子,嫂子?”
这日,萧运来同她说玉泽宫那头的事,正说着萧逐下诏追秦淑妃为贵妃,并以后礼入葬的事,回头就见裴瑶卮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唤了两声,她回过神来,愣愣地问:“什么?”
萧运叹了口气,宽慰道:“我说您别担心,一元先生——唔,该是灵丘侯才对。
侯爷与宁王叔是故交,兄长尚能在王叔手下平安回来,侯爷就更不会有事了。说不定一提早年失踪之内情,还能如愿劝得王叔与相韬分道扬镳呢。”
裴瑶卮笑了笑。她并没有多担心赵遣在陵城的安危,此间她心里揣着的,还是当时步非与潘整决战,那刀刀见血的画面。
萧运观察了半天,福至心灵,“嫂子,您是还在为步非哥哥的事伤心?”
这回,裴瑶卮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为我裴氏,忠心耿耿,我没想到,隔世还能与他重逢,更没想到……我想放他自由,可他,终究还是为我而死……”
还有他死前,一息未绝之际,她总觉得他是有什么话想同自己说的,可到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步非,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萧运还记得步非当年一路护着自己去临渊的种种,亦没想到,多年之后,自己这杀兄之仇,竟会经他之手而报,这会儿提起他来,不免也是追思非常。
“步非哥哥是忠贞之辈,如今他的遗体送回摇芳安葬,也算魂归故土,落叶归根。”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瞬雨急匆匆赶来。
“娘娘,小王爷!”她道:“先生回来了!另外……陵城那边,出事了。”
闻言,裴瑶卮心头狠狠一跳,却是冷静地没有说话,萧运皱眉问:“何事?”
瞬雨的声音小了些:“宁王殿下昨夜遇刺,眼下,已然薨了……”
“什么?!……谁干的?”
瞬雨摇头:“咱们在陵城的眼线回话,说是陵城近来风平浪静,并无不妥,那刺客的来历,实在是无从探究。”
萧运惊愕之中,却见裴瑶卮风雨不动,脸上纵有伤意,可却丝毫不见讶然之色。
“嫂子,您……不吃惊吗?”
裴瑶卮轻哼一声,似有笑意,可眼角眉梢,却比哭还要难看。
“有什么可吃惊的。”她道:“运儿,你也想想,萧遇、相韬在南境,眼瞅着便要起兵,为何宁王叔还在陵城安之若素?”
萧运一怔。
裴瑶卮接着道:“起兵,总是要理由的。宁王叔这一条命,就是最好的理由,只是……”
她之前虽有这等猜测,然非事到眼前,也不敢信,宁王父子,这能坐到如此地步。
晏平十年初,宁王萧惊池薨于王府,妃潘氏于是日生殉。时有传闻,云王乃为暗卫司暗杀。不日,世子萧遇党同积阳郡公相韬、崇峻侯沈确,于南境举事,号清君侧。
这日午后,裴瑶卮外出进香,刚回到府中,便见轻尘在门前等着,一见她便迎了上来,“娘娘!您可回来啦!”
“不是说了让你叫姐姐的么?”裴瑶卮说着,随她进门,“跟这儿等着做什么?”
轻尘扯了扯她的衣袖,拦停她的脚步,轻声在她耳边道:“姐姐,宫里来人了。”
“宫里?”她一怔,“母后皇太后的人?”
轻尘摇头,“是那个叫孙持方的大总管,说是奉皇帝口谕,请您赴玉泽宫觐见。”
孙持方……
他怎么亲自来了?
萧逐这个时候要见自己……能是为着什么?
正堂中,孙持方见她进门,连忙起身,行了个礼,裴瑶卮便也还礼:“公公怎么忽然来了?这两日为着宁王的事,楚王殿下心伤,去了城郊散心,怀安王赴陵城忙丧仪的事,亦不在府里,我这也是才从寺中回来,实在是有失远迎了,还望公公千万见谅。”
“王妃哪里话!”孙持方直入正题:“老奴是奉命而来,陛下口谕,宣王妃玉泽宫见驾,还请王妃快些随老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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