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贤平安地下山了。
隐藏在小山之下至皇帝临时营地的无数人也在皇帝离去之后,立即拔腿狂奔,在不远处翻身上马,然后向着各自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夜,整个析津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因为据说皇帝下山的时候,脚步轻快,面有喜色。
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表明,大辽不会发生内战。
内战,是大家谁都不愿意面临的一个局面。
看起来,太后一定是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只是让到何种程度,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都在赞叹着太后治政以及把握大局的手腕以及能力。
看起来,前线的大败,对于国内的局面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仍然会延续过去的模式,不需要做出太多的变动。
这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当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现在大辽的掌权派和得利派,自然便是太后的人,或者说是倾向于太后的人,当然,也包括当初那些看准了时机的投机派。
第二天,皇帝在临时营地发出了来到析津府的第一道旨意。
一道罪己诏书。
皇帝将南征失败的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更是让所有人笃定,在一场皇帝与太后的较量之中,太后再一次获得了绝对的胜利。
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罪己诏迅速地被抄录了数十份,然后快马奔赴大辽的各个地方。
直到罪己诏下达之后,皇帝的临时营地,这才热闹了起来。
南京道上有资格觐见皇帝的官员、豪绅们,车头接车尾地开始前来拜见皇帝。
而在此之前,他们明明知道皇帝行辕就在析津府城之外,却没有一个人敢前来拜见皇帝。
耶律贤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在乎这些人的前倨而后恭,来者不拒,亲切地接见了所有前来拜见的官员,温言细语,回忆过往,畅谈未来,上演了一场皆大欢喜的场面。
三天后,太后懿旨下达。
比起皇帝的罪己诏让大家认为理所当然不一样的是,承天皇太后的这一道懿旨却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所有人的头顶。
太后决定效彷先帝,行捺钵往事,以镇压四方。
而第一站,竟然是西行,而且目的不仅仅是西京道,也不是西部招讨使司,竟然是遥远的,刚刚被耶律敏征服的花刺子模。
辽国刚刚吃了一场大败仗,对于地域辽阔的大辽来说,那些野心家、反叛分子必然以为机会来临,肯定是要跳出来闹事的,这个时候太后行捺钵之事,率精兵四方镇压,以维持大辽的稳定,并不希奇。
可这个目的地是花刺子模,代表着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分明是太后在与皇帝的较量之中大败亏输,所以不得不出走西方。
这一离开,只怕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难怪皇帝这些天来心情如此之好。
太后没有一语说还政于皇帝,可事实,却是放弃了所有的权力,把一切,全都交给了皇帝。
皇太后以彻底还政,换来了自己安全西行的权利。
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太后没有输的道理啊!
又是一个不眠夜。
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在觐见皇帝的时候,说没有说过一些什么不合适宜的话,做过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太后在时,有些话有些事,是理所当然。
可太后要走了,有些话有些事,只怕就是获罪之根源。
与很多人还莫名所以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时候,有些人却已经在思索到底该怎么选择了。
比方说,南京道上汉人世家之首的卢家。
萧绰当初上位之后,便得到了卢家为首的汉人世家的竭力支持。
这些汉人世家,多半位于幽燕地区,南京道上,他们有着非凡的财力,也有着一定的武力,在政治之上,看起来也与国族能够分庭抗礼,但实际上,真正触及到国家核心权利的汉人,当真是有限得紧。
即便是有,也是像林景这样的清贵读书人。
而像卢家这样有财力又有武力的豪阀,永远都是辽国上下防范的对象。
而萧绰的到来,使得卢家得到了真正的重用,从而一举从辽国的二流政治势力一跃而成为了最顶层的那一批。
萧绰,是他们的贵人,也是他们的恩人。
可是现在,又到了他们作出选择的时候。
上一次他们选择了萧绰,卢家跃上了一个台阶。
那么,这一次呢?
卢家所有的重量级人物,除了仍在高丽担任总督的卢本安,剩下的都到场了。
天已经亮了。
有人拉开了厚厚的窗帘,阳光唰地一下照射了进来,屋子里的灯光顿时便暗然失色,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因为不仅仅是身体累,心更加累。
看起来他们的讨论已经有了结果。
卢本溪愤愤不平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堂中央。
“族长!”他向着卢建躬身施了一礼,又扫视过屋里每一个人,大声道:“我卢家这些年来,为了支持太后,得罪了太多人,别看我们现在似乎有着很强悍的实力,可一旦没有了皇权的支持,这些实力,便是水中月,境中花,随时都有可能有坍塌。耶律隆绪这些人,能放过我们吗?只有跟着太后走,才是保全我们卢家唯一途径!要不然,将来我们不是毁于辽国朝堂,就是毁于北伐宋军!”
“我们的根基都在南京道上,都在幽燕地区,离开了这里,我们就是无根浮萍,还能有什么份量?”一位老人站起来反驳他道:“当今皇帝不是一个愚笨的,他想要幽燕地区平静,必然要借助于我们的力量,更何况,现在你大哥在高丽也站稳了脚跟,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我们都将是他稳定大辽的最重要的把手之一。”
“不错,太后如今分明就是被皇帝放逐了,花刺子模,多么遥远的苦寒之地,卢家在幽燕之地数百年经营,岂能就此放弃!”有人站起来支持老人。
卢本溪叹道:“耶律敏西征,尚在大辽南征之前,可见当时太后便在谋划西行之事。如果说今日太后西行,是与皇帝斗争失败的结果,我是一点儿也不信。怎么看,太后也没有输得道理。我只是猜,太后西行,是因为西边有更好的前程,比呆在大辽更好。”
“当真是笑话,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你是要让整个卢家远行万里,却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吗?”
屋里没有一个人支持卢本溪。
他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大家已经作出了决定,我也不再多言,可族长,我却是要随太后西行的。二房都会跟着我走。”
“不行!”有人厉声道中:“你这一走,便显得我们卢家仍然与太后藕断丝连,这真会给皇帝清算我们的理由的。”
“二房破门出家!”卢本溪冷冷地道:“从此与幽州卢氏再无半分关联,以后是死是活都是我们自己的造化。”
“卢本溪,你想要前叛家族吗?”屋子里,无数人拍桉而起。
二房,可是卢氏最为富有的一族。
长房,在政治之上是最显赫的一房,那二房,便是经济之上最富有的一房。
他们真要走,等于折了卢氏一支翅膀。
“行了,不要争了!”卢建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一步,骤然站稳了脚步,沉声道:“二房要去便去吧,接下来,把你手里的生意、店铺、商队这些东西,分别交给三四五房,你只能带走属于你们二房的东西,以后是死是活,再与幽州卢氏无关,幽州卢氏,会将你们从家谱之上清除!”
卢本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向卢建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而出。
他再次出现在析津府众人之前的时候,已经成了太后西行捺钵的副总管之一。
位置仅在孙淳一人之下,位于十数位副总管之首。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股子风潮,开始由南京道向着其它地方漫延,有人愿意留守,就有人想要跟着走。
想要跟着走的,可不仅仅是汉人,也有辽人以及其它族裔,这些人出于各种各样不同的原因和目的,被动的或者主动地选择随太后西行。
哪怕知道再也没有机会重回故地。
比方说辽人中的萧若水,情知留下来绝没有好下场,只能一心抱着太后的大腿。
而太后,只给了这些愿意追随她万里西行的人一段话。
“你们既然选择了跟我走,那我便会给你们一个灿烂的绝不会后悔的人生。当你们白发苍苍的是候,回忆起如今时光,你们可以自豪地对你们的子孙说,这是你们这一生做出的最为正确的选择!”
太后仍然驻扎在析津府外的小山之上,一万属珊军也没有动弹。
但西行的队伍,却已经开始络绎不绝地开始出发了。
每日路边,都有亲朋好友挥泪作别,这一挥手,便是一生再无相见之日,怎不让人暗然神伤呢!
而茫茫大草原之上,一支彪悍的骑兵正向着析津府方向而来,为首的将领,姓郑名勇。
曾经以杀死耶律敏为己任的这个家伙,如今已经在西征的道路之上,成为了耶律敏麾下最为悍勇的将领。
这一次,他奉命前往析津府,迎接承天皇太后---萧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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