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车站

    
    随着家里人的探究越来越深入，询问越来越仔细，不断冒出种种我自己也没能了解的事情，嗯嗯啊啊糊弄了半天——最后摇头都摇累了的我最后只能放下饭碗，无力摆手求饶，总算是逃过了母亲和表姐的夺命连问。
    送走表姐和小婷婷，父母在家闲不住也跟着出门散步，人声鼎沸的老房子终于能够安静下来，沉寂重归于夜晚。我收拾好餐桌，端着一小盘表姐买来的父亲特意洗好给我们吃的外地水果——海南香蕉、江苏橘子、广西龙眼，回到自己的屋子。刚才还嫌闹腾的我，只觉得寂寞如晓风残月悄无声息潜入，本应是一副文艺画卷，却又被邻人永不止休的扰民电视和争执声搞得心内烦躁郁闷，赶忙在剥最喜欢吃的橘子皮前打开电脑，播放无数用户精挑细选组织过的喜爱歌单，调到父母在家时接受不了的高音量，低音炮敲出震撼人心的激情节奏，虽然自己也感到稍许吵闹，但比起被别人家的烦恼所扰总要强很多——“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我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连吃了两个橘子、一根香蕉和十余颗桂圆，并在网上观看了几十分钟的视频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从确认过小奈之后就想着找一找小学母校的资料搜寻有关她的痕迹——也不知道有关文明的战略游戏视频是怎么跟这件事情联系起来并给以我当头一棒的顿悟的……
    在电脑桌旁从小学开始用了十几年的无论怎么整理都被各种书籍杂物横七竖八挤满了的旧书架里费力翻找了许久，才从一大堆《满分作文》、《XX教辅资料》、《模拟考试》等早就没有用处却被舍不得（嫌卖的钱少）的母亲拦住一直没有扔掉越攒越多的半新旧书下面，找到了初中小学时代留存下来的照片和同学录——还是当时相当流行的《火影忍者》主题，装帧精良，印刷精美，在底下挤压沉留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损伤。不过虽然花了我不少银子，但是对于没有零花钱的自己，只需要和父母说明情况即可，所以没什么金钱概念也为了留下美好回忆才买了店里最贵的这一本。至于初中毕业以后的留念，高中嫌贵没买相册，大学也差不多——拍照时还被一直看不顺眼的班主任训斥了一番——只不过手机里留了几张关系好的朋友一起的照片，现在也不知道都存到哪里去了……
    翻看着保存完美的合影和留言，不禁感慨当初自己也有很多朋友——却早已杳无音讯，如今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过得好不好，是否完成了自己的梦想，获得了理想的幸福生活——希望如此吧，对这些曾经给予我温暖与鼓励的朋友们，我唯有在心中替他们祈祷幸福，达成我没有能力和勇气仰望触碰的属于自己的理想……
    确认自己的记忆没有产生错乱，我的小学同学中并没有小奈的身影，包括全校同年级各班的毕业照（因为价格便宜，而且别班级里也有一些朋友，所以就多花了几块钱买下来留作纪念）。早就猜到会是这种情况，所以我并没有气馁。记得小奈说过，自己在这所小学念了两年就随“父母搬家转学”了。我的小学同学里没有这种情况的，即算小奈曾经是我们班级的学生，过去这么多年也未必会有人记得——线索一下子就断掉了……
    不知所措的我捂着头，呆望着毕业照中稚嫩的自己，对比着小学和中考前拍下的照片，发现并没有太大变化，除了身体成长以外，定格在相片中的还是同一张脸，同样无忧无虑地傻笑，好像年画中抱着大鱼的小孩。自己已经多少年不照相了，哪怕是和父母出游，如果不是躲避不开的合影，我都会极力拒绝——自己可能再也不会露出这么幸福的笑容了吧……
    我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同学录上的电话住址乃至姓名经过十余年的变迁可能都改变了，直到大学才正经使用起QQ、微信（当时刚兴起）的我更没有老同学的联系方式或群组，完全成了父母经常警示我的“孤家寡人”。平时还没怎么觉得不方便，然而一旦有了事情需要人帮助，光杆司令的我就陷入了举目无亲举步维艰的孤僻境地——只能说活该了……
    不死心的我决定明天到学校查一查。
    这是我自毕业以来第一次回到小学。一直走在人生下坡路上的自己，实在没脸回母校见老师同学，更不想教坏学弟学妹。踏入十多年没正式进入（放假路过时到里面蹭过厕所）过的校门，和警惕性极高的门卫保安说明了一下情况——自己是XX届的毕业生，想回母校见见某某老师，为表明身份，我特意将昨天晚上在毕业照后方留名的主要教师的名字记下来并告知了过去。然而自称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的门卫大爷却表示没听说过。如果只是某一两位老师或校领导调走或退休不干了被人无可奈何地忘记了倒还好说，竟然一位也没听说过，包括校长——即使是前校长也不至于听都没听说过吧……
    我也理解他们的难处，毕竟突然在小学上学日里来了我这么一个面容不善的彪形大汉，列举了一大堆谁也不认识的人名就像往里冲，也太危险了——万一我身上带有凶器，或者单凭自己也能够给幼小的生灵带来致命的威胁——毕竟这世上什么都缺，就不缺心理残疾的精神病。最后达成妥协，由好心的门卫大爷通知给学校领导来处理。
    可能是看我人并不想长得那么凶神恶煞，好心的门卫大爷就招呼我进屋里等着。虽然这几天天气还真不错——寒流转向，晴空万里——但是一直站在平均温度零下的大街上也受不了如海浪般奔腾不息的凛冽寒风。道谢后，我哈着腰，挤进了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坐在躺着偷懒玩手机的保安的小床上，靠近屋子中央仅有的电热暖气，一边和善良的大爷聊天，一边等待。
    十几分钟后，到了下课时间，穿着与当年我穿的校服异曲同工并没有太大改进的制式校服的孩子们冲到了操场上，发泄着他们的似乎永不疲倦的体力和无穷无尽的童心。大门前的空地上也有不少玩耍的孩子，踢毽子、跳绳、互相追赶胡闹。还有几个好奇心重观察力强的孩子发现了门卫岗亭里出现的戳着普通衣服的陌生人，起初还有些害怕，但是人多力量大，消息越传越快，不一会窗外就聚集了十几号孩子，想在动物园水族馆看新奇动物一般，挤作一团——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为了不给孩子们造成不好的影响，我忍住玩手机的冲动，端坐在那里，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据门卫大爷介绍是德育处主任的三十多岁戴眼镜的小哥走了进来——孩子们自动被吓退了——面带客气的笑容与我握手。在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真对不起啊，你说的这几位都已经不再本校了……”
    母校从外表上看似差别不大——只是拓宽了一小段的塑胶操场重修了大门，主体楼层也未有太大变化——然而内部人事却大相径庭。当年教我的老师们基本都退休跳槽，唯有几位因为牵连进了当时老校长贪污受贿的恶性案件，被革职剔除除了教师队伍，甚至还有判刑的——我心里一寒，当初为了让生日小的我跟上同年龄的孩子一起上学，可花了不少钱托然找校长办事……
    “这个事都是好几年前处理的了，新换的领导为了不影响学校招生，一直都讳莫如深——当然根本瞒不住家长——但是这么做也是为了减轻损失，也不怪老李（门卫大爷）没听过名字。包括我自己，当上主任之前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不过每年确实有不少你这样的毕业生回来，所以领导层面都有共识。”
    我更关心当年的班主任和几个对我最好的——特别是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的情况。得到并未受到牵连，只是退休、跳槽不在本校了的回答后，我稍稍安心了。
    “真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了一趟。”王老师（小哥姓王）熟练地安慰我道，“不过我倒是有其中几位老师的电话，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给你。”
    我掏出手机，千恩万谢的记下了包括最主要的班主任的电话。感觉十分钟还没到，学校内就响彻了上课铃声。觉得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的王老师因为刚上完一堂课接下来是休息时间，为表示热情便决定亲自送我一程。临出门，我决定最后的努力，相当客气——甚至是低声下气的询问自己是否可以查阅一下往届学生的记录。
    “这个……”王老师理所应当的犹豫了，面带为难之色，“说实话，就算我想查看，也要有校长们的许可——因为我想您作为公务人员应该知道，对个人信息的保护是多么的重要。”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想放弃。“您放心，我绝对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有一位当初特别好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我问遍了其他地方也没找到联系方式——我也知道您为难，但是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解释起来方便，我将身份暂且不明的小奈换成了虚构的小学同学。
    王老师不愧年轻有为，一下子就戳攒了我的谎言。“恕我冒昧，如果你真想找人的话，在公安系统里查询可比在我们这儿翻阅不知还存不存在的十多年前的过时信息方便有用多了吧？”
    我急中生智，虚实结合，半真半假地解释自己曾经也尝试过，但是因为忘记了对方的名字住址等等关键信息，导致即使自己想查也无处下手。“拜托您了，我只需要一个名字就可以！”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哪个名字呢？”
    “……凭感觉吧。”
    “真不好意思……”王老师坚定客气地送我出校门，“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学校不是图书馆，档案也不是公告栏——我想如果你在工作的时候遇到这种没什么道理的要求，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一无所获还被赶出来的自己竟然边往外走边心悦诚服地点头——真不知道我究竟是来干嘛的……
    “实在不行，你也可以问问当时的老师——不是留给你电话了吗？指不定他们会记得呢！”王老师冲被伸缩门无情地挡在外面的我留下句看似很有道理的建议后，就直接反身拐入了进教学楼的拐角，消失不见。我最后朝善良的门卫大爷挥手道别后，抬头看了眼飘来阵阵读书声的教室窗口，离开了学校。
    尽管最后的谏言没什么用——即便曾经教过，十几年后最年轻的英语老师都已经年过四十，怎么可能还记得十多年前没留下多大印象的小奈的情况，可能连我是谁都要回忆提醒好久——王老师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只是对于无路可走的我来说有些残忍。这回是真的彻底找不到有关小奈的消息了……
    算了，反正只是一时的冲动——到现在我也没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对可能萍水相逢甚至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奈如此上心。到底是因为什么呢？照理说，二年级，顶多十岁，因为没上过幼儿园，学前班也没超过一个月，被同学辱骂都听不出来的，单纯幼稚，只知道上学听从老师，回家遵从父母，连交朋友、和班级里同学结伴玩游戏都做不好，被人嫌弃驱离的自己，怎么可能会和其他班的学生，还是到现在都不懂如何相处的女生（单方面）联系到一起的呢？是，小奈的确无可厚非任谁都会承认她是位富有魅力的年轻女性，谁都会喜欢，但是当时不知死为何物，却胆小怕事；不懂结婚是什么，更不敢接近异性的我，怎么会理解她的魅力，并为她所惊艳，乃至在是多年之后的今天也会在心中无声泛起波澜的呢？
    不情愿就这么放弃——或者说我只是单纯闲着没事——抱着比买彩票还侥幸的心理，我再一次来到了政府广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