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海啸已然退去多时,而人心的狂澜却正将起始。冰岛之上的各方势力无不正在紧张地进行着自己的谋划。
西风漫无目的地缓步而行,她不想马上回去见到她的同伴。忽然,她望见一行人从东王居处折返,这几人看着眼熟,正是北王的属下。想想这短短两日内,何其殊也殷勤地给他们送了多次物品,西风自然就明白了:他们每一次送东西,都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监视。
西风望着人影出了一会神。这段时间,西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君萧姚和执剑者玉恒身上。几乎忽略了一直韬晦的何其殊。毫无疑问,何其殊代表皇族的立场,那么,他必定与真皇花倾夜势不两立。而他又与萧姚的眼中钉寒冰结为同盟,因此,他与萧姚的矛盾也难以化解。
“何其殊,你究竟作何谋略呢?”西风不禁喃喃自语。
北王广寒殿中。
何其殊愁眉深锁。楚怀川、沧浪笑、唐非等若干幕僚候立在侧。而他新近收服的寒冰也恭敬在列。
“岛上果然另有高人呐。”何其殊慨叹,“姜立,”他目光如炬,盯着那个刚刚侦查归来的下属,“多少人?”
那个名为姜立的汉子垂首赧颜,道:“属下无能,依然尚未查清,只可断定潜伏于此岛的高手,绝非一两个。他们应是发觉了我们的侦查,但并未杀人灭口。他们显露出十分强悍的杀气而行踪又极其诡谲迅疾。在短短一刻的时间里,我们的人分别在岛东岛南岛西三个方向发现他们的踪迹。”
何其殊自语道:“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分散?是为混淆视听,还是想伪装成人多势众?”
楚怀川开口:“寒冰也看不出他们来路?”
寒冰道:“从其行事风格来看,他们不像海盗。不同的人却拥有几乎同等的武技,再加上同心一般的默契……总不可能是一个人的若干□□罢?他们会不会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也来自内陆?”
楚怀川抚髯沉吟:“军人……那么便如庄王先前的猜测,他们是花倾夜的人?”
何其殊道:“与其说是猜测,莫不如说是但愿如此。东王萧姚,你当年借与我何家的江山,原也不属于你罢!”
楚怀川道:“不管怎样,老臣依然认为暂时不可与萧姚对立。如能助她找回海殇角,定能缓和双方关系,也可以此为条件,让她不再追杀寒冰。”说到这,楚怀川神态平和地对寒冰道:“归墟探险,就有劳阁下了。”
寒冰当即一拜到底:“寒冰定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力。”
寒冰不曾察觉,何其殊望着他的头顶,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口中淡淡惆怅:“可是海殇角的影子在哪呢?”
“这海殇角,玉兄打算如何处置?”岩洞中,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响起,他所称呼的兄,却是貌若青葱的僵尸。
玉恒道:“此物毁之不掉,自然是再度埋葬于幽深的海底了。怎么,星城贤弟莫非觉得可惜了?”
星城誓叹息一声,道:“她那般执着于搜集自己初世的骸骨,会不会仅是为了纪念?毕竟,这骸骨除了坚韧无比之外,再无任何魔力,她能用来做什么呢?我知你始终还当她是你的妹妹,难道你就狠得心拒绝?”
玉恒悠悠道:“七千年了,从前的每一次杀她,我都痛苦无比,每回御龙剑刺穿她的心脏之后,我便会拿匕首自己身上挖掉一块血肉。我想感受她所遭遇的痛苦,哪怕不及她所承受之万一。我亦在心中发誓,待御龙符强化到可以彻底将九儿送往虚无,小哥哥一定陪她同往永寂。”
星城誓道:“所以千年之前的那一刻,你终于还是心软。”
玉恒道:“那时的她,就像今日向我索要这枚小小的海殇角一样,又无辜,又坦率。让我无法拒绝。但从她彻底觉醒的那一刻起,我也彻底醒悟,我永远都不能相信她。九儿……她是我的妹妹,也更是一个魔啊。”
星城誓道:“看来到目前为止,您还是铁石心肠。”
玉恒道:“将海殇角埋葬于最深邃险恶的海底,九儿找不到它,它也不被任何人玷污。”
“如此也好。玉兄可否将海殇角交给我?现在,魔君、花倾夜、北王,都在寻找这支海殇角,应是早日处理为好。”
“那就有劳星城贤弟了。不知贤弟归期几何?”
衰老不堪的星城誓佝偻着嶙峋的脊骨,苦涩一笑:“玉兄,此一别,怕是要成为永恒了。”
玉恒一怔:“你将去哪?”
“处理了海殇角,我便回归昆陵——我的故土。老朽不辞而别的太久了。”
“可是,你若回去……”
“没错。正如锦瑟所说,星城家族的一代圣人之所以突然消失于世,乃是因为他做了不符合圣人身份的事。所以……我现在要做一个敢承认过错的平常人。”
“你何错之有?”
“不止是我有错。冥王碎可能比我们更早意识到了那个错误。就连玉兄您……”星城誓望着他最敬仰的执剑者,吞下了刚到口边的话,转而道:“我的长生便是错。因为我这个通灵王还活着,星城家族才没有出现新的通灵王,这实在令家族蒙羞。”
玉恒道:“比起天下苍生,这又算什么?通灵王的缺失,不会比一个半血的孩子成为通灵王更叫那个家族难堪。我们应当再次封印她的灵力。那孩子太弱了,不应由她来承担这一切。请让她安度此生,在不久的未来,星城家族就会出现真正强大的纯血通灵王。”
星城誓凄然笑道:“自从星城锦瑟降生,我的生命便戛然而止。我实不该化身僵尸,霸占着通灵王的灵力,却将她封印。看吧,她终究还是觉醒了。能够撼动那种封印,谁能说她弱呢?而就在她开始觉醒的短短几日,我则愈加虚弱。用不了多久,我恐怕连个行尸走肉也做不得了。”
“她身上的封印还未完全解除,你不会死!”
星城誓道:“所以我才需要回到昆陵,我,再加上族中所有灵力强盛者,定能合力将她的封印彻底解除。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马上动身。”
玉恒惊愕不已:“星城誓,你为什么突然要把未来都押在那个孩子身上?”
“这几日,随着力量的骤减,我仿佛有所顿悟。玉兄,你说,合我们四人之力,是不是把一切都计算得完美无瑕了?”
“几乎完美。”
“您也知道,是几乎。”星城誓苦笑,“可是我等千算万算,为何算不出星城锦瑟会降生于世呢?”
“这是个意外!”
“千年前就有一个意外,如今意外又来了。玉兄,我们毕竟不是神,这世上有太多的可能,超出了我们的谋划,成为让我们措手不及的意外。”
“贤弟言重了。小小的锦瑟,如何能跟千年前那件事相提并论?”
“玉兄好好想想,锦瑟从何而来?”
“当然是从她娘胎里来。”
“空逝水,一个凡人海盗,原本不可能涉足星城家族的领海,更不可能结缘星城家族最受瞩目的继承人。可空逝水偏偏要去往兮岛盗一个宝,并且轰动东海地盗走了星城翩鸿看守的琉璃棺。而棺材中躺着的,恰恰是魔君!”
当最后一句话从那苍老嘶哑的喉咙中发出,玉恒顿如雷霆震顶:“所以我们才算不到!魔君不在轮回之中,所以和她相关的人与事才无法预言。”
“因魔君而降生的通灵王,说不定,恰恰会是克制魔君的关键人物。这个星城锦瑟啊,我对她寄予厚望呢。”星城誓说着,浑浊的眼眸里流露出慈祥的光。
“这几天,你的变化很大。”玉恒慨叹。
“因为这几日我都在暗中观察锦瑟。实在是,越来越觉得她可爱。”
玉恒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她是我的后人啊。就如同玉澈之于你。玉兄就不觉得你家小澈儿可爱吗?”
玉恒想起西风清冷冷的容颜,不由眉头微蹙:“不,她一点也不可爱。”
这时候,星城誓忽然一指玉恒身后,笑道:“那么她呢?”
玉恒回首一望,只见爱徒玲珑蹦蹦跳跳扑了上来,他漠然的脸孔化开一抹微笑,点了点头。
“师父!二师父!”玲珑呼叫着。
玉恒有些讶异:“你怎么回来了?西风说要把你当做人质。”
“谁是人质?我当然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啊。玲珑刚刚吃饱了饭,想念师父,就回来了呗。”玲珑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在玉恒身上打量。
“你找什么?”玉恒慧眼如炬。
“师父,海殇角呢?”
“你要海殇角做什么?”
“我的朋友们都觉得,应当把海殇角还给萧姚。这是人家上上上……辈子的犄角呢。玲珑得到人家好好的款待了,这点小事就主动请缨咯。”
星城誓道:“今世的魔君,人缘可是意外地好啊。”
玉恒板起面孔:“不可。我会让海殇角再度沉睡海底。”说完,对星城誓道:“我们即刻出发。”
星城誓道:“不劳玉兄,我独往即可。”
玉恒固执己见:“既然贤弟都说了这次很可能是永别,就让兄送君到昆陵罢。”
“什么永别?”玲珑感觉到了诀别的伤感。
星城誓拍了拍玲珑的脑袋,道:“白做了你几年二师父,也不曾悉心教导你多少功夫。二师父活了一千多年,当真是该尘归尘土归土了。如你见到锦瑟,告诉她,老祖宗打算把她的东西还给她了,无需太久,老祖宗会带着昆陵最强的族人来找她。”
玲珑道:“二师父,锦瑟也觉得应该把海殇角还给萧姚呢。”
星城誓摇了摇头:“我想,这件事还是听玉兄的为好。玲珑,你们还不明白什么是魔啊。”
玲珑仍不甘心:“那二位师父可否带上我?”
玉恒断然拒绝:“航路枯燥,你自己玩耍去罢。”
“可是师父不是说此岛还藏着未知的高手,恐怕不太平吗?您就忍心把徒儿留在这儿啊!”
玉恒淡然道:“那些隐藏者,我已调查过了。看样子,像是花倾夜的人。你无需害怕。”
“咦?花倾夜什么时候布置了这么多厉害的高手?”玲珑说不清是惊愕还是惊喜。
“待他们现身,你自然便知。师父走了。”玉恒道。
玲珑又道:“师父不管西风了么?”
“唔,你没见到她?”玉恒反问。
“没有啊。可能是走两岔了。”
玉恒取出一只葫芦,道:“你告诉她,如她不肯执剑,就不能接受来自御龙符的修复力。这样,一旦遭遇强敌,战神之魂便会不断耗损魂力来保证战力的不衰,直至灵魂耗尽。这最后的药物,大概只能保她不死。你让她好自为之。”
玲珑摇了摇葫芦,感觉到里面的大补丸所剩不多,真心道:“但愿她不要遇上强敌。”
玉恒道:“我也但愿如此。”他看起来铁石心肠,交代完毕就翩然而去。
星城誓紧随其后。玲珑惊愕地发现,二师父的身法似乎大不如前,竟然有点蹒跚的样子。
待玉恒和星城誓的船驶离了港湾,玲珑迅速撕下一片衣角留下字迹:锦瑟美人,你老祖宗终究是疼你的,无需太久,他将把一样好东西还给你,你便等着好消息罢。西风冰人,听闻你二度拒绝了执剑,做得好极了!希望雪美人长命百岁哟。师父留给你最后的大补丸,你可省些服用。打架莫拼命,如遇强敌,唯有一招最妙——跑!
写完这些,玲珑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语道:“起初还担心你们势单力孤,需要本姑娘的保护。既然花倾夜已然部署了如此强大的战力,本姑娘大可放心而去了。等我偷回海殇角,瞧你们怎么谢我!”
玲珑登上高坡,清了清喉咙,向着青天高声唤道:“谁管你!”
苍穹空寂,渺无鸟影。
玲珑不气馁,又喊一声:“水凉凉!”
四夜空荡,毫无应答。
玲珑抱怨道:“什么神鸟神兽啊,耳朵聋了么?这都听不到。”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加以内力再唤两声,忽然看到天空飞来一个巨大的黑影。
“嘿!是乌雅,还是你好!”玲珑伸出手,招呼巨雕降落,此鸟也通人性,认出了玲珑,落在她身侧。
“虽然你不会说话,但你可比那个傻鸟呆兽强多了。”玲珑一边说着,一边把字条和药葫芦绑在乌雅的爪子上,最后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去吧,好姑娘。”
乌雅腾空而起。
玲珑赶紧驾驶她的船,向师父离开的方向追去。然而,她却不知道,就在她的船刚离开冰岛不久,冷空里忽然响起凄厉的雕鸣。带着至关重要的信物和滚烫的热血,乌雅坠落于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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