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布着熔岩条纹的饿鬼楼,圆台里安静地闪烁着各色光华。
而围绕其外的一条条笔直的荫路间,深褐色的阴影与点点红晕组合成深长的大片斑驳,幽谧俶诡。
没有风,只有当南怀槿轻轻挪步时,那银杏树的细枝才会悠然自得地晃上几下。
杨雨寒将盲杖负在身后,一边瞧着好似雏鸟般稳立枝头的劲装少女,一边听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样子,你方习玄法,对这江湖之事也还鲜有耳闻。
我们夫妻二人,道上皆尊称‘南关双侠’,有‘南怀槿花艳,关山月不群’之美誉,素好替天行道、打抱不平。
前几日,我二人偶然听闻,此间的六道枋表面上是一家赌枋,实则却暗藏不轨。
于是我二人便决定来此,一面由我家相公佯作难民混入其中、刺探虚实,一面由我在外伺机接应。最后果不其然,他们不但假借佛名将难民骗至此处、囚禁于饿鬼道的四方经柱之内,而且还故意让他们忍饥挨饿,待其难以承受之时再分批带到那莲台之中,供此地的信徒进行施食,并美其名曰‘忏悔清净、皎洁其行、自生喜悦、普渡众生’,简直是无耻之极!
就这种地方……你觉得不该砸么?!”
“唔……该砸。”杨雨寒闻言,又重新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料这六道枋的掌柜竟会如此残忍,也更没料自己竟会对这件事没什么太大反应,在这时,他感觉自己过分的像一个局外人,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过分冷静,“只是……也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吧?”
南怀槿没好气道:“有什么办法?你是觉得这东林坊的掌柜还尚不知情、还是他们突然会变得好心?”
杨雨寒不由得一时语塞:“呃……不是。”
“那不就得了?!”南怀槿摆出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怎么样?跟我们一起吧?”
“呃……”杨雨寒无奈地说,“贵伉俪本就已神功盖世,为何又一定要拉上在下啊?”
南怀槿答:“因为你是好人呐!而且又拿着这么好的一件神兵,那不就应该来替天行道么?”
“呵呵。”杨雨寒苦笑道,“姑娘您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在下称不上什么好人,只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从没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南怀槿憋着劲儿盯了他一会儿,“这么说……你是真不来了?”
杨雨寒眼含笑意,貌似平静地颔了颔首:“嗯,不来。”
“好。”南怀槿也慢慢颔了颔首,“好。”说着她又强压怒火、侧身遥望向圆台,“那就休怪我不义了。”然后她便点踏莲足,如羚羊般轻巧地纵入半空,紧接着,陡有一大团橙红色的焰火从她的脚底烈烈蹿起,转眼间烧着全身,将其化作了几缕泛青的烟尘。
“……呵呵。”杨雨寒瞥了瞥左右,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有盲杖在手,面对她的威胁,倒也不怎么担心。然而就在这时,却有一艳赤如血的巨型法阵,迅速裹住了整层饿鬼楼的内壁,未留下一丝缝隙。
也给这地方更增了几分恐怖。
……
哎,肯定又是她搞的鬼。
杨雨寒稍一停留,便继续举足向外,可不料方走了三步,就听得西侧传来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且还没等他转过头,他便被一股凛冽至极的狂风骤然掀出了十米有余!
“唔?!”杨雨寒大吃一惊,不禁在惶恐间四下乱抓,直到他拽住飞速折返的“随心铁杆兵”才终于遏止了身形。
而当他定睛才见,楼里面已经是一片空旷——散碎的圆台外,水流一地,莲花和树木已俱都弯折,无数个模糊人影漂浮不定,隐约见二人对立其中。
“呜——呜——”
风,毫无衰减之意。
夹杂着一阵阵阴森如冰的哀嚎。
杨雨寒独悬风里,却没有张开屏障。他一边静静地望着那再次争斗不休的一团,一边又任由自己受虐,享受着怒气渐渐充盈的快感,过了一会儿,就在他即将爆发之前,杨雨寒又突然选择了克制自己——他转过身,慢慢走到了墙边,先用神兵逼退了前来拦阻的南怀槿,又将法阵连同墙壁一齐划出了一处缺口,离开了六道枋。
……
“呵呵呵……”
他倏忽发出了三声苦笑,然后缓缓地仰望向天空。
他把自己交给了阳光,让它肆意地留下阴影。
看来……我还是忍不住啊……
忍不住……
那就不忍了。
而待其再回身时,杨雨寒的瞳孔已变作一片漆黑,他的脸上已经满是杀意,他那件华丽的青色长袍,也早被浩荡的真气鼓动的猎猎作响。
他猛地扬起盲杖,盲杖便旋即涨大了三百多米,自此处望去,几乎要抵得着天上的霄云,而随着他的砸落,那一栋巍然的巨楼却好似纸糊一般,瞬间就被其从中劈成了两半!
“咔嚓!!!”
无数的碎屑残垣、夹杂着死伤的人妖精怪争相跌入楼底,在通往地狱的深渊中回荡起阵阵轰隆以及无比凄厉的呼喊。
愤怒!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所有压抑终被点燃,也终于烧断了他本就已岌岌可危的神经。
有一个声音在说:“让我来吧。”
杨雨寒说:“我能行。”
他说:“让我来吧。你现在还太心软。”
“……”杨雨寒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楼内冲出的一众神魔,他终于顿了顿才说,“好。”
而他的话音刚落,其眸中的漆黑便遽然扩散了开来,不消片刻就蔓延至每一寸肌肤。
唯独瞳孔和头发反成了白色。
宛如冬雪。
……
“嘭!”
一柄风刀撞在了他的心口。
“嘭!!”
一柄霜枪啄至于他的喉咙。
杨雨寒一动不动。
而后的强袭更是蜂拥而至,直仿佛一条扑食的七彩巨蟒,转眼间将他吞噬。
……
安静。
四周的神魔一个个屏息凝神,目光俱指向雨寒。
许久。
那罗列在他身上、层层叠叠的兵器内,蓦地响起了一句:“庭院深深深几许,仄断秋风,兜转没归路……”
众人大惊!
那些兵器也几于同时尽数迸离、沿原路猝然折返,大多数躲避不及的也就当场横死,一时间尸落如雨。
……
“借烟尘几重繁复,掩映搁枕青丝处……”
杨雨寒自一片绚烂的光华之中踽踽前来,恍若地狱的恶魔。
……
他看着四周的众人,就像在观察一群蝼蚁,他们的慌乱、愤怒、喧哗和进攻都变得值得玩味,也变得无关痛痒。杨雨寒漫不经心地化解着自四面八方奔腾而来的各式玄法,一边继续吟咏着:“要推响多少帘幕,才见冬雪,堪堪留春住……”一边又向前踏足,“黄昏里彷徨三步,一步浅笑两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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