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你别这么想,别把这件事看成是一个计划,或者……”徐庶想劝,却觉得自己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老师……如果你不是我的老师……他也不是黄忠的儿子……可惜,没有这种如果……如果你们不是你们,又怎么会让我遇见……如果从来都不曾遇见……如今……也许也不会有我……所以……这大约就是命里注定,上天给了我一颗甜枣,觉得太便宜我了,就来扇我两巴掌……”刘妍忽然呵呵地笑起来:“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什么愿望。”
“殿下,您醉了……”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徐庶只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百万人参与的战争,然后输了,惨败,无力回天。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他这个“系铃人”却没有办法帮徒儿解开心结。看徒儿如此痛苦,徐庶想撞墙都挪不动步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越来越无法收拾,更何况还牵扯了黄叙和黄家,徐庶悔不当初。
当初刘妍未满十六岁,没有如今这么迫切的传承压力。当初刘妍一派天真,以为婚姻是万能药,不管怎么吃,只要能吃上这味药,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当初那个鼓起勇气向自己求婚的刘妍,已经被自己杀死了啊!眼前的这个……
徐庶低头,看着已经烂醉的刘妍。赌一枚小钱,明天看见她会像没事人一样。这个所谓的“计划”也会照常进行,半点不带更改的。今天这番醉话,对她自己,说和没说其实都一样。
可是,听到这番话的他,真能当做没有听过吗?
此时书房中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妍儿烂醉若此,他不可能起身走人,对门外的侍女说公主醉了,我先走了。徐庶现在是真的进退两难,坐在席上好比坐在刀刃上一样。
刘妍的话,每一句都好像戳在他的心上,尤其是最后几句。
如果我不是她的老师,如果我没有遇见她,如果从来都不曾遇见,如今会是怎样?
事实证明,许多事,是经不起回忆的。徐庶着了魔一般回忆起往事,却发现现在他所能回忆起的所有的事,都与刘妍息息相关。
他想起在宛城的时候,老母被困,自己万念俱灰。是寇封带来了她的问候,才有了后来的襄阳初见。
如若当年不听谏言执意向北,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徐庶想了想,叹了口气,她说过,即便他向北,他们依然会有见面的时候,只是她描述的那种遇见,不如不见。
她是战俘,刺字为奴。他是高官,入朝为辅。这样的遇见,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想到这里,徐庶经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你对父母恨不能杀之后快,是不是徐州兵败后的那次逃亡途中,发生了什么让你痛不欲生的事情?以至于你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从新野出逃。借糜夫人的手逼死生母,又不惜深入虎穴,与周瑜合作杀死生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伤你至深?
徐庶所能想到的刘备抛妻弃女的出逃,只有当年徐州那一次。关羽被曹操封为汉寿亭侯,也就在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刘妍应该四五岁,刘荞应该……还没出生的吧?
联想到母亲曾与他提过,甘夫人嫌弃刘妍是女孩儿,对她冷漠至极。莫不是当年逃难,她被落下了?孤身一人在兵荒马乱之中……
徐庶不敢再想下去了,怪不得你说做刘备的女儿会活不下去,怪不得你说你做牛做马也不要做刘备的女儿。在那样的环境里,真的不能承认自己是刘备的女儿啊!
你是怎么转危为安的?又是怎么回到父母身边的?徐庶自行脑补了一番刘妍的惨状,心下了然:大约这是几辈子都不愿再回忆的磨难吧!
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妍如果知道徐庶的想法,一定会高兴,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老师知晓。
可惜她早已醉得人事不知,平时滴酒不沾的她,年龄虽然长大了,但酒量没涨,更何况从刚才到现在她喝了四分之三还多的酒。
醉生梦死之间,刘妍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前世那些恐怖的画面,她被五花大绑,破布塞住了嘴巴,剃去头发,眼睁睁看着烧红的烙铁朝自己的脸上招呼,恐惧,疼痛,皮肉散发出焦臭的味道再次向她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战俘,尤其是像她这样尚有利用价值,价值又不是很大的战俘,会遭受怎样的待遇,经历过一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这些画面再度回到脑海中,恐惧和早已刻入骨髓的疼痛的记忆让她整个人从颤抖到痉挛,原本趴在案上的她猛然间滚到地上,还在不停地翻滚,嘴里发出呜呜的犹如小兽哀鸣般的声音。
对面的徐庶上一秒还在伤春悲秋,下一秒就被刘妍吓住了。动作快过大脑,他几乎是直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刘妍的手臂,陷入极度恐惧中的刘妍更加大力地挣扎起来,以为咬住破布的她咬得嘴唇血迹斑斑却不自知。
没奈何,徐庶一边大叫来人,一边不顾挣扎用力将刘妍困入怀中。门外瑶琴匆忙进来也被这一幕惊呆,手足无措:“这,这,这怎么回事?公主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医者!把这里所有的医者都请来!快!”徐庶几乎是用吼的吩咐了一堆的事情。比如请医者,找寇封,封锁消息之类。
公主府里顿时兵荒马乱,由于刘妍一直在痉挛,徐庶生怕一松手会出什么意外,干脆亲自将她抱进了寝宫。
谁知刘妍刚沾上床铺,立刻一个鲤鱼打挺想蹿起来,幸亏徐庶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的侍女,大家一拥而上把刘妍摁住。
摁住还不算,为了防止她再挣扎,她们撕了床单做布条,将她固定在床架上,怕她嚼舌,忠心的侍女将自己的手放在她嘴边诱哄她开口,再将熟丝软帕塞进她的嘴里。
做完这些事,第一批两名医者才匆匆赶来,看见徐庶在,连忙行礼,徐庶只和他们说殿下喝多了南蛮进贡的药酒,可能是酒精过敏。医者懵懵懂懂,心说第一次看见喝醉了撒酒疯这么厉害的,公主这病来得突然,只怕是另有隐情吧。
医者来看诊,徐庶就退到外面等候,大门关上,他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内衫都湿透了。
然而此时此地根本没条件也心思更衣什么的,他的心思全在刘妍的身上。在他的印象中,刘妍虽然不胜酒力,却没有真的喝醉过,至少没有醉得这么严重过。
难道是孟优进贡的酒有毒?这个念头在徐庶的脑中转了一圈就被抛弃了。南蛮不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情,如果他们真的想毒杀刘妍,绝对会找机会亲自或者旁观别人下手,绝不会没头没脑地送来一坛毒酒了事。
那么妍儿如今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庶心中惊疑不定。寝宫里,医者侍女们也是手忙脚乱。刘妍满身的酒气,面色潮红,的确像是喝多了酒。把脉之后,也觉得她心跳过速。
其实这个时候,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给她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去。奈何没人有这个胆子。
于是,针灸,醒酒汤,安神汤,冷敷齐上阵。折腾了将近两个半时辰,外面寇封和徐庶并肩站着,觉得过去了几百年,寝宫的门才缓缓开启,徐庶和寇封都想进去,却被侍女和御医挡住了:“殿下已经睡了,虽然睡得不安稳,但好歹是睡了。
只是殿下此时尚未去针,一身狼狈,实在不宜见人。想必明日之后,殿下就能痊愈了。
徐庶和寇封一听这话,心放下了一半。不用徐庶另外吩咐,今晚医者通宵值守轮班。整座公主府实施宵禁,不进不出。徐庶自己则出门登车回自己家,人虽然回家了,但心还落在公主府里,一夜无眠,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半夜的时候,刘妍悠悠转醒,头疼得要裂开,睁眼一看灯火通明,眯着眼适应了半天才开口:“老师呢?”
“殿下!殿下您醒了?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您昏睡许久了!”侍女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
刘妍伸手摸头:“已经这么晚了?老师呢?回去了吗?”
“徐大人回了,医者就在外面候着,奴婢这就去请来。”瑶琴在她耳边轻声说。
“别了,让他们都回吧!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刘妍吩咐道。
“殿下……”瑶琴想劝,刘妍却已经坐了起来:“瑶琴,青竹,你们二人留下,其余人都下去吧。”
其余侍女闻言齐齐退走,寝宫内只剩下三人。瑶琴和青竹二人分别是刘妍身边的正副掌事,也是唯二换人不换名的存在。刘妍留下她们,自然是为了问话。
不多时,侍女们就已经把沐浴所用的一切事物都备齐了,刘妍沉在木桶里,头还有些胀痛:“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你二人缓缓说来。从本宫怎么入的寝宫说起。”
瑶琴和青竹对望了一眼,还是瑶琴来回话:“是,是徐大人将殿下抱,抱进寝宫的……”
“哦?是老师么?你结巴什么?接着说,后来呢?”刘妍一手捏着眉心招呼青竹:“过来给我揉揉……”
“后来……后来徐大人吩咐请医者,请寇将军,之后的事情……殿下都知道了。”瑶琴如实上报。
“这么说,连我哥都知道我醉酒失态了?你们全都看见了?”刘妍轻叹了一声:“哎呀……”
“殿,殿下……”瑶琴和青竹直接就给跪了:“婢子们,什么都没看见!徐大人早已吩咐过……”
“老师说什么?要你们守口如瓶,秘而不宣?呵呵,你们都起来吧,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也好,少也好,都没什么关系……你们,不必有什么负担。”刘妍眯起眼:“传下话去,就说本宫病了,公主府例会顺延一次,下次例会之前,本宫谁也不见!”
就这么着,徐庶希望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被刘妍故意破坏了。公主府例会顺延,这是自她掌权以来的第一次,之前从未有过,之前即便是她不参加,也会有人代开,从不会开天窗。
消息传出,整个管理层全都惊动了。原本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官员们也都多多少少打听出了当天发生的事情。公主在书房与徐大人饮酒,后大醉不省人事,再之后的版本更是五花八门。
徐庶得知刘妍的做法之后没几天,他家的门槛几乎被踩平。文臣武将亲疏远近各色人等都来找他问情况。起先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实话实说。当然,说的是不是“实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后来,一套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之后,就算是真实话也变成有理有据的套话了。
更何况来问情况的人本就没指望能从他的嘴里获得全部真相,而他也不可能将刘妍对他说的话真的复述给别人听。所以,两厢凑合的结果就是来访者不信徐庶的说辞,徐庶自己说到后来也觉得自己在浪费口水。
既然两位当事人,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个躲起来不见人。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最近什么话题是大家最关心的?贵圈的头条?无疑是“长公主择夫”的话题。自从黄叙被扯进来之后,黄家成了大众议论的焦点,连带庞统这种一根筋,不会说话的人都被“采访”得编了一套关于“黄叙是位好同志”的发言稿。
结果“黄叙热”还没散去,徐庶又上头条了,这是什么节奏?难道是公主选了黄叙,结果老师不同意?两人争执了?公主借酒消愁喝醉了?但徐庶的“发言稿”里丝毫没有对于“黄叙热”的反面看法啊?他也一直认为黄叙是名好同志啊!
所以,那天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各种揣测,猜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联想到的当年公主“奉旨守节”的事情。似乎也是与徐庶蒋琬等人商讨过之后才做的决定。难道说,真的是产生了分歧?那么,黄叙还有没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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