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崭新的蜀侯礼服,束发戴冠,时隔多年,刘妍再度作出男儿装扮。替她梳妆的侍女在她身后啧啧称赞:“殿下换了这一身,威仪更显,好看极了。”
刘妍闻言轻笑了一声:“还行,传话下去,让他们都别聊天了,有什么话,来与我说罢!”
不多时,侍女进来回报说人都齐了,刘妍这才起身,侍女前呼后拥,送她去开会。
一到殿上,众人上前行礼,刘妍一摆手:“今日例会,本宫只想了解一件事,曹贼窃国一事,诸君认为蜀国应作何应对?”
一句话问下去,底下鸦雀无声,众人全体低头作反省状。
刘妍见状手一伸,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碗,慢条斯理地嗦饮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底下众人从垂手肃立。
老板许久未曾穿男装了,久到大家几乎都忘了,她还有这么一套侯服,忘了她还有蜀侯这一层身份。
宜阳长公主的封号是献帝的圣旨白纸黑字写的。大家殿下长殿下短的,尊重了许多年。这个封号远比蜀侯来得得人心。
可是,她的属下们都忘了,蜀侯的封号是她自己“挣”来的,她曾无数次做过“如果我是个男子”的假设。相比长公主,她更在意蜀侯的称谓。
如今,穿着侯服的她,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子骄傲自恃的神气。属下们见她神定气闲的模样,越发不敢开口,各自琢磨着,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就连荆州系的老班底里也是悄无声息,徐庶,庞统,寇封,蒋琬,刘巴等与刘妍关系密切的几个,一个都没有站出来的。
蜀中系的官员们一看这种场面,更是噤若寒蝉,低头看砖。纷纷感慨炮筒子法正没赶上今天的会,真是亏大了。
汉中屯兵,只有兵将可不够,法正这个汉中太守兼军师从殷观卸任之后就一直没离开汉中,如今在刘妍看来,他是最经济适用,文武双全的人选了。
没有法正,蜀中系的官员们各自眉来眼去,无人敢出声。
荆州系这边,有一个人跃跃欲试却又怕做了出头椽子。正在队列里左顾右盼,眼见一直没人开口,他的脚忍不住往外挪一步。
可是,还没等他动第二步,刘妍就开口了:“如今那边已经是黄初二年,咱们在这里关起门来讨论对策,外面只怕已经是路人皆知了。咱们实不该为难那些个走南闯北做营生的老百姓啊!”
“殿下说的是啊!”那个没来得及跨第二步的人,迫不及待地接了上来,顺势一步跨出:“臣以为,您应当早做决断,以安民心!”
“周大夫认为,当如何决断?”刘妍似笑非笑地问。
“臣以为,殿下当以大汉国祚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能再犹豫了!”周瑜说着对刘妍拜了下去:“臣本江东遗祸,殿下若觉得臣有二心……”
“罢了,其他人呢?你们有何见解?”刘妍将茶碗顿在面前的案上,发出的声响正好打断了周瑜的话。
随着年龄和资历的增长,周瑜一改往日眼睛生在头顶上的沙文主义大男人脾气,变得“油腔滑调”了。动不动就“我是降臣,我是遗祸,你怀疑我我也没办法,我还是要说这样的话。”
“臣以为,蜀国国力尚弱,此时实不宜为战。”说话的,是武将队列里的文聘。
因为刘妍“无理”的反对,乐进去了汉中,文聘留在了成都。此时他开口,既代表了军方主和派的声音,又替荆州系同僚们说出了心里话。
自刘妍决定自立以来,曹氏两度主动南下,虽都以败退告终,但我方却也都是惨胜。山河破碎,民生凋零。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都倒退了许多年。
战争不是儿戏,这其中消耗的资源无法估量。而蜀国建国时间尚短,兵源和军资储备不足,最重要的是,被刘妍给予厚望的通往青州的海路尚未摸清航道,不能使用。
陆路中,汉中通往长安的路线被曹魏牢牢把持,邓艾虽另辟蹊径却注定只能是辅助,不能过千军万马。
其他二路,荀彧死了,另外一半的庐江却更坚固了,有消息说曹丕将在那里建造新城加强防御。
自襄阳北望,要么山峦叠嶂,无法走马,要么一马平川,敌我双方互相望穿。这样的场面,没有五十万以上的陈兵,根本不能开战。
综上所述,军方大部分人都觉得,此时不宜开战。
刘妍心里有数,两位军师心里恐怕也是这么想的。故而她点点头:“将军说的也有道理,的确不能在实力明显不足的时候,拿士卒的性命开玩笑。”
“殿下明鉴!”文聘躬身一礼,退回队列,紧张得连内衣都湿了。在没弄清老板要战要和的时候,贸然抛出自己观点,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何况,文聘进川之后,至今毫无建树。
不过,刘妍显然是不会怪他的,因为文聘说的那些理由,刘妍自己早就对徐庶和庞统都说过了。
如今军中上到军师,下到将校,都有人认同她的观点,让她很是高兴。
一是高兴自己的想法有不少人支持,二是高兴今天在例会上听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论调。
开会前,她怕属下们都太过冷静,一窝蜂地主张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实际上就是被动。虽然眼下被动是最好的选择却难免给人一种畏缩的感觉。这场例会会开得像当年刘璋在时那么窝囊。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正反两种意见出现,就会出现至少两条不同的队列,至少两个阵营。这样开会才热闹。
有了周瑜和文聘带的头,众人纷纷出列,陈述自己的观点。总得归纳起来就两种,一种放狠话,兴兵勤王。一种表面置之不理,暗地里加紧备战。说着说着,观点不同的两派隐隐有了吵架的趋势。
刘妍饶有兴致地听着,各自点头,都不反驳。实际上,她更倾向第二种选择,以静制动。
理论上,曹丕称帝,谋士们一定会劝谏他给自己这个“前朝的公主”一个新朝的身份。这样,以后做文章就更方便些。
可为什么对方一点针对性的动作都没有,以至于那边都黄初二年了,这边才刚得到消息。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时候未到。他们还没有攒够足够的本钱第三次南下。
也就是说,曹丕的这次称帝,一方面是为了继续还他爹欠氏族老爷们的那些债,更重要的是,他要替自己挣新的脸面,用以借更多的钱粮和兵源,再度南下。
现在,脸面已经挣到了,钱粮和兵源还没凑齐。所以才会出现眼下的情况。
看来对面庐江的那个新城,是一定不能等着他建起来了。
但是,这仗不能以清君侧的名义去打,更不能把战线拉长,把事态扩大。刘妍心中默默地比较着,有些蠢蠢欲动。
底下人争执了半天,发现老板坐在上头一言不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好像看戏一般。只有徐庶和庞统两人发现她已经走神,开小差了。
于是,做老师的站出来一弯腰:“此时正值蜀国生死存亡之际,还请殿下速速定夺。”
“……”刘妍稳了稳思绪,望向老师:“诸君商讨许久仍无定论,倒叫本宫为难。如今黄初年号已定,人尽皆知。想要与之抗衡,除非……”
“罢了,此事既然没有定论,且方一边,本宫听闻,曹贼拟在江北铸建新城,以为前线,此时恐怕城墙都立起来了。本宫见不得他如此跋扈,诸君不妨来议一下,如何能将他这座新城弄塌了。”
嗯?这个时候再打庐江?徐庶和庞统同时愣住,没想到刘妍会说这个,他们都在等她除非后面的句子。
“这……请殿下三思,此时开战,不是正好给对面创造南下的理由吗?”文聘不解,方才不是已经说蜀国弱,不宜战,怎么还是要开战呢?
“他要的,是皇帝的虚名。本宫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城池和百姓!”刘妍声音转冷:“他乘我弱,想的是先把虚名坐实,岂知虚名终是虚名,当了皇帝又如何?改变不了他过不了江的事实!我要让他知道,庐江姓刘,扬州姓刘,这天下终有一天,还是全都姓刘!”
“殿下圣明!”底下人听了刘妍的话,全部伏倒在地,刘妍却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徐庶面前,弯腰扶起老师:“此战要打得轰轰烈烈,将士们要有不复庐江不收兵的决心。”
“诺!为师自请,亲赴前线!”徐庶颤声道。徒儿果然非常人!说的是啊!此时打庐江,对面不敢,也没本钱倾巢而出。他不敢用命,我就敢用命!此时不取庐江,更待何时?
“老师若去,对面还不闻风而逃?曹丕都得吓得逃出去了。我只取庐江,兵临寿春即可,若真是上天垂怜,去荀彧府上烧一柱香也使得。所以老师您,还成都,给诸葛师兄留口饭吃吧!”
说完竟呵呵一笑:“老师你提醒我了,文将军,你是荆州人,又曾驻守江夏,不如就由你去,你抵达之日,便是开战之时!”
文聘应声出列:“末将愿往,不复庐江,末将提头来见!”
“哎!此战其实不易,但我们不能退却,你要好好保重,提头什么的,以后不要再说,我在成都,等着你凯旋归来。”刘妍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提他窃国之事,只为收复庐江,兵临寿春!我们先发制人,看他如何应对!”
第二次庐江会战说打就打起来了,刘妍却不管这些,将亲笔战书给了文聘并赶他上路之后,她就对庐江的战事“撒手不管”了。因为,她心里有了更想做的事。
这不,公主寝宫里,她一边亲自动手收拾行李,一边和“空气”吵起来了。
“我要去汉中,已经决定了!你不去,我自己去!”说完这话,将打好的背囊往身上一背,往门的方向走。
还没走出两步,啪的一声,脚边滚出一只陶杯,碎裂。
刘妍只作没看见,踢开碎片继续走,这下可了不得了,三步两步到了门边,伸手想要推门,只觉耳边有轻风略过,眼前多了一支弩箭。
“你到底想怎样啊!”刘妍崩溃,对着空气大叫道:“我要去汉中,你让我去!”
寝宫里空无一人,大门紧闭,没人回应。
刘妍烦躁地兜着圈儿:“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想当年,我一个人,江东大营好去好回,还有新野故地,他们的手段都不如你,那还是个战地,我不是一样去了又回!谁能拦我!谁敢拦我!”
自以为攒足了气势的刘妍再次来到门边,无视那支弩箭,抬手拔门栓。这一次,终于让她逮着真人了,不是,是她被真人逮住了。
黄叙就在她身后跪着,开口说话了:“不能去。”
“……”刘妍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伸出去的手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半天之后还是放下了。
她转身面对黄叙,恨不能给他跪了:“我已经说过多少天了?一月有余,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必须去!”
“不行!”黄叙坚定如铁。
“……”刘妍气苦:“你……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不讲理?”
“那里比任何地方都危险,我没把握……”黄叙也是被逼急了,破天荒打开了话匣子:“我没把握护住你。”
“……”刘妍语塞:“你去过了?我蜀国治下,还有我这个蜀侯去不了的地方?荒谬!那里有数以万计的士兵,有我哥,还有其他将军们,那里是兵城,怎么会有危险?”
“殿下盛装而去,左右有护卫,前后有跟随,自然不危险。但若是乔装以往,瞒了众人,那里便是刀山火海,万万去不得!”黄叙态度诚恳,尽力劝说。
然而,刘妍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新发现:“原来你,你竟这么会说话?以前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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