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夜城

    
    老狐狸，推得倒干净！年事渐高，那你怎么不赶紧卸任？好像您老人家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吧？
    梁初不疾不徐道：“院长大人说哪里话，您这样的肱骨之臣，先生每每提起您，都赞叹东远医疗系统幸亏有您，怎么还没查就自责了呢？这事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我都不敢贸贸然跟先生提，您知道，先生最近……唉，只有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多为他老人家多分忧罢了！”
    一席话说得不软不硬，把先生抬出来震慑一下这个老头子，顺带要挟他要找先生告御状，梁初在心里悄悄对先生说句抱歉。
    果然，老头子马上收起了敷衍，沉吟一刻。
    以为她不过是凑巧被先生用来和裴家拉关系的花瓶而已，没想到情况似乎不这么简单。
    毕竟他屹立东远医疗系统那么多年的一棵不老松，背后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的。他怎么可能被这么个小姑娘轻易扳倒。但是如今看来，她在先生跟前还有些说得上话，要是小姑娘在先生跟前吹吹风什么的，他这前途就……
    这……看起来也没那么好敷衍……
    “呵呵，先生面前多亏姑娘美言了！要不这样吧，既然您都开口了，我就自作主张，斗胆借您半个月，您……呵呵，这份名单事关重大，我务必对全院上下严加整顿一番，所以，梁小姐，能不能借我一观？”
    梁初淡淡一笑，诚恳的说道：“您说哪里话，这么一份栽赃陷害的名单我自然是不信的，可不能影响咱们东远的团结。这样吧，今天当着您的面，我即刻连同原始文件一同销毁了，我以我的名誉发誓，今后再不会叫这种不实的东西脏了您的眼，您说怎样？”
    院长惊讶又惊喜的嘿嘿笑起来，连夸梁初懂事，当初就看出来这孩子不错，聪明能干有前途，所以那一次才吓她一吓，难得梁小姐识大体，不错不错。
    梁初暗笑当初要不是先生来得及时，我现在不是个脑残就是个疯子了！嘴上不住的哪里哪里，感谢感谢。
    双方对话在和谐友好气氛中进行了很久。最后，老院长大手一挥，慷慨道：“半个月哪够梁小姐用的，梁小姐要做的一定是大事，老朽别的帮不上，这点权利还是有的！要不这样，这个月我让他们全部回研究院，基地您慢慢用，要是缺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办到！”
    终于关上屋门的一刻，梁初才卸了一口气塌了笔直的肩背，揉着酸痛的脸直呼：“累死我了！”
    路恩默默走上前来，放下药箱，递过一杯水去。
    梁初感激的赶紧接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感叹“还是搞研究幸福啊，不费脑子！这个老狐狸，狗眼看人低，哼，你给我等着，当初那么坑我我总是要还回去的！”
    路恩一边收拾实验台，一边静听她抱怨，淡淡问了一句：“刚才你发那么重的誓，难道真把名单给删了？”
    梁初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趴在实验台上杵着头，无辜的望着他：“是呀，做人要讲信用嘛，当然是真删了啊！”
    路恩也瞪着湖水般银灰的眼瞳，意外的朝她望过来：“之前你搜集了那么久，为什么不接着查下去？那么大的亏空，证据确凿，你连报告都不往上报告一声，就给删了？”
    梁初嘿嘿一笑，得意洋洋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不聋不傻，不做家翁！这可是古中国一位皇帝说的，我一个小助理而已，这些事更不要去较真啦！”
    路恩还是不解，“可是，这么巨额的亏空，足够买好几架太空战舰了，你真不打算查下去了？”
    梁初继续杵着头，穿着白色小皮鞋的脚在台面下一晃一晃的，十分闲适，“呵呵，你呀，就是个只适合搞研究的料！哎，算了，我来启发启发你吧。你想一想，足够买好几架太空战舰的钱耶，他一个联邦总院的院长而已，敢贪污那么大一笔巨款？这上面还有多少级的高官，还有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好，你明辨是非，你嫉恶如仇，你去揭发，可是然后呢？你想过没有，这么多年他的上级为什么会一点苗头都察觉不到？连我都可以查到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管？呵呵，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我现在有能力解决那些盘根错节吗？
    查下去，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把这个院长拖出来顶缸而已，问题就能解决了？
    所以啊，路恩，这点情报，够让他大大方方借我基地用用也就够了，动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真要跟他们认真起来，谁先死……不，不用考虑了，当然是我死的比较难看啦！”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常年做研究不问世事的路恩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有些木呆呆的听完她这一通长篇大论，终于难得的对她竖起了一个拇指：“梁初，你果然是长进了。”
    梁初苦笑一下，垂下头，手指抠着光滑的台面缓缓说道：“算了，快别夸我了，你心里肯定还是有些遗憾吧——路恩，你还记得咱们为什么认识吗？当初你被人打，我还去帮你呢，你记得不？可是你这家伙还不领情，让我这种人滚！”
    说起往事，路恩一向冷淡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了丝笑意——
    “是啊，当时，我就总觉得你好烦，明明是个最好体质的人类，偏要凑着我这个过街老鼠，是不是有病啊！不过现在回想，就凭我这种讨人厌的脾气，要不是你，咱们也不可能……”
    梁初也笑着：“我也不懂那时候为什么见不得你被人歧视，总觉着我就是盖世英雄，而你是小绵羊……”
    话没说完，一支钢笔从天而降准确的砸到梁初的大脑门上！她咯咯笑着，揉着脑袋：“好好好，你是盖世英雄，我是小绵羊，行了吧！不过你看，现在又换你替我着想了，这些日子全多亏你替我没日没夜搞研究，要没有你，这款针剂……”
    路恩马上又抓起台面上另一支铅笔，作势要扔，梁初赶紧笑着举手告饶，停下话题。
    空旷的研究区里瞬时安静下来，她缓缓收起笑脸，有些落寞的又垂下头去：
    “可是，路恩，当初学校里那个路见不平一声吼，敢怼人、敢打架、敢钻垃圾道的小姑娘上哪去了？你看，这才几年时间，我就已经变得事故圆滑，再也不会嫉恶如仇，再也不敢站出来伸张正义了……”
    她幽幽说完这一席话，路恩不由自主的朝她走近几步，抬起手，安慰的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这不能怪你。这些日子你更不容易，所以，你成熟了，不是吗？”
    梁初抬起头，向他勉强的笑了笑，长叹一口气“是啊，成熟。可是成熟，也未必是一件正确的事，它只是，一件让我能够好好活下去的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