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虚

    
    鸡鸣五更，青州码头准备出海的货船已经开始忙碌。
    叶菩提在淳于白等人的恭送下来到码头，准备乘船返回碧落天。
    仔细算来，她一年前的此时为追寻碧落印来到中原，从青州到长安，又从幽燕到蜀中，再从江南到草原，最后从西北到青州，踏遍半个神州，马不停蹄，行程何止万里。
    她纵有千般毅力，万般武功，其中辛苦也不足为外人道。
    前些日子她离开凉州，一路不停直奔燕王府，与李誉、李策见面，李誉原本听闻她遭遇草原高手联手追杀下落不明，心中担忧自责，如今见她平安归来，心中担忧放下，自是欣喜。
    在燕王府了解到一些最近的情况之后，叶菩提没有停留，立刻又动身前往青州，准备返回碧落天。
    中原的事情只能暂时放下，拜托燕王府继续帮自己查找剩余五人的下落以及调查长生教的详细信息，不过叶菩提也将楼外楼投靠鲜卑人的事情告知燕王，如此就算董天祺等人侥幸逃出那山洞，也会发现等待他们的是镇抚司等朝廷机构的围剿。
    已经是九月下旬，天气渐凉，叶菩提高挽青丝，斜插玉簪，换上一身白色的留仙裙，衣袖边角绣着金色祥云，端的是雍容华贵，圣洁大气，从远方走来，一路上也不知道惊艳多少人。
    她来中原后多穿宽大的白袍，主要是方便行事。
    然而回归碧落天，她还是换上一身盛装，碧落天传承久远，袭承古制，虽然到如今已经废除改进许多规矩，但衣着之上还是有要求，尤其是叶菩提身份不同，更是要时刻注意。
    如今她回去，自然换上盛装，以免给长老会落下话柄。
    此番回去，叶菩提没有搭乘碧落天的船，而是选一艘前往扶桑的货船，究其原因是她在青州时收到湘君子的一封信，正是因为这封信她才决定不乘碧落天的船回去，以免自己的行踪泄露。
    太阳从地平线慢腾腾升起来，叶菩提转身对一干掌柜说道：“诸位回去吧。”
    一众掌柜对着她躬身行礼：“恭送大小姐，祝大小姐一路顺风。”
    叶菩提上船之后直接去往自己的客舱，在最上层位置，清静幽雅，宽敞舒适，而且不虞有人打扰。
    上次从蜀中乘船南下，她住的是狭小的普通客房，这一次回家则是由青州大掌柜帮她安排，一切自然都是最好。
    安顿好之后，叶菩提去没有心思休息，想起湘君子在信中所说情况，只愿自己能更早的回到碧落天。
    果然是自己一出问题就有人急不可耐跳出来。
    从青州出发，需要十多日才能到达碧落天，这段时间内船是不会靠岸。
    这艘船货船去往扶桑，路经碧落天，船上除过货物外，还有不少乘船出海的客人，包括一些游学的书生，还有一些游历的江湖人，不过更多的还是生意人。
    一些第一次出海的人没多久就从船舱急不可耐的跑到甲板上欣赏风景，看着船离海岸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都是满脸惊奇。
    海中行船，叶菩提自幼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早已没有什么新鲜感，因此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跑到甲板上看风景，而是留在船舱打坐休息。
    她进阶知秋已有几个月时间，之后又经过姜琢玉指点，与草原众多高手交手，再加之天赋绝顶，如今对于知秋境界的掌控已经是通明如意，就连第八剑阙也已经初步铸就。
    此时的叶菩提虽然与几个月前的自己是同一境界，但实力却提升不少。
    之前桃花公公和桃花婆婆两人联手还能在她手下撑过几招，甚至还能逃走，但如今在遇到叶菩提，他们想要逃走可就不容易了。
    船行三日，空气中已经尽是潮湿的气息，举目四顾，周围环绕的都是汹涌的海水，天空便仿佛压在头顶，看不见陆地的影子，耳边只有大海的咆哮和海鸟的肃鸣。
    叶菩提乘坐的双帆大船身躯庞大，但在这无边的海洋中也如沧海一粟，只能随风浪起伏，宛如一片漂浮在海面上的树叶，飘飘浮浮，完全找不到自己。
    短短几日行程就耗尽那些第一次出海人的好奇心，除过透气，很少有人会好奇的站在甲板看风景。
    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带个人最多的就是枯燥。
    于是这些客人们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乐子，几个书生聚一起聊聊琴棋书画，一些游侠相约着讨教武艺，反正要给自己寻一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叶菩提三日都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每日里只是打坐休息。
    这一日傍晚她走到甲板透气，顺便问一下如今到何处。
    天色已暮，叶菩提站在甲板上，遥望远处夕阳西落，聆听海水温柔轻歌，数不清的海鸟盘旋徘徊在大船四周，风景倒是让她心情逐渐开朗，暂时将一些烦恼事情忘在脑后。
    海风习习，潮起潮落的浪声在耳边回荡，叶菩提突然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碧落印、长生教、古九州图，中原、草原、碧落天，这些好像在一瞬间变成非常遥远的事情，只有眼前这般风景才是真实的世界，才是亘古不变的永恒。
    叶菩提刚出现在甲板上时，这里的人还不多，但很快甲板上就聚集起许多人，这些都是注意到她之后被吸引过来的人。
    今日这身打扮的叶菩提比往昔更加光彩照人，清理绝俗，也难怪本就枯燥的人们会跑到甲板上看美人。
    忽而起风，一阵浪拍过来，甲板上大半人都被浇成落汤鸡。
    九月转凉，风吹来，遍体生寒，这些人无论是书生还是商人，或者一群武功并不怎么样的游侠，一个个再也顾不上看美人，一股脑冲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叶菩提有内力护体，这浪花丝毫没有淋湿她的衣衫，这就让剩下那些几乎要留着口水看她浑身湿透模样的人失望至极。
    船上的水手过来说起风可能要来风雨，让众人回船，叶菩提也就跟着一同回去。
    果然如水手所说，刚刚入夜，海面上就开始刮起风浪，船身随着风浪颠簸，俄而又有大雨落下，风雨交加，让船上的客人们都提心吊胆，这一晚注定要有很多人夜不能寐。
    叶菩提倒是没有影响，这种程度的风浪还奈何不了这艘大船。
    只是希望碧落天的事情也如这风浪就好了——虽然风雨大作，但也不会影响到船只通行。
    ……
    ……
    碧落天的北部半山腰，这里是一座大宅院，乃是历代天主居住场所，湘君子自继承天主之后就入住这里。
    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一年多，但他还是无法喜欢这里，为什么？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晚院中的书房灯火通明，湘君子还在处理事务。
    天主权利虽大，但要处理的事情同样很多，几万人的衣食住行，还有和外界的通商贸易，包括核心弟子的修炼和资源分配，这个位置并不清闲。
    放下南洋送过来的信件，湘君子伸手去摸茶杯，发现茶已经凉了。
    于是起身添水——这处小院本是有专人伺候，但湘君子入住之后却支走大多数人，只留下一些洒扫的下人来打理卫生，于是许多琐事就需要他亲力亲为。
    书房的门被敲响。
    湘君子说道：“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年轻貌美的女子走进来。
    看着她，湘君子说道：“倾颜，有什么事？”
    名叫倾颜的女子说道：“今日大长老又召集长老会的众人，看情形他们已经达成一致。”
    湘君子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说道：“比我估计的早一点。”
    “你不着急吗？”倾颜皱眉说道：“他们是要弹劾你啊，是要召开宗族大会罢免你这个天主呢。”
    湘君子放下茶杯，轻笑道：“着急他们就并不会这么做了？”
    “可是……”倾颜急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咱们的叶大小姐没有消息，她不回来，咱们就很难动用叶家的势力，没有叶家相助，仅凭咱们手中的势力，对付得了长老会吗？”
    “正是因为菩提没有消息，所以他们才会急不可耐的行动。”湘君子说道：“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没有人统领的叶家就是一盘散沙，他们正好可以把我们逐一击破。”
    倾颜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行动呢？这段时间长老会的人上蹿下跳，不仅是在内部相互勾结，外面也是散布谣言，说大小姐已经死在中原，还不停拉拢咱们两家的势力，各处人心惶惶，如今他们就快要发难，咱们要等着被动挨打吗？”
    湘君子说道：“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她，说道：“这是高丽那边的来信，你看看吧。”
    倾颜有些疑惑的接过信，看过之后惊讶的说道：“高丽天剑流大师携其门下弟子不日造访碧落天？”
    湘君子点点头，说道：“岛上知秋境界以上只有我和菩提以及太上长老三人，菩提还没有消息，太上长老镇守葬龙渊，从不出来，长老会想要对付我，自然需要找个实力足够的帮手，这位天剑流大师十年前已经是知秋，乃是高丽第一高手，长老会将他找来，来者不善啊。”
    倾颜怒声说道：“长老会的人疯了吗？宗门内部事情，怎么能让其他人插手？这是祖宗的规矩，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湘君子语气不变，说道：“成王败寇而已，他们胜了，谁又能说什么？大长老觊觎这个天主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他眼前，他怎么可能不去放手一搏？”
    “周世清这只老狐狸倒是打的好算盘。”倾颜说道：“他给叶天主当一辈子狗才混到这个大长老的位置，现在不过一年时间就开始觊觎天主位置，也不看看凭他的能力配不配坐这个位置。”
    湘君子淡然说道：“说这些气话没用。”
    倾颜无声轻叹，说道：“我只是气不过这老狐狸的为人，端的是两面三刀，卑鄙无耻，看来你当初选择和叶家联手对付长老会是对的，和这种人合作无异是与虎谋皮，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大小姐，但至少不用担心她会在现在背后捅刀子，你如今准备怎么做？”
    湘君子看她一眼，说道：“这些你就不用操心，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好，他们要出招，咱们自然接招，何况还有叶家，长老会此番首要目的就是把我拉下马，其次还要削弱叶家的影响力，最好是能分化他们，如今菩提不在，叶家群龙无首，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
    ……
    月明星稀，叶家的某个宅院。
    叶铮正在树下练剑，旁边立着几个仆人。
    一套上乘剑法在他手中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长剑横扫，隐隐有剑气横扫。
    气劲外放，这是地境与天境之间的差距，叶铮虽然还未真正踏足天境，但能做到这一步，距离天境也只是时间问题。
    一套剑法施展完，剑上已经穿过一串树叶，每一个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叶铮轻轻一抖手，树叶都从剑身飘落，引得旁边仆人们纷纷叫好。
    叶铮收起长剑，立刻有仆人过来递上毛巾。
    叶铮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我父亲呢？”
    那递毛巾的仆人说道：“族老召集，二爷去开会了。”
    “开什么会？这么晚还开会？”叶铮的眉头皱起来，他虽年轻，未经世事，但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么晚开会必然事出有因。
    仆人摇头：“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叶铮将毛巾递还给他没再多问，长剑回鞘，他准备回屋，走过几步又问道：“对了，中原那边有我姐的消息吗？”
    仆人依然摇头：“没有，这几日没有咱们自己的船回来，其余商船上也没有大小姐的消息。”
    叶铮心中有些失望，不再多问，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岛上有人在传闻叶菩提身陨中原的消息，这些叶铮自然是不信的，以姐姐的绝世修为，世间又谁能杀死她？
    只是谣言越传越多，即便开始不信的人，现在也开始半信半疑起来，族中更是为这事伤透脑筋，三天两头的开会。
    虽然叶铮没有参加过族会，但也从父亲偶尔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一些情况。
    如今族中分成三派，一派观点认为既然叶菩提已经身死，叶家不能群龙无首，应当早日再选出头领，带领叶家再度崛起，一派则是认为叶菩提身死，如今的叶家再无出类拔萃的人物，并不足以支撑叶家和长老会正面对抗，因此需要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这一派人主张向长老会或者湘君子靠拢，用来保存实力。
    最后一派则是坚定的认为在没有肯定的消息传回来之前，他们还是尊奉叶菩提为叶家头领，这一派是以叶铮的父亲为首，只是响应者寥寥，在三派中人数最少，势力最弱。
    叶铮了解到的只有这么多，更多内部的争斗，没人愿意告诉他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他能做的只有谨记姐姐的教诲，每日读书习武，勤学苦练。
    他也坚信叶菩提一定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