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虚

    
    空旷的石洞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暴怒的叶丹青缓和下来，冷冷说道：“你父亲性格温和敦厚，你母亲性格贤淑善良，你怎么没有学到他们一分的温和？”
    叶菩提微抬螓首：“我父亲当年若是再狠心三分，碧落天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你……”叶丹青为之气结，指着她说道：“你简直是胡闹，杀周世清倒是简单，以你叶大小姐的绝世修为不过一剑的事，但你考虑过杀他之后的事情吗？整个长老会群龙无首，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变成你和湘君子两方，这之后会生出多少事端？你考虑过吗！”
    叶菩提说道：“我说过，我杀他并非为个人私利，乃是为碧落天基业考虑，若只是考虑维持现状，那么碧落天永远无法真正凝聚成一股力量，又何谈恢复往日辉煌？碧落印找不回来，这葬龙池早晚会毁掉碧落天，等待我们的只有慢性死亡，如此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我相信传承这么长时间的碧落天不可能就此倒下。”
    叶丹青被她说的有些无言，半响才气道：“好好好，你现在修为高，又得到整个叶家支持，你翅膀硬了，可以不把我这个二叔祖放在眼里，你想要做什么，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也没办法阻止，只是希望你百年后还坦然去见你父亲，去见碧落天的各位先辈。”
    叶菩提语气不变：“我做的事，我自会一力承担后果。”
    话到此处，叶丹青已经是哑口无言，他实在拿叶菩提没办法，这个侄孙女修为高，下手狠，又极有主见，一旦作出决定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她的想法，自己能拿她怎么办？
    难不成还要动手？
    碧落天如今只有三个知秋，他们两个人打个两败俱伤，不但会让碧落天损失巨大，还白白让湘君子渔翁得利。
    叶丹青气的吹胡子瞪眼，最后挥挥手说道：“行了，你这把我气的差不多了，上去吧，周世清被你杀死，岛上肯定人心惶惶，你也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只是希望你不要牵连到他的家人。”
    说完这句话，他原本挺得笔直的背佝偻下来，一瞬间似乎比之前苍老十多岁。
    他膝下无儿无女，与周世清情同父子，正是因为他，周世清才能以天境二品的修为在叶寻死后还能混的风生水起，与叶菩提、湘君子分庭抗礼。
    如今叶菩提一剑杀了周世清，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叶菩提微微欠身，说道：“如此，菩提告退，劳烦二叔祖代菩提向各位长辈问好，我就不去打扰他们清修了。”
    叶丹青背对着她盘膝坐下，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叶丹青的悲凉落寞落在叶菩提眼中，她没有什么触景生情，只有过一闪而逝的同情。正如她之前说过，就算事情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杀掉周世清。
    离开葬龙渊，叶菩提再次回到悬崖上，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海上生明月，碧落天洒满银辉，宛如白昼。
    她往南方看去，一岛分两半，南边灯火通明，灯笼、火把、火盆等将半座岛照亮，热闹非凡。
    碧落天不是中原，没有宵禁，因此这夜间可比中原热闹许多，小镇上又是来自四海八荒的商人，手里不缺银子，几乎是夜夜笙歌，仅这夜市一项就能为他们带来无数的银子。
    相比于南方的热闹，北边可就安静许多，幽静的林中错落有致的分布着内门人员的住所，虽然也挂着灯笼，但是远不能与南边的热闹相比。
    叶菩提从山顶走下来，一路上凉风习习，倒也清爽。
    她住在半山腰的一处独院，虽然不是碧落天最富丽堂皇的住所，但却有着首屈一指的清净，倒也复合她的性子。
    这里除过她自己以外，只有一个自幼伺候她的小丫鬟居住。
    小丫鬟名叫芍药，性子胆怯，以往叶菩提在小院时她和叶菩提住着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叶菩提离开后她却不敢独自居住在这偏僻的地方，于是直接搬去丫鬟女婢们居住的杂院，宁愿和七八个人挤通铺，也不愿意回来住。
    只在白天来打扫卫生，不至于让这里落了灰尘。
    今日叶菩提现身时已经是下午，小丫鬟得到消息就赶忙从杂院搬回来，然后又是一通忙活收拾，等到叶菩提从葬龙渊回来，她还没有忙完，正在厨房烧热水。
    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芍药从厨房跑出来，看到走进来的叶菩提，哇的一声扑过来，说道：“小姐啊，你终于回来啦。”
    小丫鬟今年才十四岁，个子不高，相貌清清秀秀。
    叶菩提身材高挑修长，小丫鬟才刚到她胸口位置，看着她跑过来，叶菩提伸出手指点在她额头，小丫鬟前扑的姿势就立刻停住。
    叶菩提说道：“你别过来，哭的我身上全是眼泪鼻涕。”
    “哦。”芍药立刻答应，乖乖在原地站住，她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只是一直不习惯，在她看来女子都是水做的，会哭不很正常嘛？
    怎么自家小姐就不一样呢，从小到大就没见她流过一滴眼泪，当真是世间最奇特的女子。
    叶菩提与芍药错身而过，朝着自己闺楼走去。
    她居住的闺楼隐藏在院中的大片竹林中，楼前是她幼时自己设计的一处取水装置，连接到院外的山泉，可以直接把山泉水接引到院中的莲花池。
    幼时她练武到精疲力尽，每每就喜欢坐在这座莲花池边听流水叮咚，一边思考武学要义，一边看着鱼儿跃出水面，于是一天的疲惫就全部消去。
    她的闺楼上下两层，但与一般女孩闺楼不同，除过日常居家用品，没有什么女儿家的小物件，多的是书和兵器。
    书多是一些地理图志、历史传记，少部分则是一些江湖前辈的武学心得，不少还是孤本，这些书从她小时候到如今，每一本都翻过许多遍，内容也早都已经烂熟于胸。
    不仅是在武道上给她诸多帮助，也帮她更详细的了解这个世界。
    除过这些书外，最多的则是剑，一面墙上挂着长短宽窄薄厚各不相同的宝剑上百柄。
    碧落天擅长铸剑，有三大剑炉，九小剑炉。
    九小剑炉每年开炉一次，铸造的每一柄都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三大剑炉每十年开炉一次，铸造的则是传世名剑。
    不过三大剑炉并非每一次开炉都能成功，百年来三大剑炉开炉三十次，却也只铸造出十柄名剑，其中就有她的佩剑茱萸。
    她收藏的这上百柄宝剑，少一半是她从各处收集来的名剑，多一半则是来自自家剑炉，其中有四柄出自三大剑炉，仅是她这百柄长剑就已经价值不菲。
    推开门，森然凛冽的剑气扑面而来。
    虽然叶菩提是碧落天无数年轻人的梦中神女，但绝对没有几个人有勇气进入她的闺楼，单是这股凝而不散的剑气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比之洗剑山庄的藏剑池也差不了多少。
    与其说她这是闺楼，还不如说是剑楼。
    因此她这里是无数人想要一窥究竟的地方，也是无数人谈之变色的地方。
    也就芍药那小丫鬟能随意进出，她虽然看起来胆子小的和个兔子似乎，但自幼跟着叶菩提，也修行剑道，能抵挡这里的剑气。
    很快小丫鬟提着热水上来，叶菩提开始沐浴更衣。
    片刻后，芍药站在房外轻声道：“小姐，二老爷来了，正在大门外。”
    水雾缭绕中传来叶菩提的声音：“请二叔去客厅喝茶，我稍后就来。”
    房间外传来小丫鬟渐去渐远的脚步声，叶菩提从浴桶中走出来，曲线玲珑的身体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她很快擦干水渍，又用内力将头发烘干，用木钗随意挽，起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走出去。
    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颊上有几分蒸汽蒸出来的红晕，于是打开窗户透气，待到脸色如常才往外走去。
    叶菩提走进客厅，看到叶云正端着茶杯轻吹。
    “这么晚，二叔有什么事情吗？”叶菩提边走边说道。
    看到叶菩提，叶云放下茶杯，笑道：“确实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说。”
    叶菩提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什么事？”
    “好事。”叶云笑道：“下午之后，我训你三叔时，其余几房的人找上门，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他们是找我商议要共推你做咱们叶家的族长呢。”
    叶菩提脸色平静，没有表态，叶云说的事情不出她的意料之外。
    她虽然没有族长之名，却有族长之实，先前因为要去中原，没有来得及继位，如今她杀掉周世清，会有人推举她做族长并不稀奇。
    她虽然说过不会秋后算账，但是那些曾站在周世清一边的叶家人心中真的能放心？
    若是他们站出来推举叶菩提做族长，那就相当于从龙之功，这谁不想要？
    叶云看到叶菩提没有表态，继续说道：“如今的叶家除过你，还有谁有资格做族长？于是他们就去联络剩余的人，嫡系和旁系，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提议，要共推你做族长，明日就召开宗族大会，宣布这个消息，让我提前来告诉你。”
    叶菩提看向叶云，说道：“二叔是如何想的？”
    “我自然与他们一样。”叶云说道：“菩提，如今的叶家也只有你能坐这个位置，你也必须坐到这个位置，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清楚。”
    叶菩提点点头，无声喟叹：“要不是……这个位置还是二叔来做更好。”
    叶云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说道：“我自己的能耐自己还是知道的，这辈子也就这样，帮着你把叶家，把碧落天带出现在的境地就能心满意足去见咱们的祖宗了，只希望叶铮能争气一点。”
    叶菩提看他一眼，说道：“二叔放心，我既然答应你，自然会遵守承诺，只要叶铮不是自己把自己废了就可以。”
    被叶菩提听出话外音，叶云也不尴尬，毕竟这是两人先前商议好的事情，他笑呵呵道：“这小子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好在一直勤奋，武道、学业都还可以。”
    一般人在外人面前，哪怕知道自家孩子再好，也要想办法谦虚两句，但叶云不会，他知道自己最好是在叶菩提面前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