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连续忙碌了不少时日,罗德终于又研制出了一批全新的解毒药和创伤药。
这批疗效极佳的新药对军队来说肯定大有裨益,罗德本人亦能从中感获些许欣慰。
自离开多罗多后,他终于可以不问政务、全力以赴地研究医药了。这不光是为了自己,将来故国定然也能从中获益,以慰他内心长久以来的愧疚。
把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全部集中起来,瓶瓶罐罐摆在一起时,才发现还真是不少。
罗德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平底提篮里,打算先带去给金格勒大人过目,待他首肯之后,才能投入人力和财力,加大新药的生产,真正作用于军队,以便将来能够应对赫里岚谛的病毒武器。
金格勒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时时过问所有事务的进展。因此,下面的人都得主动去见他,并向他一一汇报自己所负责事项的进展和成果,罗德当然也不例外。
去晚了就不一定能够见得到那位大人,于是罗德早早起身,喊来索雅,让她帮忙提着部分新药,跟自己一起出门。
由于刚来到金格勒家不久,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准备,眼前能供罗德使唤的人并不多。
索雅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自己,因为这是目前唯一的栖身之所,她别无选择。
远远地,便看到诺罗与一位体格健硕的人在庭院中练剑。两人赤着上身,大汗淋漓地对战,不遗余力地攻击对方,毫不留情地磨练着彼此的战斗力。
如此激烈的搏斗,若是放在陌生人眼里,多半会误以为他们是仇敌。罗德没有贸然上前打扰,带着索雅站在不远处安静地候着。
但几乎同时,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都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不约而同地收回手中的兵器,瞬间结束了这场搏斗。
那位身高与诺罗相当却显得更为壮硕一些的雄性,随即走到一旁的石椅边,取过一件浅色的外袍,粗鲁地抛到诺罗身上,随后又理了理自身的衣物,拿起剑转身就走。
那不经意的举动引起了索雅的注意,不由得仔细地观察起了迎面走来的人。
他有一头浓密的金棕色发丝、略深的棕色皮肤、豪迈不羁的神态,与先前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强势截然不同。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对那位权势滔天的金格勒大人如此无礼,因而索雅肯定这人绝对不简单,很可能是个地位很高的贵族。
来人很快就走到了跟前,罗德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阿瓦尔大人。”穆奇·阿瓦尔的视线掠过罗德,落到了他旁边的雌性身上,大略打量了一下,那对绿色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一道耐人寻味的笑意,调侃道:“罗德,难怪好些日子没见到你,原来竟是得了个美人,终日都舍不得出门了吧?”闻言,罗德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明知这位大人根本不在乎是否每日都能碰见自己,况且于他而言,自己这种沉闷的个性应该是相当无趣的吧,但罗德仍是不由得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研制新药,等改日空闲时,一定去拜访阿瓦尔大人。”罗德举起手中的提篮,力图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不想穆奇却又戏谑道:“你明知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还故意扫我的兴。有美人你就藏着掖着不给我介绍,尽是给我看些瓶瓶罐罐有什么意思?”说完,穆奇便哈哈大笑地迈步离开了,只留下一脸尴尬的罗德和满腹心思的索雅。
“那位是阿瓦尔大人么……”索雅忍不住回头,频频望向那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默默地将那人记在了心上。
因为,刚才他离开时,目光似乎又特意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间,还称她为
“美人”。索雅不禁浮想联翩,越来越觉得那位有资格与金格勒大人比肩的贵族,应当是对她产生了兴趣。
自那以后,索雅总是有意无意地向罗德打听阿瓦尔大人的情况,终于了解到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贵族。
最重要的是,他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和金格勒大人一起练剑,这对索雅来说是个很有利的机会。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索雅的脸色又突然由阴转晴了。虽然罗德对她的阴晴不定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却没太在意,毕竟开朗一些对她也有好处。
但渐渐地,罗德发现她每天都会消失一阵,需要她做点什么的时候经常找不到人,心想她可能是不愿意做这些粗活才刻意躲避的,再则也没有时间一一过问,只好随便她了。
没有了罗德的干涉,索雅的行动就更加大胆了。她原本也没当自己是个奴隶,依然对过往的地位念念不忘,最后干脆什么活都不做了,每天都会神秘地消失一段时间。
这也正是为何穆奇·阿瓦尔会在几乎每日必经的一条道上,突然碰见这位美人的原因。
“阿瓦尔大人……”一道引诱意味极浓的甜腻的声音,突然从路旁的树丛边传来,穆奇不禁一顿,随即停下了脚步。
侧首循声望去,但见一位美人正仰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难怪这几日总感觉有人在远处偷窥,他本以为是自己多心,现在看来却很有可能。
于是,穆奇故意沉默不语,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看这位几乎毫无关系的美人,突然从他的必经之路上蹦出来,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每次去送药,金格勒大人都会提及阿瓦尔大人,他常常称赞大人之才无人能及,我因而渐渐心生仰慕,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相识,不料今日竟会在这里巧遇……大人应该还记得我吧?”索雅把心里早就编好的话说了一遍,尽管那位金格勒大人压根没正眼瞧过她,更别提好好说话了。
至于这位阿瓦尔大人,她还在纳博兰德的时候也许听过,也许没听过,反正没什么印象了。
总之,先夸赞一番准没错,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哈哈哈……”闻言,穆奇竟大笑了起来,因为实在忍不住了。她在说谎!
而且漏洞百出。穆奇一听便知道,诺罗肯定没有跟这位美人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因为她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诺罗,更不了解他。
最可笑的是,她竟然说诺罗称赞他!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在记忆中,诺罗一直都是冷漠而尖锐的,宛如行走的冰山,就算是再欣赏的人,他也不会开口称赞,他只会默默地以信任的方式来表达对身边人的赞赏。
退一步来说,假使某天诺罗忽然对谁萌发赞意以至开口夸奖,那个人也绝不会是他穆奇·阿瓦尔。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并不是说诺罗讨厌穆奇,而是因为穆奇曾经当众
“得罪”过他,令他至今都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八年前,在努兰德和可农的对战中,诺罗率领的金格勒家族军队,击败了穆奇所带领的可农军。
那场战争是穆奇与诺罗的首次交锋,也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败绩。可农王听信了那些嫉恨穆奇的贵族们的谗言,认定穆奇勾结外敌、故意败给努兰德,于是就剥夺了他的贵族头衔,将他投入了监牢。
随后,诺罗却以自己从可农夺来的三座大城,向可农王换走了穆奇。穆奇向来胸怀坦荡,纵使深陷牢狱,依然从容自若,不曾绝望。
在内心深处,他有种强烈的预感,知道终有一天,一定会去他想去的地方,过他想要的生活。
无论多少财富和权力都无法令他沉迷,无论多少恶意诋毁和道德欺压都无法令他屈服,他唯一渴望的只有自由。
除了征战以外,穆奇平素最大的爱好可能就是美人和佳酿了。记得诺罗派遣使者——凯拉斯·珂莫兹到可农的监牢里去接他的那一天,他睡得正香,那位使者摇醒他,让他跟他走,睡眼朦胧的穆奇竟开口就问:有佳酿吗?
你先拿点佳酿来提提神,我就跟你走。使者没办法,只好让人给他找来了一些上好的佳酿。
喝完之后,穆奇果然守信地跟着使者离开了监牢。在从可农去努兰德的路上,他仍是常常找使者要佳酿,若是味道不足,他便不会满意。
于是,在进入努兰德边境的时候,穆奇又躺在运兽车上醉入了梦乡。使者没办法,只好连人带车一起拉到了正在边境上等待他们的诺罗跟前。
诺罗从未见过如此放纵的家伙,望着他衣装不整、慵懒不羁的模样,就恨不得立即将他丢到军中、鞭笞三百。
这么想着,诺罗便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左手,一把抓在穆奇的衣襟上,用力将他拽了起来,接着右手便在穆奇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冷着脸叱道:“你给我醒过来!”沉醉的穆奇微微睁眼,朦胧地望了诺罗好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醉言醉语道:“美人,过来陪我睡一会儿……”说着,他竟抬起手臂揽住了诺罗的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金格勒家族军队面前,对着诺罗的嘴唇吻了上去……但很快地,未等惊呆的诺罗有所反应,他就已经松开了手,
“咚——”地一声倒在车上,又睡着了!原来,他根本没有清醒过,由始至终都是在做梦!
这位在东大陆赫赫有名、从来无人敢轻视分毫的权势滔天、高傲冷漠的金格勒家主,何曾遭遇过如此诡异而无礼的对待?
诺罗登时便愣住了,全军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全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诺罗猛然回神,一把将那个依旧做着美梦的家伙从运兽车上拖了出来,重重地摔到地上,然后又惩罚似的接连踢了好几脚。
醉梦中的穆奇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之后,才终于悠悠转醒。他茫然地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突然觉得浑身都有种莫名其妙的痛感,头顶上还传来一股无法忽视的压力,他本能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绝色美人正居高临下地怒视着自己,穆奇霎时惊艳了,只觉得天地都失了色,他不禁暗自诧异:我何时竟得罪了这样一位美人?
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
“你说什么?”美人冷若冰霜地打断了他的遐思。
“啊?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哈哈哈……”穆奇就这样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诺罗,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是及时认了错,却全然不记得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自那以后,诺罗就未曾给过他好脸色。
这件事情的真相,后来还是凯拉斯·珂莫兹告诉他的。好在诺罗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他向来公私分明、任人唯贤。
因此,放纵不羁的穆奇才能逍遥至今。放眼整个东大陆,胆敢在诺罗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人,迄今为止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老实说,穆奇对诺罗始终都是心存感激的,否则,又怎会死心塌地追随诺罗这么多年呢?
回忆结束,穆奇收住了笑声,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他没打算揭穿眼前这位雌性的谎言,但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戏谑的光芒,接着说道:“嗯,你说的没错,我与诺罗并肩作战多年,感情深厚,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在美人面前称赞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不过,美人在这里和我说话,就不怕阿克罗伊大人不高兴么?”
“大人请别误会!”索雅急切地解释道,
“我并不是服侍阿克罗伊大人的奴隶……我原本也是贵族,但被坷拉囚禁在伊赛的王宫里,后来遇到阿克罗伊大人,我才有幸来到了努兰德。”
“是么……”穆奇突然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原来你不是罗德身边的美人啊。”
“当然不是!”索雅走近两步,抬头望着穆奇,试图从他眼中找到对她迷恋的神色,可惜没有!
她不由得有些焦急,于是大胆地暗示道,
“但如果大人愿意,我可以去服侍大人……”闻言,穆奇但笑不语,伸手捏住索雅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然后慢慢地低下头……索雅不禁暗自欣喜,觉得这位大人果然是对她感兴趣的,看来恢复贵族身份已是指日可待了。
然而,当穆奇那张刚毅的面庞,离索雅的脸几乎只剩两个拳头的距离时,却突然停住了。
他仔细地端详了半晌:手中这张年轻靓丽的脸皮,果然无论如何也掩不住这位雌性满腹的无情与两眼的虚荣。
随后,穆奇缓缓地拉开了距离,嗤笑道:“呵,可惜,我已经见识过了真正的美人,庸俗之物再也入不了我的眼……”穆奇松开了捏在索雅下巴上的手,随即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又笑了笑。
索雅完全猜不透这位贵族到底是什么意思,言辞真假难辨,不由得急火攻心,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贵族小姐脾气噌噌地冒了出来,难以置信地质问道:“庸俗之物?你若是不觉得我美,那天为何多看了我一眼,还口口声声地喊我‘美人’呢?”
“啊?”穆奇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
“难道只是因为我多看了一眼,又喊了几声‘美人’,你就以为自己真的很美吗?抱歉让你误会了。其实,凡是不知道名字或根本记不住名字的,我都会习惯礼貌性地称为‘美人’。”
“你——”索雅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这个人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在戏弄她,顿时倍感耻辱。
望着那道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的索雅气极了。她只不过是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努力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为何屡次受挫呢?
她实在不甘心,不禁恨恨地发誓:“我生为贵族,难道不该一辈子都是贵族吗?凭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地向别人祈求我本该拥有的东西?我不服气!我绝对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恢复贵族身份,让奴隶们来服侍我,再也不要像今天这样低贱地讨好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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