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消失的斯魔格祭司又回到了众人面前,这时他手中多了一个已裂开卵壳。卵壳的内墙和外壁都泛着莹白色的光泽,偶尔还有些彩虹色的流光一闪而过,恍若宝石,纯洁而耀眼,看似十分珍贵。
“这就是卵果的外壳么……”这回不用祭司解释,未来•苏卡兰纳就已经明白了,因为那质地与他手中的匕首一模一样,正是如此,他才倍感震惊,“难道说,流光族的婴孩都必须拥有破开卵果外壳的力量,才能从里面出来么?”
“是的,”帕瑞蒂安祭司解释道,“流光人出世时,会本能地利用灵魂中的魔性力量来突破束缚。但出世之后,这股力量也会本能地遵循生存法则而陷入休眠状态。直到成年时,才被祭司再次唤醒,并开始学习如何使用这股强大的力量。”
未来•苏卡兰纳已经十分清楚,自己手中的这柄匕首究竟有多坚固。它不仅削铁如泥,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它身上划出哪怕一点点痕迹。更令他惊异的是,一个小小的流光族婴孩,竟然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破开如此坚固的卵壳,才得以顺利出世,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但如此坚固的匕首,究竟要借助何种利器才能打造呢?”未来不禁疑惑道。他知道流光人不曾打造过兵器或任何利器,所以这柄匕首定然是斐氻人的杰作。
“若是莱佩濂人的话,并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法。唯一的途径,就是利用破开后的卵壳碎片相互打磨,经年累月之后,才能磨出这样的形状。而其余的碎片,应该早已在打磨的过程中抵消了,绝不会留下任何一粒粉末。”帕瑞蒂安祭司解释道。
原来这柄匕首的打造过程,远比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这大概是一千多年前,斐氻人的祖先从流光之星带回来的卵果外壳吧?说它是斐氻族的传家之宝,一点也不为过,但既然如此珍贵,施伽氻和阿西为何会交给他呢?未来•苏卡兰纳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又问道:“祭司,这卵果外壳……是否还有别的什么用处?”
“用处?”帕瑞蒂安祭司那双狭长的眼眸中闪耀着蓝宝石般的光芒,他俯视着跟前的莱佩濂人,稍微思量了一下,说道,“于流光人而言,卵果的主要作用在于保护未成形的婴孩。孩子出世之后,我们通常会将卵壳化成粉末,撒在生命之树下,转化为生命之树的养分。不过,对莱佩濂人而言,用处倒是有一些的。”
闻言,未来倏地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帕瑞蒂安祭司。此时此刻,他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有些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个答案对于自己来说,可能将会非常重要。
但接下来为他解惑的并不是帕瑞蒂安祭司,而是旁边的斯魔格祭司。
半实体形态的斯魔格祭司,虽然看似有些诡异,尤其是对于那些初见者来说,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事实上,他是非常温和的,尽管眼眸空空如洞,却能看透一切。他的声音和形态一样虚无缥缈,时而仿佛近在耳畔,时而仿佛远在天边。只听他缓缓地说道:“流光之星上所有的生命,皆与生命之树息息相关。流光人的卵果在脱离母体之后,便会放到生命之树上,由树叶包裹,以帮助吸取生命之树给予的养分,直至孩子破卵而出。因此,卵果的外壳同样饱含着生命之树的血液,只是被固化了而已。既然你知道生命之树的血液能够修复莱佩濂人受损的躯体,那么,应该也能猜得到,他同样能够清除各种病毒,净化莱佩濂人的躯体。”
“清除病毒……清除病毒……清除病毒……”这几个字仿佛活了似的,交织着期待与恐惧,在未来•苏卡兰纳的脑海中反复回响,令他悲喜交集。犹豫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问道:“祭司的意思是,我体内、背上的那种病毒……也能彻底消除吗?”
斯魔格祭司微笑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其实,未来根本无需怀疑,这位能够看透灵魂的流光族祭司,必定早在去年初见之时,就已经看穿他这身薄薄的衣物之内的皮肉了,甚至是骨血。
未来•苏卡兰纳百感交集,或许是绝望了太久,真正看到希望时反而惶惶不安起来:真的可以不用再忍受那种灼热的疼痛了吗?真的可以不用再背负先祖们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谎言,以及在获知真相后所承受的沉重的屈辱感了吗?终于可以抛弃那些自己从来也不想要的东西了吗?
在心里挣扎了许久,当他再次抬头望向斯魔格祭司的时候,眼中已换上了坚定的神色:“我该怎么做?若是能够清除这身病毒,即便是削皮剔骨,我也心甘情愿……”
“呵,”斯魔格祭司轻笑道,“不必那样做,只需将卵果外壳化为粉末即可。”
直到今日,未来•苏卡兰纳才总算明白了施伽氻和阿西将这柄匕首交给他的真正用意。他并不知道,需要经过多少代斐氻人长年累月的打磨,才能造出如此珍贵的一柄匕首。但或许早在一千多年前,斐氻人就已经知道,流光人的卵果外壳能够代替生命之树的血液用于疗伤了。然而,他们却没料到,回来之后竟找不到任何能够切开卵壳的利器。大概是在想方设法的过程中,斐氻人偶然发现,两块卵壳碎片互相摩擦能够渐渐彼此抵消吧?所以,结果除了这柄小小的匕首以外,连一粒粉末都没留下,斐氻人想将它作为灵丹妙药的企图也随之破灭了。
在过去与斐氻人一起生活的将近十年间,未来•苏卡兰纳时常遭受病毒的折磨,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殊不知施伽氻和阿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们却苦无办法,因为其余的卵壳碎片都早已抵消了。就算没有抵消,斐氻人也没有能力将它打磨成粉末,向流光人求助是唯一的办法。
然而,这也不是施伽氻和阿西将匕首交给他的真实目的。他们确实想帮他消除病毒带来疼痛,但并不仅仅于此,尽管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他此刻已经恍然大悟。施伽氻和阿西一定是希望当年那个浅薄无知的他,能够试着与流光人相处,并在慢慢了解流光人的过程中,亲自发掘历史的真相。如果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观念,今天也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更无从获知解毒的方法了。如果他无法认清事实,彻底抛弃过往那些可笑的贵族尊严和本位正义观,并虚心向流光人求助的话,那么,他将继续背负祖先的谎言和这身疼痛,直至死亡。施伽氻和阿西的用心良苦,令他再次自惭形秽。
“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到足以洞悉一切的时候,他们却总是无声地提醒着我,其实我依然很浅薄……”未来•苏卡兰纳幡然醒悟,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双手捧着那柄珍贵的匕首,再次递向斯魔格祭司,诚恳地请求道,“请祭司帮我除去这一身病毒吧!”
斯魔格祭司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望向雄性形态的帕瑞蒂安祭司。帕瑞蒂安祭司会意,单手接过未来•苏卡兰纳递出的匕首,然后用力一握,再次张开手时,那柄匕首已经化成了粉末。
斯魔格祭司将自己手中的卵壳,转身递给了站在后面的复性形态的帕瑞蒂安祭司。然后,他回身从雄性形态的帕瑞蒂安祭司手中取出卵壳粉末,随即,粉末迅速地消失在了斯魔格祭司那只烟雾般的手里,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烟雾哪些是粉末了。
未来•苏卡兰纳并不清楚斯魔格祭司将如何使用这些粉末,更不知道治疗过程会不会疼痛难忍,但这些都不要紧。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向斯魔格祭司,然后解开上身的衣物,仿佛决心就义的勇士般岿然而立。
其余的莱佩濂人,此时均与他相隔大约二十多步的距离,几乎听不清未来和那两位祭司的交谈内容,并不了解事情的原委,都显得颇为诧异。
未来•苏卡兰纳明知这位祭司能够轻易地穿透他的身体,其实他根本无需褪去上身的衣物,或是背向斯魔格祭司。但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他内心希望祭司能看清那幅由病毒描绘出来的图画,以免留下丝毫痕迹,同时又不想让在场的任何莱佩濂人知晓他背后的秘密。尽管在身体没有发热的情况下,背后其实什么也不会显示,但他依然很在意……
不过,意外的是,整个治疗过程竟没有任何疼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无形的手正慢慢地穿透他的躯体,又穿过他的灵魂,将持续折磨了他长达二十年的疼痛一一清除。随后,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灵魂也随之清澈明亮了起来,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彻底清洗了一遍。这将是终身难忘的体验,他无以言表,唯有满怀的感激,对流光人,也对施伽氻和阿西。
“多谢祭司!”
未来•苏卡兰纳诚挚地向斯魔格祭司和帕瑞蒂安祭司道了谢,然后才转向那些正在担忧地望着他的伙伴们,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个笑容饱含着无言的感激——对那些什么也不知道、却始终信任着他的友人们的感激。
那是炎冗和桑无以前都不曾从他脸上见过的一种神色,他们不禁跑上前去,张了张口,本想问些什么,却又无从问起,只好默默地相视而笑。因为他们知道,无论这个人身上背负着多少难以言表的往事,他们之间的情谊都不会因此改变,根本无需追问,亦无需怀疑。
这时,穆奇忽然靠近诺罗,低声问道:“诺罗,你认为他应该姓什么?”
诺罗望着前方那几个佳宁人,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不知道,但不管他姓什么,对我们来说其实都不重要。”
“我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传闻……”凯拉斯说道,“不过年代已久,根本无法查实。”
“你想说的是和莫比尼灭亡有关的那个传闻么?”诺罗敏感地问道。
“嗯,据说当年赫里岚谛和霍克兰德争夺莫比尼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掠夺造船的木材那么简单……”凯拉斯点到即止,毕竟只是个猜测,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早就难以查证了。
诺罗冷然道:“若真是那样的话,赫里岚谛王这些年岂不是寝食难安了?”
“这与赫里岚谛那个暴君有什么关系吗?”穆奇不禁好奇地问道。
“这件事回去再说……”诺罗显然不想在这种场合讨论那件事情,“无论他姓什么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的度量、见识与才能。”
“呵,你说的没错。”穆奇也意识到现在确实不太适合谈论这个,于是便匆匆结束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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