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折娇

第161章 顾郎,我好疼呀

    
    贺沉珠挣开他的手。
    这么多年宫中冷暖,她早已锤炼成铁石心肠,对她而言,元成璧只要乖乖按照她铺好的路走就行,他虽然性子古怪,可一颗心到底是善良的,他能当一位好皇帝。
    若是脱离原本的道路,那么他便成了她的累赘。
    她看了眼天色,道:「殿下该回去了。」
    元成璧有些懊恼。
    他不甘心地凝了一眼贺沉珠,才怏怏不乐地离开。
    乌云如山倾般压境,傍晚的洛阳城越发昏暗。
    一丝冷雨被风吹进回廊,落在贺沉珠的手背上。
    她仰头望向天空,这场雨终于来了。
    「下雨了!」
    铜驼街头,贺瑶握着一根大羊肉串吃得正欢,突然察觉到脸上一凉。
    她仰起头,满天雨丝绵绵密密地落下,打湿了少女的鬓发。
    周遭店铺纷纷提前点上灯盏,蜿蜒向前不见尽头。
    贺瑶正要往家的方向跑,远处遥遥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地动山摇似的摧城而来。
    贺瑶下意识回眸——
    一根锋利的羽箭呼啸着刺破空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铜驼街!
    喊杀声震天!
    来自北方的蛮族士兵竟然突破了城门防守,大摇大摆地杀进了城内!
    他们高鼻深目,编着细辫穿着兽皮,高高挥舞起弯刀、长矛、皮鞭等物,满脸横肉的脸上翻涌着即将狩猎的兴奋和嗜血,仿佛整座城的女人、财宝、粮草,都将被他们俘获。
    谁也没有预料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街上响起惨叫,百姓惊慌失措地逃进房屋楼阁,紧紧锁上门窗试图抵御这群狩猎者。
    街面只剩下贺瑶一人。
    那根羽箭恰巧穿过她的羊肉串。
    她低下头。
    那么肥、那么香的羊肉串,她才吃了两口,就被射落在地。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我的羊肉串……」
    下一瞬,她猛然抽出背负的红缨枪,敏捷地一跃而起,凶悍地迎上袭来的悍匪:「你们干的好事!!」
    洛阳城破。
    守城的将军被张台柳召进宫中,北边疏于防守,因此才给了蛮人可乘之机。
    此刻北城楼尸横遍地,一名小兵苟延残喘着从血泊里面爬起来,挣扎着点燃了烽火。
    天穹昏暗,满城风雨,山河幽莽。
    自洛阳起,一座座烽火台被次第点燃,像是黑夜中睁开黄彤彤巨眼的游龙,蜿蜒着向中原大地咆哮而去,把蛮人入侵的消息迅速带给了各地的诸侯藩王。
    琅琊郡外。
    元妄集结了兵马,原本打算三日后进京,陡然瞧见烽烟四起,立刻意识到了危险。
    不再多做停留,随着鼓点声起,数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涌向洛阳。
    元妄提刀纵马,银盔下系着红缨在夜色中化作一缕野风。
    昔年在扇纸上看过的锦绣山河呈现在眼前,当白马跃过一重重山一重重水时,少年肩负家国重担,已非旧日赏花弄月睥睨四野的盗贼。
    天色熹微时,这场雨终于停歇。
    城破了。
    熙攘繁华的都城,一夜之间化作残垣断壁。
    满城牡丹埋在了尸体和砖瓦之下,大火烧着绵延不绝的楼阁房舍,酒肆里永远旋转的胡姬化作一滩比红罗裙还要鲜红的血,曾经最热闹的戏楼妓馆人去楼空,烧焦的琵琶半掩在废墟里,琴弦早已折断,依稀可见一只焦黑的纤细骨手还紧紧扣着琴橼。
    城门破碎,寺庙坍塌,连那俯瞰众生的金身佛像
    ,也被刮去了金衣。
    一只黄鹂鸟穿过诡异昏暗的黎明,落在长街巷尾,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街边,贺瑶浑身浴血蓬头垢面,屈膝坐在门板前面喘气。
    门板后面躲着一群小娘子和小孩儿,此时吓得连啼哭都不敢,生怕引来掠夺者。
    休息够了,贺瑶撕下一根布条,慢吞吞挽起乱发。
    虽然她的红缨枪折断了,但是她杀了上百个蛮人,算起来一点儿也不亏。
    只可惜人单力薄,不能救下更多的人。
    她拿起半截红缨枪,迟疑地望向皇宫方向。
    这个时候,蛮军大约已经杀进了宫。
    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阿姐现在怎么样了……
    皇宫。
    到处都是杀烧掳掠。
    中原的富贵迷了人眼,哪怕是挂在檐角的青铜铃,他们也要想办法抠下来带走。
    宫人们抱着包袱四处逃窜,或有不幸的,没跑出多远就葬身在敌人的弯刀之下。
    晓风轻寒。
    雕梁画栋的殿宇高阁内,一名宫女哭着跪倒在地:「那些人快杀到后宫了,娘娘,咱们赶紧走吧?!」
    张台柳视若无睹。
    她从箱笼里挑出一件华贵的石榴裙换上,又坐到妆镜台边梳妆打扮。
    宫女见实在劝不动她,只得狠了狠心,自己逃跑去了。
    张台柳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张胭脂纸,檀口轻张地抿了抿,一点朱色更显容颜殊丽。
    她是王朝最美的女人。
    即便岁月老去,她的美貌也依旧傲人。
    她满意地站起身,含笑望向坐在角落的男人:「你瞧,当初你若没把我送进宫,今日也不会国破家亡。顾六郎,你可曾后悔?」
    顾准看着她。
    眼前的女人陌生而又熟悉,可爱而又可憎。
    可今日种种,都是他亲手种下的因果。
    今生也好,后世也罢,世上所有人都有理由、有资格憎恨张台柳,唯独他没有。
    他沉声回答道:「日夜后悔。」
    不仅是因为山河破碎,还因为他的心。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张台柳挑了挑柳叶眉。
    可不知怎的,她并不开心。
    她望向雕花窗外,那些逃命的宫人正在被追杀,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上,一滩滩血泊像是开到荼蘼的牡丹花。
    往日看人死于非命,她只觉凄艳绝伦痛快绝顶,可是今日瞧着……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表情呈现出残忍的天真:「一点都不美。」
    顿了顿,她低下头,把事先准备好的火油泼洒在地。
    顾准看着她拿起那根还未燃尽的蜡烛:「阿柳……」
    「我活不下去了,世人也容不得我活下去。」张台柳看向他,「你呢,你是走是留?」
    她弯着丹凤眼笑,笑着笑着,两行泪珠子突兀地顺着雪腮滚落。
    她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从十六年前进宫那日起,她就已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顾准沉默以对。
    于是张台柳松了手。
    随着蜡烛落地,猩红的火焰瞬间燃起,顺着重重纱幔,逐渐包裹了整座宫楼。
    「顾郎,我好疼呀……」
    女人呢喃,一如当初年少时,石榴花树下的呢哝软语。
    一只大掌牢牢牵住了她的手,把她带进自己的怀中。..
    顾准紧紧抱着她。
    她犯了那么大的错,纵然***,朝臣
    也不会放过她,青史也不会放过她。
    而他亦是千古罪人。
    他们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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