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谷雯提着自己心爱的长弓,猫着腰走在树林间,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哪怕是一片树叶飘落,或是一片灌木丛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她都会立刻寻找掩体蹲下,随后扣箭拉弦,随时准备还击。
安静的森林里,除了若有若无的风声和树叶在风中的“莎啦啦”的声音,就只剩下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她听着自己的脚踏入枯叶中发出的细碎声,单调而使人感到恐惧。仿佛每走一步,就离死神更近了一步。每一声脚步声,都有可能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声脚步声。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好——拿着长弓的她,不像是猎人,倒更像是猎物。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加快了脚步。在这样的山林里,忍者出身的她明明该比那个洋人长弓手更加灵活和如鱼得水才是啊,怎么可以如此束手束脚。
杉谷雯在山林家快速穿梭,无时无刻不盘算着自己如果突然遭遇袭击该如何躲避——不过这似乎不是很重要,因为查理手上只有一箭,不会有后续的进攻。那一箭如果能射中自己,一切都完了。射不中,查理就输了。
不过即使这样,杉谷雯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她明白,对于一个神射手,一箭就够了。查理作为一个弓箭手,居然能够在使用铁炮的对战里——而且还是在忍者最喜欢的山林地形里击败他名冠甲贺的父亲,这样的实力天下又有几人能出其右?
“他会出现在哪里?”
杉谷雯不安地自言自语了一声,随意地扭头向右侧看去——却突然发现远处的山石上有人影闪动。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猛地拉弓,在拉弓的瞬间借着扭腰的力道调整了方向,一箭就朝着那边射去。但是那个人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射来的一箭,一个猫腰就躲了过去。
“不能放他跑了!”好不容易捕捉到查理踪迹的杉谷雯自然不会放他离开,立刻弯弓搭箭地追了过去。原本还缓慢有序的脚步声顿时变得杂乱无章,一地枯叶都被她奔跑带起的疾风所扬起,在尘埃落定后缓缓落下。
她一边快速奔跑,一边努力竖起耳朵来捕捉远处的脚步声——那肯定是他的脚步声了。脚步声也很急促,速度和自己的奔跑速度大概差不多。听脚步声的方向,他似乎正在往西北的方向跑。如果要从那个山坡跑向西北,必定会路过那条小溪!
脑内电光火石间蹦出的想法,被少女立刻付诸实践。她在奔跑时猛地踏上前方的一块青石,随后高高跃起,让自己的胸口能够高出前方的灌木。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早已弯弓搭箭的她猛地拉开了弓,用极为夸张而舒展的姿势射出利箭,把箭矢射向了那条小溪。
随后,她就随着重力而落到了地上,没办法看到这一箭的战果如何。不过,虽然没有听到惨叫声或是箭矢没入肉体的粘滞声,但是她还是听到查理的脚步声忽然凌乱了一下——看来那一箭差点就射中他了!
杉谷雯兴奋地追了上去,拐过好几个弯,跳上了查理刚刚路面的山头,发现了查理的确正向着自己预判的方向转移。她立刻再次连开两弓,射向查理远处的背影,不过都被意识到身后有人的查理给躲了过去——他跳到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杉谷雯立刻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灌木丛进行了三次盲射,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射中人。这是,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孟浪地射箭。她用手摸了一下箭壶里的箭羽——只剩下四支了。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她此刻站在一块醒目的山石上,一旦查理回击,肯定是躲不开了。她的身份不只是一个可以从容射击的猎人,同时还是一个被追杀的猎物。想到了这一点,杉谷雯立刻跳下山石,在掩体间反复穿梭,向查理刚才跳入的那片灌木丛前进。
然而,等她赶到灌木丛后,却发现查理早已离开。她根据脚印和其他留在当场的痕迹判断,查理估计是向着东边树林深处的方向离开了。就在她起身想要继续追击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说不定查理已经料到,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来盘查脚印呢。杉谷雯仿佛听到耳边风声一紧,紧接着额头就传来剧痛——不过她想象中的那支箭并没有射来,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明明他一箭都没有射…”杉谷雯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吓成这个样子,“真是…”
她于是追寻着查理留下的脚印,一路跟踪而去。然而,查理似乎跑过了一条小溪,在小溪里蹚水走了一长段,脚印再次消失不见。杉谷雯在小溪边寻找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片被水浸湿的深色泥土,看来查理是在这里登岸的。
她抬头向着前方望去,忽然有了一种预感——右前方有一处小高地非常适于狙击手狙击。如果她是查理,就会选在那个地方。于是,她立刻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个高地,打算一看到查理露头就是一箭射过去。果不其然,大约在她瞄准完成的几个呼吸后,一个影子在那片高地的背后晃了一下。杉谷雯立刻一箭射去,兴奋地等待着射击的结果——却发现那支箭射在了一根树枝上——那是查理拿来当掩护的。
杉谷雯立刻感觉事情不妙,匆忙一个俯身鱼跃躲到了一块石头后,以免被查理回击射中。现在,攻守的形式以及颠倒了。她过于草率地射出了刚才那箭,没有命中人,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此刻,她躲到了一个附近都没有什么其他掩体的石头后面,没办法转移了。只要查理站在一个高处,弯弓搭箭瞄准这块石头,杉谷雯就是在劫难逃——因为躲在石头后的她,已经不知道查理会在哪里出现了,即使想拉弓对射也不知道瞄准哪里。而她的位置,却是板上钉钉。只要一露头,就会被查理射中。
杉谷雯背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努力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右侧有一颗老树,树枝已经有些腐朽。她灵机一动,把一支箭搭在了弓上,狠狠地一拉弓,射向了那支巨大树枝的根部。木头崩裂的声音传来,那树枝摇摇欲坠地垂了下来,却还没有断。杉谷雯于是再次快速地弯弓搭箭,射向了那上一箭射出的断口。这一次,箭矢穿透了那枯老的树枝,那巨大的树枝从树干上跌落下来,落向了杉谷雯所在的那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大石头边上的土地里,激起了不小的尘埃。杉谷雯就趁着这尘土飞扬的一颗,快速连滚带爬地从石头后面冲了出去,躲到了另一片灌木后。
箭壶里只剩下一支箭了。
杉谷雯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悄悄地从灌木丛的缝隙间望向查理刚才所站的那块高地——此刻已经是空无一人。
“他躲在哪里?”杉谷雯一边把手伸到背后,摸着箭壶里最后一支羽箭的箭雨,有些不安地低声嘟囔了一句。现在,他和她已经是平起平坐了,都要靠着最后一支箭定胜负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侧的山岗忽然光影一闪——是人在移动。杉谷雯匆忙在弯弓搭箭的同时扭头看向山岗,却在瞬间被刺眼的阳光给照得睁不开眼。
“完了!”杉谷雯在那失去视野的短暂瞬间,头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孤零零的念头。查理早就料到了她会做什么,会往哪里躲,因此,特意绕到来到了那片山岗上。在那个位置,他是背对阳光,而杉谷雯却是正对阳光——根本没办法瞄准。
也就是在那一瞬,杉谷雯听到了利箭破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这是查理的唯一一支箭,是他今天射的唯一一支箭,可是却已经置自己于死地了。
果然,真正的弓手,一支箭就够了。而像她这样的弱者,给她多少支箭都是没用的。
可是。
“我不甘心!”
杉谷雯在最后关头,用那还稍显稚嫩的声音狂吼道。
即使没办法瞄准,她依然把弓弦拉满,这样在她被射死后,松开的手会把最后那漫无目的的箭给射出去——是,她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射中人。但是作为一个弓手,在对射里连最后一箭都没射出去,实在是太窝囊了吧!
·
利箭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在耳畔响起。
结束了。
然而,令杉谷雯讶异的是,她的耳畔却又忽然想起了弓弦断裂的清脆声。紧接着,死死地拉着弓弦的手一下子脱力般地扯了出去,搭在弓上的箭也掉了下来。接着想起的,是利箭钉在身后木头上的声音。
没有痛感。
·
“我把弓弦拉断了吗?”
这是杉谷雯的第一个念头。
“我没死?”
这是杉谷雯的第二个念头。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顶着阳光睁开了眼,发现她的弓弦已经断成了两根。而断裂处的切口,明显是——被锋利的器物给割断的。
她怔怔地望了眼远处山岗上,那个背对太阳、站得笔直、保持着离弦姿势的金发碧眼的弓箭手,又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看了眼钉在自己身后树干上的弓箭。事实,已经不证自明。
他射断了我的弓弦。
·
等到杉谷雯再回过神来时,查理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走吧,我不抓你回去,你离开吧。”
“为什么?”杉谷雯刚刚被这个洋人在箭术上羞辱般地击败了,此刻却又得知自己被放行,心里的屈辱和愤懑一时间无法抑制。
“因为你有着和你父亲一样的品行。刚才在山林里对决时,你有无数次逃跑遁入周围山区、躲开红叶军追击的机会,而你都选择了战斗。”查理朝着杉谷雯简单地行了一个礼,“这是骑士的敬意,请收下吧。也算是我还小姐的父亲一个人情。”
杉谷雯有些不甘心地凝视着查理那碧蓝的双眼,里面清澈得不带一丝杂念,有的只是对弓箭的信仰。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咬着后槽牙,向自己的杀父仇人问出了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大人,可以教教我,怎么样能把箭射得像您一样好吗?为什么即使我练习箭法练得如此刻苦,还是不行?”
查理闻言一愣,眼眶居然在瞬间湿润了一下。片刻后,一贯严肃的他轻笑了一声,对着面前的少女轻声道:
“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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