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赵彦不能再往下说了,他对日期早已没了概念,说不出现在具体是几月几号,只得模糊道:“如果臣所料不错,最近朝廷就会派人出使瓦剌,不过迎太上皇回京乃是大事,非是短时间可以商议好的,太上皇不要太过心急。”
赵彦不忍心说出实情,而且就算他说出实情朱祁镇恐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弟弟之所以不想让自己回去,是因为怕自己回去后会和他争夺皇位,所以赵彦只能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朱祁镇深深的看了赵彦一眼,对于这个自己钦点的二甲第十五名进士他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一个写故事写的很好的臣子罢了。
可是自己当初一怒将他关进囚车,还曾下令将他砍头,土木之战时他却拼了命的来护卫自己,最后还与自己一起做了俘虏,吃尽了苦头,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凭着自己的能力在瓦剌这里做到了自给自足,而如果不是靠他不时送来的吃穿用度,自己过的肯定要比现在凄惨的多。
在自己失意的时候他会和袁彬安慰开解自己,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竭尽全力的搜集药物,虽然他不像袁彬那样与自己朝夕相处,但自己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是真心的在守护着自己,这样一个赤诚之人,自己将他当做真正的朋友又如何?
同时被俘虏的其他文武大臣几乎没有,倒是普通的士兵和下级军官有不少,朱祁镇已经很少看到他们了,虽然不知道他们去向如何,但朱祁镇曾希望他们是逃走了,逃回了大明,回到了他们的亲人身边,自己这个曾经的皇帝对不起他们,将他们带了出来,却没有安全将他们带回去。
大明景泰元年七月一日,礼部侍郎李实带着国书来到了也失八秃儿。
李实并没有先去见也先,而是由人带领着来到了朱祁镇的帐篷里。
君臣见面之后先是哭泣,然后是难言的沉默。
良久之后,朱祁镇打破了沉默,他打算先寒暄几句,便问道:“卿如今官居何职?”
李实答道:“臣原本是礼科给事中,临行前才被擢为礼部右侍郎。”
朱祁镇再次沉默了,礼科给事中是七品官,礼部右侍郎是三品官,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何其之大,朱祁镇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敷衍。
难得见到京城来人,朱祁镇收拾起心绪,再次问道:“太后好吗?陛下好吗?皇后好吗?”
李实知道朱祁镇问的是钱皇后,闻言答道:“都好,请太上皇放心。”
朱祁镇心中莫名烦躁,又问道:“我北狩经年,为何朝廷不来接我回去啊?”
李实沉默片刻,答道:“臣不知。”
朱祁镇眼圈又开始红了,他动情道:“请卿回去后说与陛下知晓,也先愿送我还京,望陛下念及兄弟之情,遣人接我回去,我愿为一黔首,守祖宗陵寝亦可。”
李实闻言心中怒气勃发,他熟读《孟子》,深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言,眼见朱祁镇一副委屈的样子,实在忍不住道:“太上皇而今如此方才忆起昔日钟鸣鼎食乎?只因太上皇宠信王振故有今日,既知如此,何必当初?”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李实如此言语实在是太过尖利,饶是朱祁镇性格温和也忍不住将他深深的记在了心里,但到底错的是自己,朱祁镇在这一年时间里已经尝尽了苦果,此时李实问起,朱祁镇半是辩解半是自责的说道:“此我之过,我看错了王振,此乃实情,然则王振在时,我亦被其蒙蔽,群臣无有敢言者,今日却皆归罪于我。”
李实年轻的时候放纵骄横不知节制,曾经在游历江南的归途中险些丢掉性命,之后性格才略微收敛开始专攻举业,正统七年,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考中了进士,可以看出他还是比较聪明的,只是今日当众训斥朱祁镇,也不知李实是为博名声刻意为之还是他性格使然有感而发,总之七年之后,朱祁镇复辟成功,立时便将他罢免了,不过也只是罢免了他的官职并没有其他动作。
李实走出帐篷,看着周围简陋的环境,最终吩咐随员道:“将我等的衣物匀出几件,而后再匀出几斗米送与上皇。”
离开这里之后,李实又去见了也先,最终带着也先的一句话回了京城。
也先最后是这么说的:“你们的太上皇不是我们的太上皇,留在这里什么用也没有,还是早点把他接回去吧。”
李实应该是高兴的,因为他出使了一趟瓦剌,不仅升了官,还当面骂了朱祁镇几句,这个牛bi大了,回去后有的吹了。
也先并不傻,否则当初也不可能力压脱脱不花,成为瓦剌势力的实际掌控者,他等李实走后越想越不对,这个明国的太上皇留在自己这里只能浪费粮食,可是他又是明廷名义上的太上皇,自己也不能直接杀了他,最好的办法还是赶紧把他送走,所以他与自己的平章昂克商议之后,决定再次派出使者前往大明交涉。
也先的使者叫做皮勒马尼哈马,他曾多次随瓦剌使团来京城朝贡,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见识还是有的。
皮勒玛尼哈马来到京城后才发现,出使瓦剌的那位礼部李侍郎出发的比自己早,自己都到了京城他竟然还没到,由此觉得明廷上下对于接回朱祁镇这件事并不上心。
果不其然,来到京城后的皮勒马尼哈马并不受待见,但他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想到要是自己完不成也先交待给自己的任务,那回去后肯定会受到惩罚,所以他索性狠下心,硬着头皮去礼部见了尚书胡濙。
胡濙年纪大了,礼部尚书这个位子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养老的官职,但他平日里也会去礼部点卯坐堂,毕竟当天和尚撞天钟,食君之禄要忠君之事。
皮勒马尼哈马最终没有见到胡濙,但有人将他的来意转告给了胡濙。
胡濙觉得这件事朱祁钰办的很不好看,自己身为礼部尚书不能不管不问,便去见了朱祁钰,请朱祁钰再派一个使臣出使瓦剌。
朱祁钰并不想将朱祁镇接回来碍眼,只推脱等李实回来了再说,结果李实还没回来,从土木之战侥幸逃回来的金齿卫知事袁敏上书,愿意带着物资出塞去看望太上皇朱祁镇。
朱祁钰闻言一阵闹心,但还是表扬了袁敏的忠心,只是对于袁敏的要求却不置可否。
李实终于晃晃悠悠回来了,他陈述了也先想与大明和平共处并将太上皇送回来的愿望,朱祁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再次没了音信。
吏部尚书王直看不下去了,齿冷之余他集合了一大批大臣上书,要求朱祁钰再派使者出使瓦剌,最好是赶在冬天之前将太上皇接回来。
朱祁钰故技重施,想要靠拖字诀拖的这批大臣们没了脾气,只是关键时刻于谦站了出来。
姚夔在上半年被擢为南京刑部右侍郎,前往南京前才知道赵彦还活着,只是与太上皇朱祁镇一样成了瓦剌的俘虏。对于这个弟子姚夔还是很上心的,便拜托于谦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将赵彦救回来。
于谦正直无私的名声传遍天下,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朋友,没有城府,实际上他朋友遍天下,也素有谋略,对于人心同样看的很通透。
对于朱祁钰的心思,于谦了然于胸,平日里有大臣上书要接朱祁镇回来的时候他一直做壁上观,因为他在等一个机会,如今朱祁钰毕竟是皇帝,想要让他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很难,只有天时地利人和,挟大势才能迫使朱祁钰低头,如今机会来了。
实际上于谦并没有将朱祁镇这个过气的皇帝放在心上,如何协助现在的皇帝治理好天下,让老百姓生活的更好,这才是于谦日思夜想的事情。只是考虑到老友姚夔的请求,再加上朱祁镇身为太上皇却长期北狩,如此对于朝廷来说面上并不好看,综合考虑之下,于谦开口了。
“陛下,天位已定,宁复有它。上皇北狩经年实有碍国体,且遣使出使瓦剌乃是为了边界安定,陛下多虑了。”
于谦一开口,就知道有没有,朱祁钰一听到‘天位已定,宁复有它’这个八个字顿时心中一松,他最怕的就是朱祁镇回来后会与自己争夺皇位,而在场的众臣又大多数都是在朱祁镇时期被提拔上来的,谁知道他们到时候会不会翻脸无情重投朱祁镇的怀抱,但于谦几个字一出口朱祁钰顿时醒悟,自己如今才是皇帝,儒家最重正统,朱祁镇虽然之前年号正统,但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的天下正统在自己身上。
朱祁钰沉思半晌才淡淡道:“既如此,便依卿所言吧。”
于谦又道:“土木之战已过经年,其时朝中重臣多已蒙难,但依然多有军将臣民为瓦剌掳去,不如趁此次出使将这些军将臣民索回,以全陛下美名。”
朱祁钰想了想,觉得这不失为一个邀买人心的好办法,也先迫切求和,定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提什么过分要求,便点头道:“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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