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会上,皇帝曹芳神飞顾盼,显得格外的精神。
皇帝虽然年幼,但却聪明睿智,因此带给大臣们的压迫感一向都不轻。今天皇帝心情大好,朝中众臣自然感到轻松不少。
一些聪明的臣子已然猜到了皇帝高兴的缘故。
近日大将军曹爽主持雕刻三体石经,使得皇帝声明大显,这自然是其一。
东吴宗室大将镇北将军、幽州牧孙韶孙公礼,近日因太子孙登薨逝、国中局势动荡,忧心过度而去世,国家边境又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此为其二。
大内官张当依旧向往常一样,情绪激扬但实则机械的指挥群臣三呼朝拜,并熟练的喊道:
“诸位大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此时,被曹爽剥夺尚书职位、先贬后升,如今担任光禄勋之虚职的卢毓卢子家,第一个便离位出班奏事来了。
大将军曹爽、尚书何晏、邓飏、丁谧,以及河南尹李胜、尚书仆射李丰等人见是卢毓出班,心中顿时疑惑不已。
至于夏侯玄,则并没有过于感到意外。与司马家交手多次的他明白,这些时日曹爽步步稳扎稳打,势力越发稳固,司马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此刻慌张疑惑,于事无补,他能做的,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这卢毓先前本担任礼部尚书之职,后来大朝会上,曹爽等人设计将司马懿一党的重臣尽皆调离了中枢,卢毓的职务也被何晏所顶替。而光禄勋虽然乃是九卿之贵,但众所周知,本朝实权,实际上把握在尚书台、侍中寺、以及号称“凤凰池”的中书省这三大台阁手中,至于三公九卿之职,实际上早已沦为了那些曾经名气极高,但因年老而退休的大臣们养老的高帽。
而本朝的光禄勋一职,选举郎官武官之权早已归中护军所有,典兵宿卫、保护皇城之权也归了中领军、中护军及其麾下的武卫、中垒中坚、五校、游击、骁骑等禁军大营。因此卢毓此时此刻不过只是一个闲散之人而已,如今他忽然出班,定是有备而来。
曹芳见是卢毓出班,倒是也感到十分意外,他不禁问道:
“哦?不知卢卿有何事启奏?”
卢毓此时此刻显得极为不紧不慢,显得山高水深,让人感到深不可测,他抬眼望着九岁的皇帝,按照司马师私下安排的话语,开口言道:
“启禀陛下,此番南境前线大捷,实是国家之福、社稷之幸。然臣有些话,却不知当不当讲?”
曹爽听了卢毓这番话,狠狠瞪了一眼言行举止都慢悠悠的卢毓。此刻要不是身在朝堂,他倒是真想大声告诉卢毓:既然这话不知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了。
曹芳则平静的告诉卢毓道:
“卢卿,但讲无妨。”
卢毓等的便是天子这句话,他微微颔首,继续用他那不温不火的强调,说出了一句让曹爽、夏侯玄等人尽皆心惊不已的话: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番荆州襄樊一战,夏侯俊林身为都督,手握重兵、占据荆襄险峻地利,却怯懦畏战,龟缩城中拒不出战,直到司马太傅亲至,他这才敢出城迎敌。吴将朱然得以顺利撤走,正是因为夏侯俊林怯战之故。故臣以为,应当罢免夏侯俊林都督之位!”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顿时像是炸开了锅,朝中衮衮诸公嘈杂不已,愤怒的、惊诧的、暗自窃喜而伪装在外的、表面平静而内心忧愁的,一时之间比比皆是。
见了此状,曹芳顿时心中一怒,面色一沉。黄门令大内官张当察言观色,顿时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他清了清嗓子,而后用他那高亢尖锐的嗓音大呼道:
“群臣肃静!群臣肃静!”
满朝文武毕竟都是当朝名士、政坛老手,听了张当的提醒,他们马上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即便调整好了状态。
大将军曹爽脸色此刻非常不好看,他立刻回头,给了丁谧一个眼神。
丁谧身为曹爽的亲信心腹,自然明白了大将军的暗示。他清了清嗓子,立即便反对卢毓道:
“光禄勋此言,怕是有些不合实际吧。此番夏侯俊林身为都督,管制诸军,打赢了襄樊之战,实在是有功无过,不予以褒奖也就算了,怎可随意贬斥?如此作为,岂不叫天下有功之士心寒?”
丁谧极其高明,他一开口便点明了对方的官职是光禄勋,而早已不再是吏部尚书,如今随意批评封疆大吏,已是不该,其次,他又指出了卢毓所言的漏洞,让卢毓所言无法成为实据。卢毓闻言,一时之间反倒没有想到更好的说法予以反驳。
这时,被曹爽安排做了少府的王观王伟台,悄悄看了一眼太傅司马懿的神色,只见司马懿并没有因司马师的擅自做主而感到生气,反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就明白了司马懿的想法。
王观立即便持笏出班,开口反驳丁谧道:
“此番夏侯俊林确有功劳不假,但窃以为,他能够打败吴军,乃是沾了司马太傅亲自出征的光,司马太傅大军一到,吓退朱然,夏侯俊林这才打赢了来犯荆州的吴贼。假若此番太傅没有出征,夏侯俊林作为都督,难道就要一辈子龟缩在襄阳城中,不敢出来了吗,难道此后荆州一有战事,夏侯都督就要请司马太傅亲自出山了吗?!”
王观此言一出,蒋济、卢毓、孙资、刘放等司马懿一党的大臣们尽皆哄堂大笑了起来。
曹爽此刻心中怒极,他立即给身为吏部尚书、有选拔之权的驸马何晏使了一个眼色。何晏立即会意,他思虑刹那之后,出班反驳王观道:
“王少府此言差矣!窃以为,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此次恰好朝廷派遣司马太傅出征,夏侯都督自然要借助朝廷的军威,来稳当拒敌,此后倘若没有援军,夏侯都督自然也能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成功退敌。据王少府所言,难道我大魏将士们的命便不是命,难道就应该以硬碰硬,争气而丧命吗?”
曹爽听了何晏的话,心中一宽,点了点头。何晏的应对也极为高明,他一下子便点明了司马懿所率领的兵将乃是朝廷派遣,司马懿本不该如此居功自傲。
何晏并没有结束自己的陈述,他要趁着王观尚未想好如何反驳之时,趁势继续进攻。只见何晏立即又追问道:
“且朝廷法度,官员有司各司其职,本该各安其分,可卢、王二位大人,今日却屡屡言及选官之事,那在下这个吏曹尚书又该去行何事,难道要去管光禄勋该管的宫殿郎官、少府该管的尚方宝物吗?”
何晏此言一出,朝中众臣,尤其是司马懿门下的一众大臣,顿时无话可说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在曹爽一党以为对手不会再起风浪之时,司马懿竟然亲自开口了。曹爽心中顿时一紧,他明白,司马懿一向老谋深算,既然他选择了开口,那就一定是有了成算。只听司马懿慢悠悠的说道: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何尚书之言有理,但王少府之言也不可不察。此番臣亲自率军前去荆州督战,亲见夏侯都督之战法,窃以为其督造甲兵、囤积马匹的内政之才极为突出,而兵机将略,似乎倒非夏侯都督所专长。正所谓选贤举能,恰好朝中九卿太仆一职有所空缺,故老臣建议,可升调夏侯俊林为太仆,以积甲兵、养战马,如此则诸事协调,还望陛下明察!”
司马懿此言一出,曹爽、夏侯玄二人心中顿时一沉,二人看的通透,首先司马懿乃是先帝钦命的顾命辅臣,自然有资格选举人才,其次,司马懿明确指出夏侯儒有功,应当升赏,且入朝任职九卿,比起地方都督,可谓是各有优劣,毕竟太仆虽然也是虚职,但身为九卿,俸禄极高,且地位尊崇。这些事情姑且不论,自古以来,征召边臣入朝也正是检测封疆大吏有无反心的手段。这便让曹爽等人、夏侯儒本人都难以反驳和拒绝。
将对手从实职上调到虚高的地位,这正是曹爽及何晏等人惯用的手段。司马懿的太傅。卢毓的光禄勋,王观的少府,还有刘放、孙资二人的光禄大夫,正好都是曹爽的手笔。如今司马懿以彼之矛,攻子之盾,确实给他门下众臣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夏侯玄见事情已然难以挽回,脑中迅速飞快的运转着,他心中明白,既然荆襄换将已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那推举一位不怎么涉及两派争斗的中立大臣去顶替夏侯儒的位置,变成了此时此刻的当务之急。
夏侯玄心中思考了片刻,顿时有了人选,他此刻用眼神示意身前的李丰,并用嘴型将自己的意图告知了李丰,李丰顿时会意,悄悄的便将这个信号传达到了前排大将军曹爽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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