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站寄存店

第十一章 柴米的去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上袋子里的包子也已经凉了,留下水蒸气附在袋子里头。
    走进了一条巷子,陆叔远远得看到远一棵大杨树立在院子里头,风不是很大,树枝丫慢慢摇着,似乎在招手。
    每多走一步,陆叔的脚便多沉重了一分。
    不一会儿陆叔牵着柴米到了地方。
    那是一个老式的三合院,外面看着,有棵杨树,走近了院子里头,能看到铺子的模样。不像是老陈说的那样邪门,这三合院看上去挺好的。
    陆叔站在院子里头,环顾着四周,一块木牌上大大得写着“不问东西,存限十年”。
    “是来寄存的吗?”闻声看去,一个二十六七模样的年轻人出现在院子左边的铺子里,陆叔看那人的脸像是在哪里见过,格外的熟悉。
    “你是这儿的老板吗?这里什么东西都能寄吗?”陆叔牵着柴米,走近了铺子。随着陆叔的步子靠近年轻人,那年轻人的眼圈微微得红着。
    年轻人伸出了手示意让陆叔坐到厅堂“我是这儿的老板,你可以叫我刘述。这儿什么都可以寄存。”
    陆叔走到厅堂的椅子旁,环顾了下四周,感觉越发得熟悉,坐到椅子上后,“老板您好。我姓陆,叫我陆叔就行,我听镇子上老陈说在你这儿寄存过家谱。我今天也是相来寄存的。”说完,看向了身旁的柴米。
    “是来寄存这条狗的吧?”刘述望着地上的柴米,柴米也看向了刘述。奇怪的事是一向不亲生人的柴米走近了刘述,慢慢地蹭着刘述的腿,摇了摇尾巴。
    “看来柴米也很喜欢这儿,也很喜欢你。年轻人,我能寄存他吗?”陆叔的眼角、鼻子慢慢得红了。
    “当然可以,寄存店不问东西,你想存多久?”望着眼前这位老人,刘述的心慢慢地颤着。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寄存着。”眼中的泪水再也盛不住,滴在了衣服上,“如果可以,年轻人,你能帮我照顾好他吗?我会给你足够的钱,他也老了,没有多少年了。我想你帮我好好照顾好他。”
    “钱,不是问题。只是一只狗,寄存在这也算给我作伴,我可以免费给你寄存。而寄存在我们这儿的物件都会安然无恙。”刘述离开椅子蹲下摸着柴米“重点是你既然只是想要找人照顾它,为什么不让你的子女照顾它。”
    陆叔擦了擦脸上的泪,“我生来,就住在这云谷,五六岁我被带到一家人门口,几十年过去,经历过打仗,也看过了文革闹出的那些事。但我这一辈子都过得安安生生的,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养育了一个儿子,后来儿子也争气到了国外发展。我想我这辈子值了,不愿意打扰儿子的生活。”
    刘述递过一条手绢给陆叔,“谢谢。他叫柴米,意思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他就是我的生活。跟了我十三年了,乖得很。我有心脏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了,我什么事都安排好了,只有这柴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前些日子听一个街坊提到这儿,他说他寄存的族谱都安然无恙得过了大革命。不知怎么的,我就来了,我相信你们这儿能帮我照顾好柴米。”
    望着变了声的陆叔,一旁的柴米也蔫了一样,趴在地上。
    “行,我这能帮你寄存。跟我到内室签个寄存契就好。”刘述转身向西厢房的一个隔间走去,陆叔站起来,拍了拍柴米,又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跟着老板进了内室,刚开始是黑暗的走道,陆叔的眼神本就不好,但一旁的柴米指引着,怕陆叔摔着碰着。走进了室内一间开阔的古式房间摆在眼前。叫做刘述的男子坐在椅子上,伸手示意让陆叔坐下桌子对面的椅子。
    “那我们就开始签契吧。”从背后的柜子上,老板取下一张纸,一只毛笔,一盒墨。抬手在纸上慢慢地写着。
    “年轻人你的字倒写的好看,这年代,少有像你这样懂书法的人的了。”看着刘述在纸上留下的笔迹,陆叔不住得赞叹,或许把柴米留给这样一个年轻人,反而是件好事。
    “我的寄存店,不问东西,存限十年。契约上的日期也只有十年,十年期限一到,你来取件便好。”刘述知道,陆叔的年纪不会再有任何十年,哪怕……
    陆叔叹着气,苦笑着“怎么会有十年。我已经八十五岁了,活的够本了,再活十年,倒真成老妖精。”说罢,却抱着好奇心又问了一句,“虽然我知道,柴米也到不了十年那么久,万一这契约到了期没人来取件,你们寄存店怎么办啊。”
    刘述放下笔目视着老人慢慢地回答着,“寄存者带着缘来我这寄存店,存下这分缘,若一份缘分尽了,自然能找到另外一份缘。你在这儿签下你名字,寄存就完成了。”转过写好的契约纸送到陆叔的面前。
    陆叔听完望向柴米,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笔,看向契约上的文字:
    阴历癸未羊年,丙辰月壬子日。陆栩安寄壹犬柴米,期限十年。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陆叔在云谷站认识的人不少,少有几人能知晓他的全名,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淡淡得写了出来。
    “对我而言,我必定知道你的名字。”陆栩安想来这家店也是怪的很,琢磨了下刘述话中的意思,想着应该是作为老板该知道客人的信息吧。回过神没多想,陆栩安执着笔的手感觉越发的沉重,随着笔落书成,一大滴的泪也印在了纸上。
    “汪!汪汪!”好像知道了什么,柴米向着陆栩安叫了几声,又抬了前爪要搭在他的身上。
    见此,陆栩安再也忍不住,紧紧得抱住柴米哭得像个孩子,“柴米,你要乖乖的,可不能不吃饭,可不能赶在我前头走啊。你在这儿好好地活着,等契约到了期,我就来接你回家。”
    纸上的墨迹干得飞快,刘述收好陆栩安的寄存契,将他和柴米送到了院子里。
    陆栩安擦着蒙?的双眼,刚走向院子外面两步,后面的柴米不叫不闹,只是坐在原地望着。老人不舍得回头望了一眼,“柴米,来过,来。让我再抱抱。”柴米望了一眼刘述,跑向了老人的怀抱。“老伙计,我怎么舍得你啊……”柴米眯着眼,呜咽着舔着老人满是泪痕的脸。
    相拥了一会儿,老人再次慢慢站起来,最后望了一眼柴米,转身要离开——
    “你手上是给柴米买的包子吧。”刘述叫住了陆栩安,老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柴米。
    “对,这是柴米每天都吃的肉包子,今天的这包子都凉了。”眼神还是留在那小小的身躯上。
    “包子留下来吧,我等会儿喂它,也是你给它买的,它会想你的。”说完,刘述接过老人手中的包子,停顿了一会儿,“你的生父母,早些年来过这儿,他们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生活,如今看到你好好的,他们会开心的。”
    话声刚落,老人惊诧得看向刘述。陆叔出生后的记忆他从小便不记得,只听养父母说自己是五岁大小送达家门口的。关于亲生父母的模样,他也没有任何印象。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能感觉到你有着许多人没有的能力,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你也要健康长寿啊。也请拜托你帮我好好地照顾柴米。”
    老人从口袋中拿出那张和柴米的合照,“这是我和柴米的照片,你能帮我留着和契约放一起吗?”
    接过照片,老人慢慢地转身离开。晌午还没到,而春日的阳光却也温暖,阳光打在老人远去的背影上却避开心房那块角落。最终,老人的背影一点一点的模糊,一点一点得消失。
    院子里,柴米望着老人远去消失的巷口,趴在杨树下。
    再听见陆叔已经是一年之后。
    2004年初秋的一个早晨,来寄存的一个老太提及镇子里叫陆叔的一个老者过世,远在国外的儿子在此前连夜订了机票返乡守在父亲身边,陪伴了最后一程。
    刘述走进签契室,拿出了一年前陆栩安的契约,还有那张照片。
    不爱动弹的柴米耷着脑袋,一拐一拐得靠近了刘述,发出了呜咽的叫声。
    “你送他最后一程吧,下了那楼梯,你便能再见到他。”指着签契室房间深处转角的楼梯,刘述一手看着照片对着柴米慢慢地讲着。柴米的年纪上了限,在老人离开后的时间里,一只眼已经瞎了,另外一只也只能看见光,不能看到清晰的事物。听完刘述的话,柴米也加快了无力的四肢,奋力得走向角落的楼梯。
    “你安心吧,他的一生算是平安得度过了。”刘述望着墙,却又像望着虚无的一切淡淡得讲着。手拿着那张陆栩安和柴米一起拍的照片移向了桌上蜡烛,火苗一点点吞噬了整张照片,摇曳着红色的光,最后变成一摊灰烬。
    一个月过去,云谷站寄存店院子口挂着歇业的牌子,所有柜子架子上的东西都被搬走。那个叫做刘述的老板和那只瞎眼名叫柴米的老狗也不见了身影。
    镇子上有人说寄存店倒闭了,有人说只是暂时的歇业,而有几个人却坚信着寄存店还在营业,他们坚称回到了寄存店取件,而寄存店也是一如往常。关于云谷站寄存店的消息越来越少,最后大家都只记得一个朝西三合院在那巷子深处,而院子中间种着一棵大杨树。
    2014年春天一个早上,巷口面店的老板听见一声响亮的犬吠,老板正好奇谁家的狗走丢了进了这巷子,却看到那个久久未开的三合院打扫得干净,挂着牌子“不问东西,寄存十年”,院子里一个年轻人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坐在杨树下,旁边一直精神奕奕的棕黄色狗立着耳朵看向自己。
    “汪!”面店老板被狗这一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柴米,不许叫。”椅子上的年轻人唤了一声身边这只叫做柴米的狗,看向了院子口的面店老板。
    “你是新搬进来的吗?这院子以前就是个寄存店,没想到拾倒干净之后还挺好。”面店老板前几年刚搬到云谷站,在这巷口开了家面店,听了不少人说道巷子里头的空院子,听说以前是家寄存店,也传说这寄存店的风水不怎么好。
    “你知道不,这院子啊,风水不好。”面店老板是个大嘴巴,喜欢跟别人聊各种起奇怪事,也包括这家寄存店。
    “这家寄存店以前就是我父亲开的。”听了年轻人这么一说,面店老板像嘴里塞了根了一个大萝卜。千不该万不该,跟人家说什么寄存店,这可好,碰到人家院子主人了。老板客气得打了下招呼,离开了院子。
    后来也有寄存店的老客回来取件,看见了店老板都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得到的回答也都相同“前老板是我的父亲,我打小便住在其他地方,今年才回到云谷。”
    “哟,真想不到老板年纪轻轻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得到的惊讶声也都不占少数。
    “家父模样生的年轻,早前离开云谷站的时候已经有三十二三了。”
    “哎哟,真哒,可能我记错了。我上了年纪了,总也记不住东西,现在想来,你父亲好像是比你长相成熟看上去看大一些。”听完,老板不禁一笑。
    有些老客看到老是乖巧跟着老板的柴米,也有不禁感叹的“你父亲以前也养过一只狗,好像就叫柴米,那狗比起你这只可有岁数了,眼睛瞎了,估计搬走之后,那狗也不再了。”
    每次听完,一旁的柴米总是兴奋得摇着身子和尾巴。
    等着院子里没人,老板就会拍着柴米“你可算高兴了,人人都说你长得漂亮。”柴米只是张着嘴,吐着舌头,望着老板。
    在院子西厢房房梁上挂着一本营业执照,上面写着:法人代表,六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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