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压过石子,发出咯咯得声音。
这声音第一次如此刺耳也如此响亮。
只是坐在这里的大汉却置若罔闻,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淡然地继续吃面。
面并不多,他吃的也很慢。
马车到了道路的中间,在酒肆大门口的时候缓缓停了下来。
道路太崎岖,行路太艰苦,再加上不远处就是险道,能有机会享受片刻安逸,谁都不愿错过。
人生亦如旅途。
人生这条崎岖坎坷的道路上,又有几人能找到这样的歇脚处?
就算是好不容易能够找到,可也没有办法能够歇得下来,每个人的背后总有一条又粗又红蘸着辣椒油的鞭子在追赶着。
人生就是一条鞭子,责任、事业、家庭、未来、梦想,都是一条条鞭子。
谁能歇得下来?
谁又敢歇得下来?
马车停稳了之后,马老板走出了房间,看到了马车上的人。
马老板本以为自己就很胖了,可是看到架马车的那黑衣人打开马车的帘子,牵出里面的那个胖子时,就觉得自己十分的苗条了。
马老板以前总被过往的人称为马肥猪,马肉球。
可如今,马老板可以自豪的和这些人说,「老子曾经看到过一个比自己旁三圈儿的人,他的肥肉切下来,足够咱们一个村儿吃一年的。」
下来的是一个身材十分肥硕的人。
一个仆人似的黑衣人将他搀扶下来,马老板立刻感觉到这黑衣人非同凡响,若是一般的人,一定会被这一身肥肉砸个稀巴烂,便成肉泥,呼在他的身上,取都取不下来。
胖子穿着沉重的粗气,走到了一张桌子旁白,可他并没有坐下。
此时黑衣人拿过来了一张白玉做成的凳子,放在了他的身后,胖子才缓缓坐下。
那粗气喘地几乎和天地一同震动。
每个人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马老板走过来,还未开口说话,只听胖子道,「你真胖。」
马老板怔了怔,尴尬的笑了起来,「是啊,我真胖。」
胖子伸出了一直白白嫩嫩,戴满了珠宝玉石的手,摆了摆道,「面来。」
马老板点点头,回到了后厨。
黑衣人地过来了一块手帕。
胖子连忙拿过,像小姑娘扑粉一样擦着满头的大汗,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最近我一定又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黑衣人表示赞同道,「那你一定要想个法子多吃一点。」
这个建议让胖子忽然醍醐灌顶般的醒悟了过来,对着马老板进入的房间吼道,「再来十个蹄髈,十只肥鸡,三斤牛肉和一壶地道的杜康。」
马老板的声音传出,「好咧!」
黑衣人道,「你最近又忙又累,怎么会不瘦呢?」
胖子两条比大象还要粗的腿向一旁挪了挪,好让肥嘟嘟的肚子垂在中间,整个人顿时松快了许多,这才继续道,「再这样瘦下去,怎么得了。」
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不在家里不方便,只能少吃一些了。」
十个蹄髈,十只肥鸡,三斤牛肉,再加上牛肉面,他只能吃这么一点,因为最近他的胃口不是很好。
那颗巨大且溜圆的肚子似乎早就被他忘却了,就像根本不是他身上的一般,身旁的黑衣人更如同看不到。
可是别人却看到了。
大汉带着的所有兄弟都看到了。
每个人都在忍不住偷笑。
只有大汉没有笑。
大汉的目光看向了黑衣人,黑
衣人的目光也在同时看向了大汉。
大汉叹息了一声,手已松开了桌子上的苗刀,举起来酒杯对着黑衣人示意了一下,敬了他一杯酒。
这个黑衣人说的话很可笑,他自己当然知道,只是因为他要生活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他需要这个胖子给他生活。
一个人若是为了生活,不得不说一些让别人听了可笑可自己却觉得难受的话,就已是种天大的悲剧。
那胖子也是一个悲剧。
他要骗的不是这里坐着的人,而是他自己。
一个人到了连自己都要大声欺骗的时候,岂不也是一种天大的悲剧?
大汉似乎响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看向了苗刀上那独特的花纹。
这些事他做了无数次,也痛苦过无数次。
他似乎觉得手里的杜康不香了。
酒已无味,食也足以果脯。
他本就是个江湖人,能吃得饱喝得足,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
等一个人。
他再次从怀中拿出了那张画像。
范闲。
他需要的是来试探一下范闲的深浅,不可杀了他,但也只有不可杀了他这一条。
他早已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了。
身后又有了一个声音。
这一次是三伙人。
第一伙人,是两个和尚,他们光溜溜的脑袋闪耀着午后的光芒,缓缓走到了酒肆的摊位上,双手合十对着马老板道,「客家,来两碗面。」
马老板只答了一声,「好咧!」
第二伙人,是一些挑夫,一共四个人,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挑着一条宽大的扁担,如果不是实力强横的人,只会发出沉重的步伐,足以见得他们的实力非同一般,且并不像隐藏自己的力量。
他们挑的东西很多,有草药、有糖蜜、有花果、有棉花。
同样,他们坐在了酒肆里,对着马老板道,「客家,面来!」
马老板同样只答了一声,「好咧!」
第三伙人是五个人。
一个小姑娘和四个皮肤黝黑的山夫。
这四个山夫挑着扁担,步履艰难地走了上来,而那个小姑娘则是一个村妇打扮,一脸的哀怨,手帕还在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她的声音像一只小蜜蜂一般嗡嗡作响,身形高挑,身材也好,但就是低着头。
每个人都想看一眼。
就连那两个和尚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了过去。
这妇人就算是不看脸,都已算是极品。
胖子笑了笑,「看来和尚的嘴虽然吃素,眼睛却不吃素。」
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小,和尚也足以听得清楚,可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反应,似乎就像胖子看不到自己的肥肉一般,他们也听不到胖子的话。
眼睛毫不客气的继续看着。
山夫低声问道,「夫人,能否让我们几个歇息一下?否则这前面的山路不好走,打个盹儿,喝完面汤。」
那女子的声音宛如燕雀之鸣,颤声道,「可是……可是晚些不入了东夷城,我……我相公就不能入土了……」
山夫叹息道,「若是我们不歇息,一会儿一个不留神掉在那山涧里,莫说是入土,你家相公的尸骨都难以找得到了……」
女子啜泣道,「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怕走路,你们四个如此力大如牛,哪里走不得……不行,我再加三两银子,你们走!就得走!」
那山夫叹息道,「这不是银子的事儿,是命的事儿,您还是行行好,我们就休息
半个时辰,这样搬地快些,天黑之前准能到。」
女子看了看面前的山夫,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似乎话到这里也不敢不从,她一个弱女子如今在这山野里,更是担心逼急了对方,做出杀人劫财的事情来,于是才懦弱道,「好……那我……等你们。」
山夫们算是松了口气,四人将那棺材放在了一旁的角落里,走到了酒肆要茶要酒要面,而那小女子则是蹲坐在棺材旁边,低声啜泣。
这声音无论是谁看到了都难免要可怜她几分。
只是此时的大汉身上还有要紧事,否则大汉甚至愿意扛起这棺材带着可怜的小寡妇走到东夷城里,埋葬她的夫君,然后再将她带到自己的堂里,耐心的照顾她。
小寡妇的哭声很动人。
那两个和尚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
正在小寡妇啜泣之时,一个货郎挑着两个大篮子的花果,到了小寡妇的面前,蹲在地上,捧起了一个苹果递给了她,「吃一个啊。」
小寡妇有些害怕,低着头,那双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我……我……我不吃了……」
货郎歪着头问道,「为何不吃?」
小寡妇道,「我……我已没有银子了。」
货郎叹息了一声,还未等他继续说话,一个和尚已经走到了小寡妇的身边,低声笑道,「这位姑娘,让贫僧来帮你付这银子吧。」
他转头看向货郎,缓缓道,「请问这个苹果,多少银子?」
说着,去拿手里的银袋子。
货郎笑笑道,「不贵不贵,一颗。」
和尚有些纳闷道,「一颗?一颗什么?」
货郎道,「脑袋。」
他的刀竟从苹果之中伸出,将那和尚的脑袋干净利落地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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