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三哥的乌篷船,在芦荡转悠,只要稍稍一靠近大濠芦荡,便见有几艘黑篷船,在芦荡里出没穿梭,船上渔夫,个个面生,横眉立目,满脸横肉,一看便知不是良善之辈。
看来,一窝狼并未撤走,依旧严密监视着大濠芦荡的一举一动,认定自己还藏在这儿呢。
传令帮徒话筒里喊的“情报有误,另有发现”,是说给哥听的呀,老妖狼呀老妖狼,你也太把人看扁啦,哥没那么好骗好不好,几句话一哄,便会信以为真,忘乎所以,神智无知,一脚踏空,掉进陷阱去吧。
得,大濠芦荡让你穷几巴得瑟去,来日方长,哥暂且不跟你计较,去东边儿避避邪风再说。
沿江之东,芦荡茂密,浩浩荡荡,上百余里,有本事,上东荡来找哥吧,嘿嘿。
找着哥,算你本事。
船在行,三哥想。
突然记起,三十六计中“声东击西”一计,那些个黑船上的暗钩儿,堂而皇之,表现得太过张扬,若欲在大濠芦荡伏击哥,该当极为小心谨慎才是,鬼鬼祟祟,隐秘蛰伏,等待时机,一击得逞。怎能驾着船儿,在芦荡水面出没穿梭呢?会不会是把哥往东芦荡赶呀,东芦荡才是伏击的地点呢?
莫非芦花岛被发现了?不会吧?
世上冤枉鬼叫,碰巧偶合,奇出怪样,出人意料之事,所在多有,难说得很呀,去看看就知道了。
入夜,新月如钩,浮云若烟。
三哥回到芦花岛,点亮风灯,查看入口处插着的芦苇,一切如故,系在入口处的黄丝也未断,提灯上岛,岛上扎过帐篷的地面,如旧,只是多了些落下的芦花,没有生人上岛践踏过的痕迹,看来,一窝狼并未发现芦花岛,压根儿,也没人上过岛。
三哥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他管自搭起帐篷来。
雷公道长看在眼里,笑道:“哈哈,想不到天下第一剑,心细如针啊。”
三哥道:“小心点好。”
“小心好是好,只是太烧脑。”
三哥道:“当初,前辈若能小心点,就不会中了贼人的吹管迷药。”
雷公道长不悦道:“三哥不厚道,专挖贫道的脚底板。”
三哥道:“晚生不敢,只是提个醒,望前辈行走江湖,千万小心谨慎,常言道,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雷公道长叹口气,道:“没错,江湖凶险,魑魅魍魉,无所不用其极,即便夜间睡觉,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三哥道:“前辈所言极是,哎,今夜,不知为何,晚生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啊,怪啥怪?岛上有人来过?”
三哥道:“好像没,只是苇荡静得异样,方圆三四里地,没见着一个渔夫。”
雷公道长道:“有时人多,有时人少,像有约定一般,其实,此乃世间常有之事。武当山下,有家剃头店,有时门可箩雀,有时顾客盈门,剃头师傅纳闷,这是咋回事,要贫道给他卜一卦,贫道说,这叫人来疯,碰着算数,没个准数,也无关穷通吉凶,这个卦,没法卜。今夜的东芦荡,就是这么回事,三哥多虑啦。”
三哥道:“是嘛。”
嘴上应承,心里却不以为然。
道长看穿了三哥心思,道:“不放心,咱们就去大濠芦荡。”
三哥道:“大濠芦荡是明摆着的事,不能去。”
雷公道长道:“莫非此地暗中有个陷阱?”
三哥道:“说不好,不过直觉告诉在下,有些不妙。”
“直觉?直觉能信么,人的直觉常出错。”
三哥道:“晚生的直觉对多错少,所以,晚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其有,大不了费心劳神,信其无,却可能麻烦缠身。”
“你也怕麻烦?”
“麻烦总是越少越好。”
“不怕烧脑?”
“能不烧脑最好,该烧也得烧,总比流血好。”
雷公道长笑道:“哈哈,三哥遇事舍得烧脑,不用贫道操心,足可高枕无忧,若跟三哥相与个半月一月,贫道怕是要发福啦。”
三哥摇头道:“前辈见笑啦。”
搭好帐篷,三哥道:“前辈可在帐篷内歇息,‘二黑’留在此地,估计,前半夜不会有事,要有事,也在后半夜,晚生去周遭转转,若有情况,二黑会叫唤报警,前辈别睡得太死喽。”
雷公道长道:“哎,你咋对贫道唠叨个没完,贫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去吧,去吧,如今贫道伤已无碍,即便上来十个八个杀手,管保叫他有来无回。”
三哥递给道长一柄剑,笑道:“那是,若前辈伤重,晚生也不敢擅自离去。”
三哥提灯,离开芦花岛,又在入口处插上芦苇,上船后,吹灭风灯,独自驾着船儿,去附近苇荡巡视,熟悉地形。
三哥沿着苇荡河道,驾船向长江大堤驶去,堤上并排长着三棵高大柳树。
到了大堤下,三哥舍船登岸,站在三棵树下,北面是浩瀚的长江,江畔泊着稀稀拉拉的船只,南面是白茫茫的芦荡,夜禽时不时在芦荡上飞掠而过,万籁俱寂,江天辽阔,心胸顿感舒畅。
深秋的江风,挟着寒凛之气,扑面而来,堤上风大,不可久留,三哥下堤,准备找船返岛,忽听得苇丛中另一头,传来阵阵酣声,心生好奇,便分开苇丛,循声悄悄摸将进去,见苇丛内有一洼池塘,一叶黑篷船泊在池塘边,船上黑篷前,渔夫盘腿而坐,头靠在篷边,双手攥着一根钓杆,夜钓呢。
那垂钓熟睡的渔夫,正是暗探狗仔。
薄明中,只见池塘上的浮飘,正一起一落颤动,哟,有鱼,咬钩了。
三哥靠近船,悄声道:“老乡,咬钩了。”
冷丁,狗仔吓了一跳,一个激凌,睁开眼,见身边多了个中年汉子,以为是帮里派来的接应者,道:“啊,老兄,吓兄弟一跳,总算把你盼来啦。”
三哥一愣,他是个垂钓爱好者,一时顾不得这些,忙道:“老乡,你说啥呢,快看,哎呀,浮飘沉底啦,快,快快,提杆。”
狗仔这才双手攥紧钓杆,往上一提,竟没能把鱼拎出水面,那钓杆弯成弓状,杆头的鱼线,一会儿窜到左,一会儿窜到右,看来,水下的鱼,个头不小。
狗仔用下巴指指船里的网兜,道:“劳驾老兄,拿起网兜,看来,上钩的鱼,个头不小呀,当鱼出水时,老兄就用网兜把鱼兜上岸。”
三哥道:“好嘞。”
狗仔也确是把钓鱼的好手,钓杆牵着钓丝,在水里跟鱼时紧时松的拉扯,待到鱼儿精疲力竭之际,蓦地,一提钓杆,那鱼儿拎出水面,摆头甩尾,拼命挣扎,泼刺刺,水面上浪花飞溅,三哥抄起网兜,一下,就把鱼兜起,兜到岸边草地上,那是一条五六斤重的鲶鱼,黑背黄肚,长着黑须,张着大嘴,在草地上翻滚跳跃。
狗仔提着鱼篓上岸,一阵折腾,双手抓起滑溜溜的鲶鱼,塞进鱼篓,随手将鱼篓扔进河里,将鱼篓上的绳子,拴在船边铜环上,这才算完事,狗仔在河里洗洗手,对三哥笑道:“老兄,谢啦。”
三哥道:“不客气。”
“你叫啥?”
三哥道:“老李。你呢?”
“狗仔。”
三哥道:“哈,这名字顺口。”
狗仔道:“在我出生前,我妈生一个死一个,听算命先生说,起个贱名好养活,后来生下我,就起了‘狗仔’这个名。也怪,果然好养,连头疼脑热也少有。”
三哥笑道:“哈哈,算命先生的话,不可全信,不可不信,这回,还真说对啦。”
边说三哥边提起鱼篓看看,道:“狗仔,这鲶鱼个头真大,能卖个好价钱吧?”
狗仔道:“哪能呢,要是钓条鲥鱼,就值钱啦。”
三哥道:“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卖给东北人开的饭店,兴许有赚头。”
狗仔道:“咦,老李,你是东北人?”
三哥道:“不,我是南京人。”
狗仔道:“听口音,你也是正尔八经的南京人呀,咋知道东北人好这一口呀?”
三哥道:“码头上有两个抗活的东北老乡,听他们念叨的,大概味道不错吧。”
狗仔道:“我不爱吃,土腥味太重。”
三哥道:“好吃不好吃,也分人,你觉着腥,还有人喜欢腥的呢,听说过有人爱吃鱼腥草吗?”
“听说过。”
三哥道:“那才叫腥呢。”
“也是。”
狗仔边说边在鱼钩上穿蚯蚓,目光游离,在三哥身上时不时飘一眼,心不在焉,手指还被鱼钩扎出了血,好不容易,钩上装好蚯蚓,噗嗵一声,把鱼钩撩进池塘。
三哥觉得这个朝天鼻头,味儿不正,想起他被叫醒时说的话,便问:“狗仔,刚才你说,老兄,总算把你盼来啦,这话啥意思?”
狗仔哈哈一笑,道:“梦话,别介意。”
三哥打趣道:“你咋就想老兄,不想老婆呀?”
狗仔一个愣怔,编个故事,张口就来,道:“老婆天天在一起,家常便饭,用想么。再说,那老兄欠了老子三十两银子,说是十天就还,呸,结果,过了两个月都没还,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后来,干脆玩起了失踪,这事,老子算是吃进心里去啦,梦里见他来还钱,自然高兴,冲口就说‘总算把你盼来啦’,仔细一瞅,哎,不是,结果还是一场空,这三十两银子,算是打水漂啦。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老子得捂紧钱袋子,谁借钱也不好使。”
三哥道:“哦,原来如此。”
故事编得很溜,像真的一样,可三哥没那么好骗。
今夜有月,疏星迷离,芦荡内虽无灯光,星月朦胧间,却也依稀可辨,况且,三哥的眼夜十分犀利,虽不及丁飘蓬,却也在伯仲之间。
狗仔编的故事没毛病,有毛病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后面,似乎还藏着一双眼睛,像是在问,你是谁呀,是渔夫还是柳三哥?
只有暗钩儿才有这么游离尖利,满腹狐疑的的眼神,常人的眼神,即便尖利如钩,也不可能如此游离飘忽,闪闪烁烁,这是吃这碗饭的人,常年江湖磨砺历练所致。
无疑,狗仔是一窝狼的暗钩儿,他待在这儿干啥?
老兄,总算把你盼来啦,看来,他不是在说梦话,是在等人,人来了,想干啥?是去找哥呢,还是已经找到了哥的芦花岛?
把狗仔点翻,易容成此人,等着“老兄”来,相机行事,此法甚好,却行不通。
哥虽精于易容之道,人称“千变万化柳三哥”,乃江湖好事者溢美之辞。其实不然,若遇上长相奇特的人,却也无能为力。
狗仔,就属于无法易容改扮的那类人。
此人天生怪相,单单一个朝天鼻头,也是世间任何易容高手,穷尽一切手法,无法再造的一个妖怪鼻子;再说,即便勉强搞出一个朝天鼻头来,身材也不配,哥高挑,他瘦小,身材差异太大,即便脸相扮得一模一样,旁人一看,即刻露馅。压根儿,没法易容。
此法行不通,哥得另生一法。
好哇,哥倒要看看,他等的老兄究为何许人也?
三哥试探道:“狗仔,池塘里的鱼不少啊,你看,还没到子夜咬钩期呢,老鲶鱼就上钩了。”
狗仔生怕老李赖在此地不走,急道:“昨儿,我在塘里打了鱼窝,鱼才拢聚而来,老李,你可不能坐享其成,在这儿钓鱼撒网哟。”
所谓打鱼窝,是指预先在池塘里撒了鱼食,诱鱼在此争食窝聚。
三哥道:“狗仔,我还没开口呢,你就急眼了,你当只有你有鱼窝呀,我也有,咬钩期快到了,我得去忙活了。”
狗仔并不挽留,道:“好走。”
三哥起身离去,在苇荡找到自己的船,荡起船桨,确认身后无人跟踪,便将船划到一处茂密苇荡,芦苇水深及膝,距大堤约半里,距狗仔处也约半里,便将乌篷船藏匿其中,涉水来到江堤下,沿着江堤下的苇丛水草,摸索到狗仔垂钓的池塘旁,静观其变。
狗仔好像没了睡意,也没了钓鱼撒网的意思,他一会儿站在船头,向堤上张望,一会儿坐在船内,抓耳挠腮,却也古怪,始终没敢离船上堤,去三棵树下,看个究竟。
看来,顶头上司严令其在船上待着,不得擅自离船半步,以免被人发现,他还真的按章办事了。
此时,江堤下苇丛沙沙一响,身影一晃,多了一条黑影,其人步履矫健,径直向狗仔走去,三哥心道:看来,狗仔要等的人来了。
同时,狗仔也发现了来者,只是瞥一眼,却毫无反应,装作钓鱼模样。
看来,来者不是狗仔要等的人。
黑影来到狗仔船旁,道:“钓鱼哪。”
狗仔:“嗯。”
黑影问:“有人来过没?”
狗仔:“没。”
黑影道:“你是渔夫?”
“是。”
黑影公鸭腔,虽压着嗓门,却中气十足,瓮声瓮气,官话中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三哥一听,便知是巫山潜龙巫灵杰。
巫灵杰是个忠孝之士,想必他找哥是为了拔刀相助,以报铁云寺草堂的救命之恩。好哇,来得正是时候。
只听得巫灵杰道:“你是渔夫?爷咋看咋不像。”
狗仔道:“不像,那像啥?”
巫灵杰道:“爷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子,觉得,你像在等人。”
狗仔道:“等人?等谁?”
巫灵杰道:“一会儿起立,望望三棵树,一会儿坐下,一付坐立不安模样,像是在等情人。”
狗仔嘻一下,乐喷了,道:“哈,爷真神啦,猜个正着。”
“等谁?”
狗仔道:“等豆腐西施潘寡妇。”
巫灵杰朝狗仔左看右看,道:“哎,也不像,即便是寡妇,饿急了,也不能喜欢你这张丑脸呀,何况还是豆腐西施。”
狗仔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听说过没?”
巫灵杰道:“听说过,可你这付长相,也太离谱啦,爷不信。”
狗仔道:“那你说,我等谁?”
巫灵杰道:“得,不猜啦,烧脑的事,爷不干,天兵天将,不管闲账。”
狗仔道:“那就对喽,自己的事都管不顾来呢,别人的事,管他干嘛,吃饱了撑的呀。”
巫灵杰道:“你不这么说,爷就罢了,越这么说,爷越是要管要问,咋的,爷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
狗仔道:“问不问,是爷的事,答不答,是我的自由,爷再问,我就是不答,爱咋咋的。”
巫灵杰怒喝道:“赫,你敢!”
突地,巫灵杰一俯身,一把抓起狗仔腰带,将他的身子拎离了船面,狗仔的两条腿,在空中扎煞,巫灵杰天生神力,单臂举着狗仔,如同举着一茎芦苇,道:“再嘴犟,老子整死你。”
狗仔慌神了,讨饶道:“好汉息怒,好汉问啥,小的答啥,求好汉放过小的。”
巫灵杰这才手臂一弯,把狗仔丢进船里,砰一声,那船一阵晃动,黑影道:“贱货,跟你好言好语,还真不管用,抬不起的阿斗,非得爷发火,才认怂。”
狗仔摸摸摔疼的屁股,道:“哎哟喂,疼死小的啦。”
巫灵杰道:“你是一窝狼安的暗桩?”
狗仔道:“小的不是,小的真不是。”
巫灵杰道:“找着柳三哥没?”
狗仔道:“小的是个渔夫,找鱼,我都找得晕死,更别提柳三哥啦,要能找到柳三哥,小的还用夜钓么!”
巫灵杰问:“如果找到,你就报水道领赏,是吗?”
狗仔道:“常言道,无利不起早,不报水道报谁呀,爷深更半夜出来找三哥,不是为了钱,还能为啥呀。”
巫灵杰道:“这倒是句实话,若遇上柳三哥,不准报水道,只准报给爷,懂么,爷决不亏待你。”
“懂,懂啦。”
巫灵杰道:“爷再去芦荡找找,你小子看着点,别光想着街坊的潘寡妇,一会儿,爷再来找你问话。”
“是,小的看着呢。”狗仔只盼来人走得快点,一会儿自己人来啦,再跟你算账。
巫灵杰转身进入苇荡,沙沙脚步声响,顷刻,没了踪迹。
三哥在暗中听巫灵杰与狗仔对话,据传,巫灵杰自幼生在长江边的巫山下,不仅陆上武功出类拔萃,水下功夫也颇了得。
巫灵杰是从哪儿得到的情报,赶到芦荡来啦?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他自有他的路数。
今夜三棵树下的芦荡,会发生什么事呢?
是一窝狼要在这儿,追杀哥么?
好哇,若一窝狼真想在东芦荡追杀哥,看来,今夜会闹腾一阵子。
三哥总爱把情况预估得糟一点,这样,临事就不会乱了方寸。
可惜,这次三哥错了,他深信,一窝狼只是预判自己在东芦荡,并未发现芦花岛。
二更后,三棵树下的苇荡里,再无人踪,看来,狗仔只是一窝狼的一个暗桩,狗仔要等的人,说不定不来啦,此刻,狗仔也不急啦,只是靠着船篷,提着钓杆钓鱼,偶而,抬头看一眼高高的三棵树。
秋风呜咽,芦花纷飞。
三哥正想离去,忽地,三棵树下,无声无息冒出一帮人来,个个精壮魁梧,脸蒙黑色面罩,只露出眼睛鼻孔嘴巴,身着黑色紧身水鬼服,背插刀剑,左臂系着白布条,一手提着船桨,每两人肩扛一条手划子,足足有十五条手划子之多,其中,五人肩上没扛手划子,合计三十五人。
看来,这些人是从长江划着手划子,来到三棵树下,上岸后,扛起手划子,翻过大堤,奔赴东芦荡。
头前的带路者,只是挥手示意,带领众人,径直向堤下狗仔藏身处快步走去,只听得苇叶拍打在众人身上的刷刷声,还有沙沙的脚步声,却听不到人语声咳嗽声,这三十五条黑影,就像三十五个幽灵,动作敏捷,配合默契,进入苇丛池塘边。
狗仔迎了上去,带路者正是金毛水怪黄头毛,用手语指挥众人,众帮徒将手划子轻轻放入池塘,这些人身手敏捷,顷刻,便坐在手划子上,默不作声,手把船桨,听候命令。
黄头毛终于开腔说话了,他压低嗓门,问:“有情况么?”
狗仔道:“有。”
“柳三哥来过啦?”
“没。”
金毛水怪问:“谁来啦?”
“不认识,方脸,豹额虎眼,唇上留着短须,中等身材,彪悍精壮,一身黑色短装束打扮,背插单刀,说话带四川口音,是个四川佬。”
金毛水怪自言自语道:“半夜里出来个四川佬,他是谁呢?”
身旁的大汉道:“是巫山潜龙巫灵杰。”
金毛水怪问:“你咋知道?”
大汉道:“听孙老二说起过,柳三哥救过他一命,南不倒也救过他一命,他欠柳家两条命,这回报恩来啦。”
金毛水怪道:“咦,这不是找死么。”
大汉道:“巫灵杰有句口头禅,最能说明他的为人?”
金毛水怪问:“咋说?”
大汉道:“他的口头禅是,有恩,砸锅卖铁还他,有仇,卖房卖地干他。”
金毛水怪道:“哟,听能吓唬人的,兄弟我,可不是吓唬大的哟。”
大汉道:“待会儿,刀头上见真章,他若冒头,一堆儿做了。”
金毛水怪道:“对。”
柳三哥想:大汉是谁呢?戴着面罩,一时,认不出此人是谁。
金毛水怪问狗仔:“巫灵杰说些啥?”
狗仔道:“他要小的看着点柳三哥,有情况,报给他,不然,要弄死小的。”
金毛水怪道:“哼,想得倒美,巫灵杰去哪了?”
狗仔道:“朝南走了,只一会儿功夫,若抓紧赶,还能逮着他。”
“他有船吗?”
狗仔道:“不知道,钻进芦荡,人便不见了,走得贼快。”
金毛水怪对大汉道:“哥岛的北面有个池塘,一会儿,狗仔带路,小心被‘二黑’发现,北面的伏击,就仰仗大元兄啦,一到三更,咱们按约定办,同时出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三哥这才明白:原来,为首者是鬼头鳄曹大元。
曹大元道:“对,按约定的办。”
金毛水怪道:“我还得带另一拨弟兄,绕到‘哥岛’的东、南、西三个方向,将它包围起来,时候不早啦,在下得走啦。”
曹大元道:“好走。”
金毛水怪起身上堤,三棵树后闪出两条黑影,三人点个头,一起消失在三棵树下,估计江边堤下还集结着大批杀手。
三哥琢磨:“哥岛”是啥意思?是不是指“柳三哥藏匿之岛”?
“哥岛”北面,有个池塘?芦花岛也有啊。莫非,那人说的“哥岛”,就是“芦花岛”?只不过,我俩取的岛名不同而已。
三哥恍然大悟:对啦,“哥岛”就是“芦花岛”!
不好,芦花岛被发现了,雷公道长的伤,还未好利索,我得尽快赶回去,以免发生不测。
此时,曹大元压低嗓门,喝道:“出发!”
看来,要在这波杀手之前,赶到葫芦岛已无可能。
只见狗仔右臂系上白布条,跟着曹大元上了第一艘手划子,两名水鬼操起船桨,在水中轻轻一划,手划子电射而出。
扬子江的手划子,船身狭窄,船头尖尖翘起,船下的龙骨光溜尖削,切开水面,破浪向前。
紧随曹大元身后的三人,分别跳上其它手划子,紧随其后,手划子船队穿出池塘,进入小河,尾随前行,无声无息,连划桨的水声,轻得几乎也听不到,看来,这些人,全是金毛水怪手下的水鬼,在水上水下与其遭遇,不可等闲视之。
***
二更,月黑星稀。
大濠苇荡深处,小河边,泊着一叶乌篷船。
咕噜一声,小龙头身着黑色紧身鱼皮水鬼服,从水中冒出,手抓船帮,耸身一跃,上了船,这是他第三次返回乌篷船,道:“不好。”
南不倒隐身篷内,吓了一跳,问:“出啥事啦?”
小龙头坐在船上,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渍,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怎么不对头?”
小龙头道:“濠东桥附近,常有暗探划着渔船经过。”
南不倒道:“没错,暗钩儿在找三哥呀。”
小龙头道:“有点不太像。”
“怎么不太像?”
小龙头道:“既是暗钩儿,行事该隐秘才是,不见柳三哥,决不轻易露头出手。”
南不倒道:“是呀,刚才,那些放箭的暗探,不像伏击的鹰犬,有点像在轰鸭子。”
小龙头道:“即便三哥是藏在濠东桥一带,那么一闹,也撤了。”
南不倒道:“依你的说法,伏击三哥的地点不在濠东桥一带?”
小龙头沉吟道:“对。”
南不倒道:“在哪儿?”
小龙头道:“不在大濠芦荡,在毗邻的芦荡。”
南不倒道:“芦荡老大了,毗邻芦荡指的是哪?”
小龙头道:“哪儿安静在哪儿。”
南不倒道:“安静芦荡的地儿,多了去了,怎么找?”
小龙头自言自语道:“芦荡北是长江,南岸沿江芦荡,往西去,为水道大院及码头,芦荡稀疏,难以藏人,往南去,芦荡虽密,地儿不够大,再向南,就是市区了,只有往东去,才是荒郊野地,有大片的芦荡水草,直通镇江,藏条船,藏个把人,那就难找啦,如果,我是三哥,就会藏在东荡。”
南不倒道:“对,去东荡找三哥。哎呀,这么说来,瘸腿狼给阴司鬼的情报是假的?瘸腿狼为啥要撒谎呢?”
小龙头道:“鬼话能信么?鬼跟鬼打交道,说的也是鬼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花言巧语,胡话三千,说者一本正经,听者暗中提防,全留着后手呢。哎哟喂,二奶奶呀,你却当真啦,这不明摆着的事嘛,是让水道封住大濠芦荡西南一线,切断三哥的退路,一窝狼可腾出手来,集中力量,在东荡追杀三哥。”
啥事都别想瞒得住小龙头,南不倒被他这么一点,点醒了,道:“那,那咱们快去东荡吧。”
她看看夜色中小龙头模糊的脸,暗暗钦佩,心道:这小子人小鬼大,肚里真有货。
暗夜里,小龙头身披黑袍,操起船桨,向河中轻轻一划,乌篷船便贴着水皮,如箭一般电射而去……
***
三哥在苇荡找到乌篷船,驾着船,远远尾随在鬼头鳄曹大元率领的手划子船队之后,不忙,现在是二更,离动手时间还早呢。
到了哥岛,再相机行事不迟,三哥觉得这个岛名取得不错,哥的岛,草,哥也有地产啦,干脆将“芦花岛”叫“哥岛”算啦。
月牙凄迷,疏星暗淡,芦花荡内隐约可辨。
船行须臾,距哥岛尚有一里来地,鬼头鳄曹大元手臂向身后一摆,无声无息间,尾随其后的手划子上,水鬼们如接龙一般,由前至后,俱各手臂一摆,所有手划子均缓缓停住,不走了,水鬼们的水上功夫真不赖,尾随前行,快速行驶的船,刹那间,说停就停,竟无船头船尾磕碰之声,如一条蟒蛇般,静静蛰伏在河道里。
这条毒蟒,像是在积蓄力量,随时准备向猎物,发出致命一击。
这帮杀手纪律之严明,水上功夫之精湛,堪称世所罕见。若老妖狼阴谋一旦得逞,其人唯我独尊,欲壑难填,江湖必将充满仇杀暴戾之气,杀人越货,无法无天,东征西伐,永无宁日。
三哥正这么想着,忽见为首的手划子上,鬼头鳄曹大元,手掌向河中一插,接着,自己便侧身贴着船帮,滑入河中,不见水花,没有声响,船上的另一名水贼,也跟着身子贴着船帮,侧身滑入河中,同样不见水花,没有声响。
为首的手划子上只剩下两人,一个是狗仔,坐在手划子中间,一个是水贼,坐在船尾,他俩如石像般,坐得笔挺,不敢稍有懈怠松弛,紧盯前方。
尾随其后手划子上的水鬼,也如如接龙一般,由前至后,手掌向河中一插,侧身滑入河中,所有入水的水鬼,均皆动作轻软,如水蛇一般,入水无声,也无涟漪,一旦入水,悄然消失,没了踪影。
三哥有些发愣,这是玩的哪一出?
这些人入水后,竟俱各消失不见,真有些匪夷所思,今儿个,哥碰着鬼啦,人呢,莫非这些人皆如小龙头般,在水中能待上一刻钟或半个时辰?抑或,他们是潜泳到“哥岛”去啦?
最末那艘手划子上的两名入水水鬼,距三哥较近,三哥看个真切,见俩水鬼嘴里各噙一根管子,对啦,估计所有的水鬼,都有水管,只是前面的水鬼,距离较远,哥没看清而已。
水鬼们潜入水中,嘴里噙着水管一端,水管另一端露出水面,可吸氧气,人在水中,便可潜泳藏匿,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看来,今儿平静的水面下,均皆潜伏着杀机,还真得多加小心呢。
此地距哥岛尚有一里来地,水鬼们现在是待在原地水下,还是潜泳向哥岛呢?
当然,是潜泳向哥岛。
在陆上,即便轻功如飞鸟,滑行无声,一如飞天侠盗丁飘篷之类,想要瞒过灵猫二黑,偷袭靠近三哥,也断断不能做到,因为,人身上还有气息,二黑的鼻子,狗仔的朝天鼻头根本就没法儿比,二黑的鼻子,顺风能嗅十里八里,逆风少说说,也能嗅个一里两里,不单单能嗅到人气,还能分辨出人身上溢出的善恶吉凶之气,如平和良善之辈靠近,二黑不会发声,若邪恶之徒居心叵测的偷袭,二黑的鼻子,便能即刻感应,分辨得一清二楚,才会事先发声报警。
况且,二黑还有洞若观火的夜眼,还有,贴地感应震颤的胸腹,只要人与兽的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半里之内,尽皆了然于胸,且能分辨出,来者是壮汉还是小孩,是平民还是歹徒,是老鼠还是毒蛇,无论是深夜还是白天,只要在陆地上,若妄想人不知,鬼不觉,靠近三哥,有二黑在,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么,在水下呢?
水陆殊途,在水下,声音、气息、动静俱各隔绝,二黑是猫,不是鱼,在水下行动,二黑再神,也未必能感知。
一窝狼想出此法,便是为了不让二黑发现,悄悄靠近哥岛,伏在水下,静待三更,发起突袭,打三哥一个措手不及。
亏一窝狼想得出来,此招阴毒之极,只要杀手潜伏在水下,估计二黑还真察觉不了。
三哥将乌篷船划进芦苇丛中,下船后,从小河旁的苇丛中悄悄摸了上去,当靠近狗仔那艘手划子时,蓦然蹿出,双臂一分,同时出指,笃笃连声,点了狗仔后背与水鬼前胸的穴道,二人还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便已中招,各自僵坐在手划子上,目瞪口呆,口不能言,见点穴者是个中年渔夫,手法精妙,落指奇准,二人明白,此人定是柳三哥所扮,看来,今日凶多吉少,算是活到头啦。
三哥一声不吭,取下狗仔臂上的白布条,收入怀中,依旧让他坐在船上,单臂揽腰挟起水鬼,脚尖在手划子上轻轻一点,斜飞入苇丛中,兑下身上衣裤,又扒下水鬼身上的面罩与水鬼服,套在身上,背负长剑,腰束镖囊,左臂系上白布条,一切扎束停当,便展开轻功,沿着小河,径直向哥岛奔去。
岛北有个水塘,约七八亩光景大小,三哥从苇丛中张了张,迷蒙的星月下,水塘水面一如往常,涟漪荡漾,波澜不惊。
三哥曾下水查探过北水塘的水深,深达四五丈,整个北水塘,活像一扣铁锅,边上浅,中间深。
看来,这平静的水面下,潜伏着三十四名穷凶极恶的杀手,一门心思,等待着三更到来,偷袭哥岛。
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编织得再周密的计划,只要出现一处纰漏,或一处突变,往往会全盘崩溃。
三哥正盯着水面看呢,咕噜噜声响,忽见池塘中间冒出一股黑色大水花,紧接着,哗啦一声,浮上一具水鬼尸体来,那尸体还一个劲儿的痉挛,只是已不能发声,一会儿,一阵抽搐,便再也不动了,尸体在水面上,一沉一浮的飘浮。
那是怎么了?是谁在水下杀了水鬼?对了,大约是巫山潜龙巫灵杰吧,哈哈,好戏开场喽,演的不是脚本上的情节。
大约,二黑嗅到了水面上的血腥气吧。
宁静的苇荡,忽听得二黑“喵呜”一声尖叫,叫声势如裂帛,撕裂了哥岛上空的静寂,少顷,一切复归沉寂,沉寂得如坟场一般。
三哥心道:即便神弹子雷公道长睡得再香,也该惊醒了,只要道长醒了,一时半刻,杀手们近不得身。
接着,池塘水面,又冒出两具水鬼尸体来,池塘内,黑色水面在弥散扩大,黑水是水鬼的鲜血,在朦胧夜色中,血呈黑色,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
估计,在水下,巫山潜龙巫灵杰与水贼们格斗正酣,哥的水下功夫,平平而已,不好意思,帮不上忙,不过,只要格斗双方一旦冒出水面,哥就能帮上忙啦。
三哥藏在苇丛中,目光紧盯着池塘水面,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柳叶镖,静观其变。
忽地,哗啦一声巨响,一下子,水面冒出六七个人来,背插刀剑,各自踩着水,手执匕首,围着中间一人,唯独中间那人,没戴面罩,好像是个老头。
一人叫道:“他是小龙头,别让他跑啦。”
听声音,是鬼头鳄曹大元。
中间那人正是小龙头,他身着鱼皮水鬼服,背插长剑,右手握着匕首,左臂上也系着白布条,只是脸上没戴黑面罩,左手抹一把脸上水珠,将假须假发俱各抹去,露出真面目,左右一顾,嘻嘻笑道:“哥们,一起上呀,咱们在水里练练。”
话音甫落,忽地西侧苇丛里,飞出一道青光,接着,一名围攻的水鬼,“啊呀”一声惨叫,捂着脖子,“咕噜噜”沉入水中,众水鬼大惊失色,喊道:“柳叶镖,柳三哥!”,俱各一头没入水中,五双脚,在水面一通乱拍,争先恐后,潜入水下,没命逃窜。
小龙头急了,也没入水中追杀,一时,水面上波澜汹涌,一会儿,又冒出两具尸体来。
那枚镖,其实并非三哥所发,轻巧灵动,确是柳叶镖,世上使用柳叶镖的只有俩人,一个是哥,一个是南不倒。
啊,南不倒藏在西侧苇丛中助战呢,我得去苇丛找她。
小龙头在水下,当今江湖,无人可敌,水鬼们人虽多,断乎难为不了他。
三哥暗喜,展开身法,向水塘西侧飞奔而去,先找着南不倒再说。
芦花荡里,芦苇茂密,加之夜间,要找个人极为不易,况且,战事正酣,瞬息万变,三哥飞奔到刚才柳叶镖发出处,却四顾无人,一时茫然,无所适从。
蓦然,砰叭一声巨响,哥岛之南飞出一枚响箭,在空中爆出一窜蓝色光焰,蓝色光焰,在空中游走变幻,化成一个“杀”字,悬在夜空,将整个哥岛,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在水下的水鬼们,齐地从水中钻出,发声喊,跃上哥岛,发疯似的冲进哥岛苇丛,高呼:杀死柳三哥!
距三更至少尚有半个时辰,因二黑一声尖叫,一窝狼知行藏败露,便提前发起了进攻。
一窝狼的行动计划,极为精细完备,除了首选计划外,往往有几套备用计划,当情况突变之际,便即刻采用第二套袭击计划。
只听得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刹那间,东南西三面,杀手们点燃了火把风灯,无数的手划子在河道池塘间,突然冒了出来,哥岛完全暴露在光焰之中。
西侧苇荡内,也冲出一群手握刀剑的杀手来,手中高举风灯火把,见三哥装束与自己相同,以为是自己人,便招呼三哥,一起向哥岛奔去。
哥岛西侧河道只有一两丈宽,众人一越而过。
岛上空地只剩了一架倒塌砍烂的帐篷,道长与二黑早已撤离,十余人聚集在帐篷旁,其中两三人,在窃窃私语,像是在议事。
哥岛约十余亩地大小,不大,不过,在深夜苇丛中要找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窝狼越聚越多,帐篷周遭约有三四亩地的芦苇被踩倒在地,杀手黑压压乌泱泱一片,足有两百余人,俱各戴着面罩,眼露杀气,咄咄逼人,如同恶鬼一般。
突地,老妖狼的声音在帐篷旁响起:“弟兄们,立即分列成三排,分别向东、西、北三个方向推进,把哥岛芦苇砍得一棵不剩,看柳三哥与杂毛道往哪儿藏。”
擒贼先擒王,拿下老妖狼,今儿的事就能立马摆平。
三哥移步向老妖狼靠拢,当距帐篷约一丈许时,即刻有杀手举刀喝止:“滚开,不得靠近帮主。”
三哥无奈,点点头,只得往后退了几步。
此时,众杀手按帮主之令,即刻移动脚步,一阵脚步声响,自动列成三排,向三个方向挥舞刀剑,如同割麦子一般,将芦苇成排斫倒,推进速度奇快。
看来,老妖狼的备用计划,也颇费一番苦心,事先对帮徒便有明确告知,故当身临变局之际,能处变不乱,井然有序。
三排杀手,列队搜索,一时咔嚓咔嚓之声大作,大片“麦子”,纷纷倒地,用不了多久,十余亩哥岛芦苇,将被剃成光头,到时,光秃秃的哥岛,在灯笼火把照耀之下,根本没法藏人。
藏在苇丛下的水老鼠,一时在地上乱蹿,均被砍死在刀剑之下。
不过,二黑却死不了,三哥一点也不担心。
训练有素的二黑,一旦发声报警后,会在刹那间,飞速逃离危险之地,也许,此时早已跃过河沟,不在哥岛了。
那么,负伤的道长在哪儿呢?道长伤势还未痊愈,行动迟缓,估计还在岛上。
三哥杂在西向队伍中砍斫芦苇,忽听得东边铁弹怒啸之声暴炽,一阵噼噼啪啪声中,夹杂着雷公道长的怒吼:“兔崽子,活得不耐烦啦,上呀,贫道一个一个送你们回老家。”
接着,三哥听得背后,倒地惨叫声,咒骂声,刀剑挡搁铁弹声,喝叱闪避之声蜂起。
三哥暗喜,神弹子雷公道长没事,在哥岛东头开打啦。
幸好哥岛有十余亩地大小,岛上芦苇茂密,道长可以在苇丛中与杀手,周旋一阵。
老妖狼喊道:“弟兄们,冲啊,杀了柳三哥、杂毛道,本帮主必有重赏。”
向北的队列一拐,也向东头包抄过去。
向西的队列返身,也向东扑去。
三哥正准备从中发难,助道长一臂之力,之后,再相机行事。
倏忽,西边苇丛,闪出一条汉子来,手执长剑,一出手,便砍翻了两名杀手。
向西的队列大哗,惊呼:“柳三哥在这儿呢,弟兄们上啊,别让他跑啦。”
向西的队列,掉过头来,上前围住汉子,只见那汉子从容应战,剑气如虹,出剑收剑,源自昆仑剑宗,章法缜密,长剑挥舞得滴水不漏,还时不时,有奇剑妙招出手,令对手忙不叠的后撤,闪避得慢的,即刻惨叫倒地,不是一命呜呼,就是血流如注,重伤不起,幸亏杀手人多,赶忙将伤者抬下撤离。
现场刀光剑影,灯火恍惚,令人目眩心惊,众人认定汉子正是千变万化柳三哥所扮,一时,围攻之人剧增。
至此,哥岛东头,雷公道长藏在苇丛内,暴喝连连,铁弹横飞,与杀手们周旋;哥岛西头,汉子从容不迫,一声不吭,冲出苇丛,挥剑与杀手厮杀不休。
三哥暗暗好笑,一看便知,汉子是南不倒所扮。
三哥杂在杀手中,时而上前向南不倒削上一剑两剑,时而佯装不支,后撤两步,始终不即不离,在南不倒身旁周旋,生怕有个闪失,也好出手相救。
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暗运腹语传声神技,对南不倒道:“不倒,打得好,别怕,我是三哥,在你身旁。”
三哥的腹语,只有南不倒一个人能听到,旁人一概不知。
稔熟的声音,轻快的节奏,流畅的语速,带着三哥独有的稍稍沙哑的喉音,一下子,穿透进南不倒心里,南不倒心头一甜,啊,三哥来了,他在我身边,可身边全是身着水鬼服的蒙面杀手,三哥,你在哪呀?
南不倒听见三哥腹语,自是大喜过望,却又百感交集,在此一个多月间,夫妻俩生离死别,劳燕分飞,思念情苦,偶有离梦相慰,总是乍遇又别,好梦难续,如今,人在近前,却不知谁是三哥,难免有些走神,瞬间,手中长剑一个停顿,右腋下便露出了空门。
杀手们,全是人精,靠近南不倒右侧最近的杀手,是尖嘴鳄应摸彩,尖嘴鳄更是人精中的鬼精,骨碌碌三角眼一转,便是一个鬼点子,他也不怕烧脑,鬼点子超多。
半月前在上沙,南不倒一掌劈断尖嘴鳄右腕,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右腕伤未痊愈,还上着夹板呢,他脖子上套根绷带,右臂挂在绷带内,也赶场子来啦。
他是左撇子,使的又是三股鱼叉,倒也不碍事,听说去芦荡追杀柳三哥,这种场子不上,新仇旧恨,何以得报。
爷这生,就是为了报仇,为死去的长江五鳄,报仇雪恨,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尖嘴鳄浓眉下一对三角眼,最是眼明手快,见南不倒右腋下露出一个空门,大喜,嗖一声,左手将三股鱼叉,猛力一掷,嗖一声,鱼叉向南不倒腋下飞去,这一掷,有个名头,“飞天夜叉”,最是冷门阴毒,待南不倒察觉,鱼叉锋尖已距腋下寸许,当此之际,自忖无论怎么变身闪避,终将难逃一死。
即便不死,也将重创倒地,接着,身上便会平添十七八道血口。
瞬息间,南不倒心念电转:三哥就在眼前,眼看夫妻将要团聚,自己却将撒手人寰,世上没有比这更惨的事了。
命是前世注定的,生死也是注定的,这个东西,谁都想改,能改得好一点,长一点,可谁也没法改,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哎,一声长叹,南不倒五内俱焚,眼噙泪珠,对周遭的蒙面杀手,瞥了一眼,却没法认出,谁是三哥,只有默默念叨,别了,哥……
2018/12/8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