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堂内全是迷翻倒地者。
文弱书生要你命低头看看,脚下横陈枕席的众人,左瞻右顾,找得非常仔细,又抬头察看大堂栋梁间的犄角旮旯。
要紧关头,找啥找?
忽地,身影一花,迎宾堂内多了一个老者,中等身材,年约六十,两鬓花白,面容清矍,青衫布鞋,风度儒雅,乍一看,貌似私塾课童老学究,不过,那双眼睛却十分各异,谁见了,都会莫名其妙的心头一寒。
老者双目精光四射,咄咄逼人,目光中充斥着愤懑不平,狐疑挑剔,在他眼中,世俗人物,俱各污秽不堪,不屑一顾,像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欠他多,还他少似的,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愤世心魔朱判官”。
朱判官原名朱国梁,陕西长安人,家境殷实,妻子婀娜美丽温柔,夫妻俩伉俪情深、鸾凤和鸣,朱国梁有个歃血为盟的发小,叫周俊贤,长得一表人才,是他最信得过的弟兄,事有缓急,必与周俊贤商议。
日久天长,岂知周俊贤与娇妻却在私下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将家中金银细软,搜刮一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他灌得烂醉如泥,竟双双携款私奔了。
发生这种事,对任何人来说,无异于被人背后捅了一刀,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
对愤世心魔朱判官而言,何止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而已,那一刀,将他的心捅死了,待他侥幸活了过来,却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温良敦厚的书生,竟成了一个嗜武成癖,仇视世间万事万物的怪人。
从此,在他眼中,世俗人物,俱各令其生厌,世间没一个好人,尤其是那些被人称道的仁人君子,更是一些外表冠冕堂皇,骨子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他没法不信:人有良心,狗不吃屎。
对付这些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送他们下地狱。
朱判官杀性极重,看谁不顺眼,抬手就把人灭了,至于,那对潜逃的狗男女,他更是恨之入骨,必欲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字:恨。
他把这个恨字,文在胸膛上,竖心旁为赤色,“艮”字为蓝色,意谓愤怒如赤焰,在胸中熊熊燃烧,心如亘古不化的蓝冰,无情冷酷,直面惨淡人生。
一个由赤焰蓝冰拼接成的人,注定活得十分糟糕,人生对他来说,与地狱无甚区别。
从此,他喜怒无常,脾气古怪之极。
这辈子,朱判官含辛茹苦,走遍天下海角,抱着一个愿望,定要手忍那对狗男女。
可惜,事与愿违,四十年的明查暗访,那对狗男女,如人间蒸发一般,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月前,经徒儿要你命举荐,王算盘在汤源茶馆,秘密会见了朱判官。
王算盘深知愤世心魔朱判官武功通天彻地,正是用人之际,对其礼数周到,十分恭敬,拍胸脯承诺,只要朱判官答应成为他的护法天王,麾下的黑衣卫,保证在三年之内,为其查获那对狗男女,朱判官踟蹰再三,心想:黑衣卫遍布江湖,消息灵通,找到狗男女的可能性会大得多。这么一想,他便成了王算盘的护法天王。
若没有朱判官在幕后撑着,要你命也没那胆量,敢在迎宾堂,单挑众英雄。
见要你命还在低头查找,朱判官问:“阿明,你找啥?”
要你命的真名叫“姚黎明”,昵称“阿明”。
要你命道:“师父,我,我找‘二黑’。”
朱判官笑道:“哈哈,两月前,你被二黑咬了一口,还没忘呀。”
要你命捋起右臂袖口,指指疤痕,道:“哪能忘呀,险险连腕子都咬断呢,要没二黑的一咬,柳三哥早挂啦。”
朱判官道:“得,别找啦,为师的‘美酒飘香一片倒’,人畜闻着气味,都得倒,二黑即便来了,也已趴下,快,先救军师要紧,为师还指望他找仇人呢。”
原来,那瓶“一片倒”迷香,是朱判官的杰作。
要你命道:“是。”
王算盘紧挨着柳三哥,要你命俯身拍开王算盘穴道,又将解药喂入口中,王算盘打个哈欠,从地上坐起,道:“睡得真香。”
朱判官笑道:“是嘛,那就接着睡。”
说着,两手背在身后,得意洋洋,踱了开去,对倒在脚下的雷公道长及四大门神,嗤之以鼻,心道:稍施小技,当即倒下,全是些酒囊饭袋。
王算盘道:“怎么,人全在大堂躺着啦,成何体统。”
要你命道:“军师,那是迷香迷翻的。”
王算盘这才记起,道:“对啦,你的那瓶酒,真神。”
要你命脸一红道:“嘿嘿,师父给的。”
王算盘道:“只知护法天王武功高强,原来还精通迷药。”
要你命道:“师父的道行,深不可测,阴阳八卦,奇门遁甲,无所不能,无所不通,拍花迷香,只是雕虫小技而已。”
王算盘道:“敢情好,柳三哥倒了没?”
要你命道:“怎么不倒,倒啦。”
王算盘:“杀了没?”
要你命道:“还没。”
王算盘着急道:“怎么还不杀呀,快,快快,杀了他,人呢,在哪?”
要你命道:“军师,在你左手边呢。”
王算盘将左边的人,脑袋一拨拉,见果真是柳三哥,在三哥脸上拍了一巴掌,见毫无知觉,跟死人只差了一口气,心中大快,道:“哼,姓柳的,你也有今天呀,不过,让姓柳的不痛不痒的死了,真不解恨呀。”
忽然,王算盘又记起了啥,道:“绍兴佬迷翻了没?”
要你命道:“翻了。”
王算盘道:“快,把他救醒了,他可是自己人。”
在附近,要你命找到绍兴佬,给他解了迷药。
王算盘道:“阿明过来,先把柳三哥杀了,然后,杀龙长江,我报一个名字,你杀一个。”
要你命道:“遵命。”
要你命走到三哥跟前,举剑欲砍,突地,脸色惨白,剑在空中,停住了。
王算盘道:“阿明,快下刀呀,要紧关头,怎么打起呆果儿来?”
要你命道:“不好,柳,柳三哥,在朝我笑呢。”
王算盘道:“他是在做梦吧,怕啥?砍呀,狠狠的砍下去。”
朱判官闻声,身影一花,掠到要你命身旁,道:“不会吧,这不,闭着眼呢。”
要你命道:“师父,徒儿没撒谎,你一来,柳三哥又装死啦,听说,柳三哥最会装死,当心点。”
王算盘斥道:“谁做美梦,都会笑,换了你也一样,有啥可怕的,一剑下去,灵魂出窍,一切了结,皆大欢喜,怕啥怕。平时看看,挺机灵的,一到节骨眼上,就卡住了。”
朱判官宠爱徒儿,见王算盘这么说,便道:“说得轻巧,不怕,你来试试。”
王算盘道:“咱们别争了,好不好,阿明,快快下手。”
要你命道:“喔。”
柳三哥睁开眼,又笑了,要你命闪在朱判官身后,道:“师父,看,柳三哥醒了。”
这回朱判官看清了,心道:怎么,一片倒迷不翻他?不会吧,会不会在梦中傻笑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瞬间,便改变了主意,不管柳三哥是否在做梦,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将他废了。
朱判官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柄判官笔,判官笔精钢铸就,长一尺三寸,乌黑锃亮,他俯身扬臂,向柳三哥心脉扎去。
那一扎叫“一笔勾销”,呼一声,迅猛如电。
原来,“商山四皓”来水道之前,为防要你命的迷药,全服用了南不倒的“万迷解”解药,当时,三哥与众人约定,若我装着倒下,各位全得倒下,若我起身反击,各位再起身反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务必将文弱书生要你命拿下,免得其再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三哥见愤世心魔朱判官判官笔扎下,知道利害,当即手掌一拍,身子斜斜飞起,躲过一记杀着,朱判官脚尖一点,紧追不舍,如附骨之疽,任凭柳三哥身法百变,判官笔的笔尖,距其后背命门穴,仅三寸之遥,稍一疏神,便会笔下丧生。
两人一前一后,在大堂中兜圈子,三哥施展平生轻功绝学,提起一口真气,在堂中飞奔,却始终命悬一线,徒劳无功。
此时,雷公道长、南不倒、东园公俱各从地上一越而起,东园公乃飞天侠盗丁飘蓬所扮,见三哥遇险,从地上飞纵而起,拔剑袭向朱判官后背,三人如风驰电掣般在堂中飞奔,快得几乎分不出张三李四来。
雷公道长手里掂着铁弹,却不敢轻易造次,三人身形太快,生怕铁弹出手,没击中朱判官,反倒把自己人打趴下啦。
南不倒见有道长关照,丁飘蓬出手相助,自然放心了,她瞪了要你命一眼,见要你命等人吓得连连后退。
心想,对手既已后撤,暂且搁一搁再说,当务之急,救人要紧。
首先,她为崔大安夫妇喂下解药,等夫妇俩醒了,又飞掠到小龙头、阿哈法师、四大门神等人身旁,喂药解迷。
要你命一拔苗头,见众人打着哈欠醒了,知道不妙,再不走,就走不脱了,便带着王算盘、绍兴佬逃得没了踪影。
迎宾堂成了极速轻功的赛场,眨眼间,三人奔了五圈,天下第一飞人丁飘蓬,岂是浪得虚名之辈,若论轻功,当今天下,无人能及,即便其师天山鹏仙飞祖师,也略逊一筹呢,愤世心魔朱判官再了得,轻功却不是他的拿手绝活,奔了五圈后,丁飘蓬的剑尖,距其背脊,从三寸,缩短成了一寸,剑尖散发的凌厉剑气,触得朱判官脊梁发寒。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草,莫非老夫真遇上了飞仙不成,朱判官疾地一闪,嗤溜一声,后背的青衫,被剑尖划开一条口子。
朱判官大怒,反身猛扑,铁笔狂点,笔笔真气凝聚,势不可挡,如万千马蜂,嗡嗡作声,扑向丁飘蓬,必欲将其浑身上下,戳成一张筛子不可,丁飘蓬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急忙长剑一扫,转身就逃,朱判官哪肯作罢,跟在身后穷追不舍。
三哥总算松了一口气,落地站在一旁,稍事歇息,正想上前接下朱判官,听得南不倒吟道:“日有三纯青,一刻隔一刻,眨眼已去二,劝君细思量。”
堂中已醒众人不解,南不倒发啥神经?
在这火烧眉毛之际,竟吟起诗词谜语来了。
只有三哥知道,南不倒很正常,是在提醒自己呢。
南不倒曾经告诉他:如今,你体内的纯青真气,一日之内,间隔一刻钟,可用一次,一日可用三次,每次最多可用一刻钟,若一次用时极短,仅分秒而已,不到一刻,却停而不用,也算一次。
这么算起来,体内一流真气已耗去二成,一次炉火纯青的真气,大约用在弹飞龙黄河朴刀,拿下王算盘之时;第二次,便是极速狂奔,躲避朱判官的追杀。
如此一算,至今,体内尚余最后一成纯青真气可用,这真气,还不能马上用,得过一刻钟,才能在体内逐渐生成,汇聚丹田,方可收发自如,挥剑应敌,此刻,若是朱判官扑向自己,论真气内力,只属平常,仅泛泛中流而已,要想与朱判官抗衡,直如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正在着急之际,南不倒身形一晃,掠到三哥身旁,拔出佩剑,随时准备接下朱判官,为三哥支撑一阵。
三哥忧心忡忡,若朱判官真个杀来,南不倒哪是他对手,决不能让南不倒涉险冒死!
不行。
我必须在内力平常的根基上,自创一套剑法,以精湛剑术,战胜顶级内功高手,只有如此,才能保护家人。
他记起师父巴老祖曾念叨过“破气剑”口诀,这是专门为真气不济者,对付顶级内功高手所作的剑术,当时,自己没在意,还好,口诀依稀记得,得从这儿着手,抓紧自创一套剑路……
迎宾堂上,朱判官还在穷追丁飘蓬。
好在朱判官追得忘乎所以,早已将一旁的柳三哥抛在脑后,他边奔边喊:“喂,商山东园公,老夫知道你是谁啦。”
丁飘蓬笑道:“谁?”
“天山来客。”
“咦,老东西,你咋知道?”
“没人能逃得过老夫法眼,冒充东园公,唬谁呀,你的轻功,用的是天山身法,快,轻,飘,跟别家不一样。”
丁飘蓬道:“给鼻子上脸,还抖起来啦,你猜,爷叫啥?”
“飞天侠盗丁飘蓬。”
“错,爷叫飞天蝙蝠王阿五。”
朱判官道:“丁飘蓬为天下第一飞人,莫非你比丁飘蓬跑得还快?”
“当然啦,飘蓬是我哥,咱俩好说话,怎能跟他别苗头呀,我就把飞人的名头让给他了。”
“好意思么,他就这么老实不客气的收下啦?”
“那有啥呀,咱俩不分你我,给他给我,一个样。”
朱判官道:“一个样?老婆也不分!”
丁飘蓬道:“草,老不正经,尽往邪道上想。”
朱判官道:“老夫不信你就是个正经人,喂,王阿五,听说,丁飘蓬没死。”
丁飘蓬道:“听说的事,你也信呀!爷还听说呢,拐走你老婆的那个人,没偷你家的金银财宝,是你抢了他家金银财宝,他打不过你,又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拐走了你老婆,该,这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朱判官大怒,气得火冒三丈,骂道:“放你娘的狗屁,王,王阿五,血口喷人,造谣可耻,今儿老夫定要杀了你,别仗着轻功过人,有恃无恐,老夫体内真气深厚,耐力超群,追你个三天三夜,不信会撵不上你。”
丁飘蓬笑道:“哈哈,老东西,凭腿上功夫,想追上爷,下辈子来过吧。”
朱判官道:“跑得快的人,耐力不咋的,跑不远,小兔崽子,老夫快跑虽差点劲,却内力深厚,真气充盈,跑个两天三天,准能逮着你,嘿嘿,小子,有你受的。”
丁飘蓬道:“老东西,想做飞人想疯了,实话告诉你,爷既跑得快,又跑得远,不信,咱就试试?”
朱判官道:“试就试。”
丁飘蓬道:“若比输了,咋办?”
朱判官道:“朱字倒写,谁怕谁呀。”
丁飘蓬道:“这地方太小,施展不开,有种,咱们到江边去比试,若爷输给你,老少无欺,爷的王字也倒写。”
朱判官道:“王字倒写也是王,不行。”
“不一样,倒写的王,上一横长,下一横短,头重脚轻,立场不稳,那不叫王,只能叫倒王。”
说着,嗖一声,丁飘蓬蹿出大堂,飞檐走壁而去,朱判官不甘落后,拔脚飞奔,口里喊着“造谣可耻”,紧撵不舍。
倏忽,地上一人飞身而去,紧跟在朱判官身后,只听得那人道:“小东家,我去看看,朱判官输了,啥损招都会干,不能让王阿五吃亏了。”
那人是阿哈法师。
眨眼间,三人跑得无影无踪。
三哥与南不倒,相对无言,哑然失笑。
这时,小龙头正用南不倒给的“万迷解”,给龙长江、李广大、王天威、龙黄河、皮蛋黄、不怕死等人喂药解迷呢,忙得不可开交。
龙长江坐在地上,看看柳三哥,问:“儿子,军师呢?”
小龙头道:“要你命带着他溜了。”
龙长江道:“你这解药谁给的?不是要你命给的么?”
小龙头道:“爹,他能给我解药么?若没有三哥,军师和要你命,还要杀你呢,醒醒吧,爹。”
龙长江依旧半信半疑,道:“胡说,军师不是这种人。”
龙黄河道:“大哥,儿子的话,你也不信?病得不轻啊,嗨,真要命。”
霸王鞭崔大安满脸怒气,瞥了龙长江一眼,道:“三哥,咱们走。”
柳三哥道:“走喽。”
雷公道长与四大门神等,跟着要走。
小龙头急道:“二大爷,别走呀。”
三哥笑道:“咋的,留客吃饭呀?”
小龙头道:“太好了,我作东。”
崔大安冷冷道:“龙家的饭不好吃,小心命吃没了。”
小龙头道:“崔总,你老别生气呀,得给晚辈一个面子,今儿的错,全在水道,小的给总爷赔罪磕头了。”
说着,就要下跪磕头,被何桂花一把拉住,道:“小龙头,一码规一码,这事与你无关,没你的事。”
这时,龙长江起身,抱拳深深一揖,道:“嫂夫人说得没错,哎,此事多怪龙某人,意气用事,多有得罪,请崔当家的多多包涵。”
崔大安道:“说得轻巧,肩上一剑,如何交待?”
龙黄河上前,将衣衫一把扯了,露出肩头,走到崔大安跟前,道:“崔总息怒,此事由在下引起,龙黄河一时冲动,闯下大祸,如今深感不安,真心认错,听凭崔总裁处,决无怨言。”
崔大安见龙家兄弟,态度诚恳,深表悔恨,心中愤怒,已消大半,他是个爽快人,摆摆手,叹道:“哎,看在两家老辈子的情谊上,得,今后,谁也别提此事。”
说罢,崔大安夫妇转身就走,走到大堂口,见柳三哥没走,他俩站住了。
雷公道长一挥手,四大门神在后紧跟,小龙头上前,一把扯住道长衣袖,道:“道长,四大门神不能走。”
雷公道长道:“哟,咋的啦,人小鬼大,管的事真多。”
小龙头道:“四大门神一走,我怕。”
雷公道长道:“怕啥?”
小龙头道:“水道大院没人管,我的命就难保,王算盘第一个要杀的人是我,当然害怕啦,你难道见死不救呀。”
雷公道长道:“不对,王算盘第一个要杀的是柳三哥。”
小龙头道:“那第二个要杀的就是我。”
雷公道长道:“也不对,第二个要杀的是你老爹。”
龙长江道:“我?不会吧。”
雷公道长道:“不杀你,他怎么夺权上位?”
龙黄河道:“大哥,醒醒吧,若还执迷不悟,我不干啦。”
他一跺脚,转身要走,小龙头道:“二叔,等等,要走咱俩一起走。”
龙黄河道:“再这么下去,水道不垮才怪。”
小龙头扯着雷公道长袖口,道:“老道长,你没搞错吧,王算盘第二个要杀的是我爹?”
雷公道长道:“错不了,你迷翻了不知道,当时,我们四个,装着倒地,全醒着呢,王算盘就是这么吩咐要你命的。”
小龙头道:“大伙儿全倒了,你们不也倒了吗?”
雷公道长道:“我们吃了解药,是假倒。”
“咦,解药谁给的?”
雷公道长:“问这么多干啥!”
小龙头道:“道长,王算盘要杀我爹,他的心黑透了,他以为他是谁呀,想翻天呀,要死我来,爹不能死,在这要紧关头,四大门神走不得呀。”
雷公道长道:“这话,你跟王算盘说去。”
小龙头道:“这么说起来,我是排在第三喽?”
雷公道长道:“那可不知道,当时,朱判官要杀三哥,三哥从地上飞起,他俩在大堂开始赛跑喽,按约定,我们几个全飞身而起,王阿五去追杀朱判官,为三哥解围,刹时,大堂上变成三人赛跑,快如闪电,难分伯仲,贫道只顾专注堂中赛跑,南不倒忙着给大伙儿喂药解迷,旁的无暇顾及,大约,王算盘与要你命一轧苗头不对,趁隙偷偷溜了。”
小龙头道:“听人家说,道长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心挺善良,我若被王算盘杀死,道长定会愧疚难安。”
雷公道长绷紧的脸,噗哧一声,乐了,道:“小小年纪,也会溜须拍马了,麻油夹头浇呀。”
小龙头道:“行行好吧,老道长,把四大门神留下吧,你看,愤世心魔已成了王算盘的人,没了门神,水道旦夕难保。”
雷公道长道:“你又不是帮主,要你操啥心!”
小龙头道:“现在不是,以后是。”
雷公道长道:“水道还有以后?想得美,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你爹是在作死,这么作下去,今后水道就不姓龙啦。”
小龙头道:“姓啥?”
雷公道长道:“明里姓王,暗里姓狼。”
小龙头抓住雷公道长的袖口不放,道:“求你啦,老仙长,四大门神真不能走。”
雷公道长脸一沉,喝道:“你撒不撒手,小子?”
看样子,雷公道长恼啦。
龙长江道:“道长,别拿小娃撒气,今儿,我就让位给儿子,行么?”
儿子当帮主是早晚的事,当今局势,晚当还不如早当呢。
一旦儿子当上帮主,所有的麻烦,全都迎刃而解了。
与柳三哥、四海镖局结下的梁子,与二弟龙黄河的隔阂,与阴山一窝狼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将一笔勾销,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关键时刻,儿子还得听老爹的。
只不过,我从前台变成了后台,在后台,照样能操控全局,我不信,当爹的还摆不平儿子!
殊不知小龙头年纪虽小,道行极老,龙长江想跟小龙头别苗头,那叫不自量力,自讨没趣。
雷公道长对龙长江白了一眼,道:“你让不让位,管贫道鸟事。”
小龙头朝柳三哥、南不倒喊道:“二大爷,二奶奶,你俩咋不说话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帮我一把呀。”
柳三哥道:“道长脾气倔,我俩说了没用。”
雷公道长笑道:“没错,贫道天生牛脾气,不过,三哥的话,贫道爱听。”
小龙头道:“这不,说呀,二大爷,求你啦。”
三哥道:“道长,看在小龙头的面子上,恳请留下四大门神。”
雷公道长道:“既然三哥开了金口,贫道岂敢不从,黄鹤玄武龙象雪豹悉数留下,听命小帮主号令,不得有误。”
四大门神齐声道:“是,师父。”
小龙头真名龙东海,江湖号称乘风破浪小龙头,今儿,真个是乘风破浪,一步登天,当上了水道帮主。
小龙头又道:“二大爷,如今,我成了帮主,你就是军师啦,咱们的约定,今儿正式实施。”
三哥与南不倒相对无言,只能默认。
***
南京郊外,长江大堤上,堤的两旁是白花花的芦荡。
三个人在堤上飞奔,丁飘蓬跑在最前面,脸上的白发白髯,在风中飞扬,他肢体瘦削,收剑入鞘,左手提着剑鞘,右臂弯曲,在身侧摆动,脚不点地的飞奔着,看着让人产生错觉,似乎只要再快两步,人就会腾空起飞一般。
丁飘蓬身后七尺,朱判官紧追不舍,他右手握着判官笔,坚信能追上前面的“王阿五”,一旦追上,决不留情,朱笔一批,就把这小子批了。
竟敢藐视护法天王的尊严,若不杀一儆百,今后,怎么镇得住江湖。
朱判官身后七尺,则是面色蜡黄的阿哈法师,右手握着玉龙环,不敢掉以轻心,若愤世心魔耍弄下三滥的招数,加害“王阿五”,可即刻上前施救。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已近黄昏,天色渐暗。
荒江野外,芦苇越来越密,丁飘蓬想,我已将朱判官引到荒郊,在水道,三哥要办的事,估计已办妥,跟这朱判官比轻功真没劲,老子不玩啦。
丁飘蓬喊道:“喂,老不死,你是越跑越慢喽,刚开始比时,你我相差三寸,如今已有七八尺远了,爷跟你比轻功真没劲,不比啦。”
朱判官道:“是不是耐力不行了,怕了?若承认怕老朱,老朱可饶你不死。”
丁飘蓬道:“爷才不怕你这个猪八戒呢,嘿嘿,你这棺材瓤子,去阎王那儿报到,没几天啦,谁怕谁呀,再跑下去,上气不接下气,小心中间断气。”
朱判官道:“嘴巴老没用,老朱跟你比的是耐力,比不过就服输,不服输就再比,起码得跑个三天三夜。”
丁飘蓬道:“跑三天三夜?爷没空,要跑你自己跑,跑三年也行,爷失陪啦。”
丁飘蓬脚下一紧,“嗤溜”一声,钻进堤下苇丛,朱判官大急:“别跑呀,咱俩才跑了半天呢,喂,王阿五,老朱的胃口刚刚被你吊起,就溜了,真他娘的扫兴……”
芦荡甚密,人一钻进去,即刻没了踪影,朱判官赶紧钻进芦荡找人,哪儿苇丛哗哗作声,就往哪儿赶,江边风大,一会儿这边苇丛刮得哗哗乱响,一会儿那边哗哗乱响,他性急忙慌,钻进去又钻出来,拼命找。
阿哈法师不跑了,站在堤上,见丁飘蓬跑进芦荡,愤世心魔追了进去,在芦荡中哇哇乱叫,知道没找着,他心里惦记着小东家,便转身回水道大院。
夜幕低垂,已是上灯时分。
朱判官在芦荡中找了好一阵子,迷路了,心里着急,在江边芦荡中瞎转悠。
那王阿五的轻功确凿厉害,不找了,不好,老夫一走,军师与徒儿大大不妙,柳三哥会不会杀了他俩?
赶紧回水道看看去。
心越急,越找不着道,加之荒郊野外,人烟稀少,也没个问路的人,只是凭着来时印象找,看看像是找对了,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像,今儿个,莫非遇上鬼打墙了?
疏星横斜,月上柳梢。
忽见前方柳丛隐约露出一角屋舍,总算找着问路人家啦,心中一喜,上前去问路。
及至走近,抬头细看,原来是个破败的土地庙,土地庙不大,瞧那断壁残垣,千疮百孔的模样,看来,这庙早已断了香火,以至年久失修,破敝不堪。
来到庙旁,从破墙缺口处偷偷一张,见庙内供桌上点着一盏蜡烛,烛光摇曳,却能瞧个大概,庙内神坛上的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虽油彩剥落,脸上却依稀笑容可掬,神坛两侧,嵌着一副对子,上联是:多少有点神气,下联是:大小是个官儿,横批:独霸一方。
朱判官暗笑:连土地公公都想当官,看来当官真不赖。转而一想,老夫江湖人称“朱判官”,那可是主世人生杀大权的司命官,谁个不害怕敬畏呀,比土地菩萨威风多啦。
神坛旁,板凳上坐着俩人,一人是个帅小伙,佩剑,像个江湖剑客;另一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处处透着机灵。
少年问:“哥,你是干啥的?”
小伙朝他瞥一眼,爱理不理,道:“找人。”
少年嘻嘻一笑,道:“小弟知道哥找谁。”
小伙道:“唔,找谁?”
“不是找柳三哥,就是南不倒。”
小伙道:“猜对了。”
少年道:“最近,天下人都在找他俩,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想发一票大财啊。”
小伙子朝他瞪一眼,道:“不对。”
少年诧异:“咋不对呀?”
小伙子道:“哥视富贵如浮云,哥是为了报恩。”
少年不解:“报恩?”
小伙子道:“三哥救过我一命,如今他有难,我理当拔剑相助。”
少年不信:“说得漂亮,视富贵如浮云,越是这么说的人,越是爱财如命。”
朱判官听了,连连点头,这少年有见识,可谓是对人看透了,想当年,老夫还真不如这个三尺童子呢,由不得对少年生了几分好感。
小伙道:“信不信由你,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说啥,哥不在务,但求率性而为,对得起良心耳。”
少年道:“如今,一窝狼与水道联手,追杀柳三哥,你怎么帮呀,弄不好,会丢命呢。”
小伙的眼神冰冷,冷笑道:“欠一命,还一命,理所应当,若没有三哥,我早就在坟窟窿里听蛐蛐儿了。”
少年朝小伙看看,不甚相信,道:“哎,哥,你叫啥?”
小伙道:“我姓花,叫我花哥得了。你叫啥?”
少年道:“我姓黄,花哥,就叫我小弟吧。”
花哥道:“唔,小弟,我看你也在找人呀。”
小弟道:“你咋知道?”
花哥道:“看你东张西望,贼头狗脑的模样,不找人,找鬼啊,暗中我跟了你一程,”
小弟道:“跟我啥用,我跟三哥压根儿不沾边。”
花哥道:“听说,最近三哥身边多了个男童。”
小弟道:“别搞错,可不是我。”
花哥道:“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弟道:“信不信由你,要不信,就跟着,怕就怕,耽误了你报恩。”
花哥道:“其实,哥只是姑妄听之,姑妄信之,找总比不找好。”
小弟道:“是么,咦,哥的消息是从哪来的?哥有线人么?”
花哥道:“线人要钱,哥穷,要不起。好在哥朋友多,消息自然就灵。”
小弟:“唉,那个男童是我就好啦。”
花哥:“好啥好,想卖友求荣,发横财呀?小心,被哥斩喽。”
小弟:“花哥,别把人看扁啰,小弟不是那号人,其实,你盯梢,我早发现啦,想甩,没甩脱。”
“哈哈,看你的模样,就是在找人,对吧?”
小弟道:“问这个干吗,你又不肯帮我,不告诉你。”
花哥道:“帮,我帮,说。”
“当真?”
“当然。”
小弟稍一沉吟,道:“我找‘大嘴巴’。”
花哥道:“大嘴巴,大嘴巴是谁?这人的名气,好像不大。”
小弟道:“名气不大,人却贼坏,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我恨死他啦。”
朱判官听了,心道:哟,江湖上找人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找不找得着,是天数,不是你想找,就能找着的,若是找不着,那滋味忒难受。小小少年,因何要找大嘴巴呢?
花哥道:“大嘴巴咋的啦,一提起他,你眼睛直冒火星。”
小弟道:“他谋财害命,杀了我爹娘,害我成了孤儿,能不恨么,我活着就一个心愿:报仇!找他,我找了整整六年。”
“找着没?”
小弟道:“找着了,又让他跑啦,你说,气不气人。”
花哥道:“估计找着了,也没戏,你这么个小不点儿,怎跟人动手过招呀,大嘴巴虽江湖名气不大,好歹也是个江洋大盗,一根手指就能捻死你,歇菜吧,长大了再说。”
小弟道:“我等不及啦,再说,我大爷,大哥,答应帮我,他俩武功好。”
“大爷大哥是谁?他们是干啥的?”
小弟眼珠骨碌碌一转,道:“全是水道的保镖,干的是刀口舔血的活路,武功高,道行老,手条子辣,放倒一个大嘴巴,没问题。”
花哥道:“那怎么又让他跑了呢?”
小弟道:“唉,大嘴巴贼奸,让手下扮成他充数,自己偷偷溜啦。”
说到这儿,小弟气得直喘粗气,脸色多变白啦,看起来不是编的。
朱判官见此,对小弟又起了三分好感,心道:同是天涯找仇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若机缘巧合,老夫定会帮你一把。
正这么想,身后草木悉索一响,疾地转身,见月光下,站着两人,一人是个高大老头,长着个鹰勾鼻;一人是个美妇,她头梳飞仙髻,身着一袭纯白裙子,纤腰束一根青萝绸带,脚穿橙色布鞋,朝自己莞尔一笑,道:“你好。”
朱判官一愣,美妇面熟,似曾相识,忽地,记上心头,这不是与人私奔的妻子菲菲么?
她好像不会老,还是那么年轻美丽,风姿绰约。
朱判官颤声道:“你,你,你是菲菲。”
就是她,这,这,这个**,撕碎了我的心,在多少个不眠之夜,老子咬牙切齿,发誓要杀了她,及至来到跟前,她仅一个浅笑,便将老子胸头的陈年积恨,一扫而空,这是咋的啦!
站在菲菲身旁的老头,想必就是奸夫周俊贤了。
朱判官手掌一翻,手握判官笔,内心却方寸大乱,面对菲菲,却无法下手,嘎嘣一下,蔫了。
一个人武功再高,若方寸乱了,武功便大打折扣,这是一件极其要命的事,你下不了手,别人却未必,不出手则罢,若出手,便一招致命。
正在犹豫之际,只见美妇满脸堆笑,嗲声嗲气道:“哟,老人家,你认错人啦,我不叫菲菲呀,千万别动粗哟。”
朱判官定睛一瞅,嗨,还真不是冤家菲菲,只不过长得有几分相像而已,美妇纤瘦妖艳,那双眼睛脉脉含情,勾人魂魄,由不得内心有些春波荡漾。
朱判官问:“你是谁?”
美妇道:“我叫阿根嫂。”
“阿根嫂?”
美妇指指身边的老头,道:“这个死鬼,就是阿根。”
当然,那个老头,不是周俊贤。
“喔。”朱判官恍然,美妇上前两步,捂着酥胸,蹙着画眉,道:“哟,老人家,吓我一跳,小女子患有心脏病,真要发作死了,阿根会跟你拼命哟。”
阿根嫂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拔开塞子,像是要吃药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美女总爱嫁给又丑又老的男人,可惜了,好花不常有,开在牛粪上。
这种绝色美女,一般见不着,今儿一见,朱判官眼睛一亮,有些个神不守舍,笑道:“对不起。”
阿根嫂格格姣笑,笑得花枝乱颤,道:“老人家客气啦。”
愤世心魔朱判官精虫上脑,突起歹意,既然喜欢,就抢呗,江湖上讲究的是弱内强食,若鹰勾鼻识相点,就放他一条生路,若不识相,就做了他。
愤世心魔精虫上脑,急淫了,双眼贼勾勾盯着阿根嫂。
阿根嫂浑然无觉,将手中瓷瓶的药,倒在手心里,低下头,似是要去啜药,她的脖子修长白皙,如羊脂般细嫩,跟菲菲的一模一样,煞是好看。
蓦地,阿根嫂手臂一扬,些须药液洒向朱判官面门,一股馥郁馨香之气,扑鼻而至,愤世心魔朱判官情知不妙,双脚一点,一个铁板桥,向后飞掠,掠到一半,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阿根嫂收起瓷瓶,冷笑道:“老色鬼,狐仙水的味道不错吧,想动老娘的主意,没门儿,嘿嘿,看老娘怎么抠了你的狗眼。”
……
2019/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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