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实施自己一整套的施政方案,从03年春节起,明文一直待在下盘县。他内心十分感激夏慧,在这段时间里,只要她有空她就会到下盘县陪他。
暮春的一个傍晚,明文回到兴城市,他要给夏慧一份惊喜。兴城还是那个兴城,但还是让人觉得多了一份温暖,有种家的感觉。他选了一家很不错的金店,他想送她枚戒指,他想向她求婚,他要她嫁给他,他要做她真的老公,他要她真得做他的老婆。
他和店员一来一往的交谈,彼此都不厌其烦,一个为了让顾客满意,一个是为了所喜欢的人高兴。从店里出来,天尽是黑透了。明文手攥戒指盒,那里面包含的意义已超越它的价值。他拦了出租车,他只想快点到达她的身边,和她在一起,在一起诉说这些不能厮守的日子,和在这些日子里他对她的思恋,以及这思恋里他的甜蜜与忧愁,告诉她,我回来了——
车在黑暗中穿驶,街面竟是那么长,延展在他的眼前,可他血液里涌动着那即将重逢的激动——
“停车,快!”
司机一脚下去,车打个颤,吱地停在路边。明文没有下车,他让司机关掉大灯。“你不下吗?”明文没有回答他,眼睛贯注地看着前方。“是这个地方吗?”司机委婉地提示他该下车了。“我会给你加钱的。”司机没说什么,怪味地看他一眼,心想他在干什么呢?便回过头来也朝前方去望。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街边面朝面地聊天。司机想,这有什么意思。他又接着看,权当是和上帝同乐呗,谁让顾客是上帝呢。那两个人似乎说了很久,他想,有什么好说的,真若情浓意切那也该选个地方,至少别让人随意都可以当看客。突然,只见那个男人两手抓住那个女人的腰际,女人并没有拒抗,当男人的身体向女人倾去,就在他的脸要和她的脸挨在一起的时候,她意识到什么,一推,他措手不及后坐在地上。
“我敢说这个女人一定会去拉。女人都这样,心里越想,她就越要表现得在拒绝。”司机发表着他的高论,明文没有接他的话头。那个女人果然去拉那个男人,那男人趁势反一拉把女人搂在怀里,脸贴向脸。明文内心瞬间爆发出一股狂有力的破坏欲,他伸手就打开车门。“干吗?”司机拉了他衣袖一下,说:“别下去,不然人家会发现我们在偷窥,那多尴尬!”明文一只脚在车外,一只脚在车上,不过屁股还在座位上,他轻轻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可整个呼吸系统似乎已被扼住,心脏窒息得要命。他很乱,整个人如同被撕裂般地在疼。他睁开眼,整个世界让他有些害怕。他问:“人呢?”“走了。”他还想问是一起走得吗,但话到嘴里,一种疼痛让他闭了口,怕这一问,他的心会裂。
“走,桃源俱乐部。”
索然见明文一个人来,便说:“呀!好久好久不见啦!今天你终于忙里偷闲光临敝地,我可真是蓬荜生辉。怎么,一个人?”边说边来到他的跟前,问:“今天怎么玩?”
“给个小雅间,放点音乐,只想喝点小酒,白的,别来红的。怎么,陪着喝两杯!”
索然没想到明文心情不好到这样的程度,一瓶白酒三两下就被他喝光见底。明文直嚷着叫拿酒,并把一枚戒指给她一递,说:“这个值酒钱总该够了吧!”索然还想劝,但一看这架势,心知劝也是白搭。她便利用取酒的功夫给可月打了电话。
乐曲淡淡地流露着浸透生命的忧伤。他感觉有点醉,但他还是想喝,特别想喝,可老不见索然拿酒来。他站起来,他要看看索然在干吗,为什么这么半天还不见动静?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犹豫片刻,然后才接听。
“喂!我是杨明文,请问你找哪位?”明文保持一种平静。
“是我,夏慧。你在哪?我很想你。”
“你叫什么?对不起,我这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
“明文,是我,夏慧呀!”
“噢!老婆,你在哪呀,是不是在我的床上呀!”他边说边故意笑笑,似乎在显示自己的幽默感。
“我在家里,我好想好想你,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时索然拿着酒进来。
“现在回不来呀!太忙呀!好了噢,我得要工作,等我有空给你打过去。”他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那份平静比平时多了一分意味。他从容地挂了机,对索然说:“酒终于来啦。”
“来啦。和谁说话呢?老婆,太太,还是小秘?为什么不让一起来工作!”
“有你就行。来,斟上!”
索然斟上酒,明文就抬起酒杯走到她身边一手拉着她说:“喝。你把我喝醉,或者我把你喝醉,你选一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目光很是有穿透力。她看着明文,心想,可月怎么还没来呢,如果她不来,他真醉了闹起来那可如何是好。她和明文一饮而尽,然后仔细地端详他一番,发觉他和以前比更是消瘦许多,脸上不像过去那样饱满而现出棱角,高兴的表情下尽是灰暗的忧郁,他曾经的锐气如今是一种钝挫力,很是厚重……
可月一进来,索然就像见到了救星,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说:“现在我可以把他交给你,就看你的了。”索然把酒瓶顺手递给可月,可月一看,问:“第几瓶?”索然伸出两个指头。“天哪,第二瓶都喝了一半。”“幸好我还劝着呢,不然这恐怕就是第三瓶。”“人呢?”“说是去洗手。”正说着,明文踉踉跄跄地歪进来。明文一见可月,笑着脸说:“好,好,人多热闹,就是你来得有点晚。”趁说话的机会,索然向可月使个眼色就悄悄退了出去。
“怎么走了?不够意思。”他突然发现少了个人,便叨唠着:“真不够朋友,没人喝我自己喝。”说着拽过瓶就抱瓶而饮。可月赶忙过去拉他,他手一推,叭地一声可月就坐在了地上。明文酒也不喝了,把瓶放在桌上,紧忙过去扶可月。边扶边说对不起。可月被扶起来坐在沙发上,他问伤着没有,可月指了指心,对他说:“心有点伤,也有点痛。”
“对不起,我——”他坐在她身边,把她的手用两个手握着,放在自己怀里,头低下去,说:“我真不是小心的。你一来,我就想放纵自己,撕掉自己的虚伪,就想在你的面前把所有的痛苦都释放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你一个人在一起,我就不想再保留自己,我就想彻底地把自己暴露出来,不想隐瞒一个真实的自己。我没想到竟会把你推倒在地上。”他像犯错的孩子终于鼓足勇气用眼望着她,祈求她的原谅。她从他手中抽出手,两手贴在他的脸上,用眼望着他,带着对他的心疼,还有那一份最是温柔的关怀,流露着暖暖的爱。她说:“我不是被跌伤,也不是跌痛,只是看到你不会照顾自己,不会珍惜自己,还要糟蹋自己,我的心就像被人刺了一刀。那种伤,那种疼,你了解吗?”明文点点头,像个知错的小孩听着她的话语。她话锋一转,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下午。她问他吃过饭了吗,他摇摇头。她说为他叫点吃的,他摇摇头,说只想坐坐,什么也不想吃。“醉吗?”她问。他看着她的眼睛,他仿佛受了委屈的学生在老师面前眼睛里止不住又呈现出一种让人可怜的神情。
她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休息一会儿,她的手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摩挲。她望着静静的他,他正闭着眼,她不知道自己离开他究竟是对还是错。她越想越呆,手就停在他的发上。酒正在他的血液里幽默搞笑,这使他的大脑很是不爽!而他整个正浸透在她的气息里,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与温馨,也让他有种沉醉。他的脸突然觉得一滴冰冰凉凉的东西蘸在他脸上,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晕着他迷糊地半寐。
索然进来发现明文已变得如此安静,她向可月竖了竖大拇指,微微一笑,然后悄然退出去。
可月担心明文喝了这么多酒却又没有吃饭,便把他轻轻叫醒。可月带着明文走到俱乐部门口,她让明文等一会儿,便去索然那儿。索然一见她,便说:“看来,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让他乖乖得。”边说边掏出了装有戒指的盒递给她,并给她解释说:“他说用这当酒钱,你说我敢收吗?他能来玩就算给我面子了。”可月收了戒指,向她付酒钱,她死活不要。末了,两个人只好调和一下,付了七成。
半路上,可月给明文取出指戒盒,明文顺手就抛出很远。可月气得只说“你——”便再也说不出来。明文说:“现在还有什么意义,狗屁。他妈的——”他见可月真生气了,便住了嘴,跑过去又捡回来。他尴尬地一笑,说:“本来是求婚的,现在它已没用了。”“那也是钱呀!你不要,你可以把它捐出去,总比扔掉强吧!”“捐给你要吗?”可月拿过来取出戒指戴在左手小指上,向他炫耀着指头,问:“怎么样,无名指——我已结婚,小指——某种单身。美吗?”明文点点头。
两人在夜市里并排坐着吃东西,一个人突然拍了下可月的肩膀,可月吓得一抖,转过身一看,那人笑着脸叫道:“嫂子,你们很是悠闲吗?”“没你悠闲。”可月气也不是,恼也不是,说:“你少叫我嫂子。”“不叫你嫂子,那我就叫夏慧嫂子啦!”“爱叫谁叫去。”明文招呼道:“吃不吃。”“不吃。走,喝酒去。”明文看一眼可月,可月说:“要喝你一个喝去,少叫明文。”可月正说着,见明文已被拽起来,她便大叫道:“仓廒!够了。”周围的人全都用眼望过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点,脸刷地一下红了,仓促地有点尴尬。明文说:“不想去,你去吧,我想和可月转转。”可月小声地说:“你不能灌明文,他刚才已喝了些酒。”
进了酒吧,柳欣也来了,大家边喝边聊天。突然仓廒说:“明文,那天我看见夏慧和——”可月用脚狠狠地蹬了他一下,他的话一下卡在那。明文说:“喝酒。”“你看见什么,为什么不说完。”柳欣问。仓廒盯了她一眼,说:“没什么,就是看见她和同事在采访新闻,我第一次见,所以很惊奇。喝酒喝酒。”
可月在仓廒的帮助下才把明文弄回她家。她很是责怪了仓廒一番。仓廒走了,她给明文喝了葡萄糖,明文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乱嚷嚷。可月又是哄又是劝又是安慰又是爱抚又是询问又是诳抚,但明文就是安静不下来,说难受,说他想死,让可月弄死他。可月的眼泪扑簌簌地一下子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突然恨仓廒让明文喝这多酒,她也恨自己没能及时把他带回来,她更恨自己竟然没有一点能力去减轻他的痛苦。他说他上厕所,她扶着他到厕所,他上完厕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在墙上来回地撞了两三下,她心疼地赶快去抱。他沉重地瘫在那,像一个死人,但她还是把他弄到床上。她为他倒水喂他喝,他喝两口,就手一推把杯子打翻了,她问他好点了吗,他嘴里就乱嚷。她小心翼翼地伺服着他,直到他安静地入睡。她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守护着他。
第二天早上醒来,可月并没有问他怎么了,她似乎已猜着几分,所以不想让他再难过。她见他醒来,便去为他做饭,他拉着她的手不让,他让她陪他回家。
没想到杨学仁也在明文家。吃过早饭,杨学仁就和明文谈天。他先询问明文最近的情况,然后又开始以一个市长、长辈、富有经验者向他指出如何去开展工作。可月忙完厨房出来,先给杨学仁新沏了茶,然后加入他们的谈话。杨学仁在谈话过程中很是仔细地审视了她一番,觉得她说话大方得体,既照顾了他的面子又在很大程度上维护了明文。
明文接了一个电话,完后说,下盘县有事,他这得走。杨学仁问什么事,他说,企业上的一点事,他必须赶回去。
在车站,临行时,可月用双手捧着明文的脸说:“别老忘我的话好不好?笑笑。”明文向她微微一笑。她说:“没事了吧!”明文使劲地点了点头。
明文上了车,车开出一段距离,他看见可月还在那目送着他。他下了车,跑到可月跟前,把她抱在怀里,说:“谢谢!”
“不走吗?”
“下趟。我还想和你待一会儿,哪怕一秒钟也好。”
“工作压力再大,也要照顾好自己。生活的不顺心也别太再意,人生总会有风雨的。明文,我期待着有一天看着你带着自己理想的实现的光芒回来,我喜欢看那个虎虎生风的你,喜欢那个踌躇满志的你,我更喜欢你那种傲世的风度。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骄傲,我因为曾爱过你而感到一种幸福。明文,努力,幸福在前方——”最后的声音非常小,只有他能听见。
“我会的。”
他抱着她,立了很久,直到下趟车发车才上车。他在她的目光中离开,她就在那向他挥手——
车驶离兴城,明文闭上眼,也许是想休息一下,也许在思考关于一些事情将如何去解决和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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