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想到的地方去了,没想到的地方不知不觉也去了,原以为这样流浪可以使自己某种程度地对一些事遗忘,结果错了。可月越发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生活的核心,人生就像一个虚无的轨道,生命失去了重力与地球对它的引力,整个人以她的名义存在,可整个人完全不属于她。她想:爱一个人,怕他不知道,怕他感觉不到,因之而痛苦;爱一个人,他知道了,可他对之沉默,表现得无动于衷,因之而痛苦;爱一个人,他恰好也爱你,可你们却不能走到一起,因之而痛苦;爱一个人,本可以走到一起,结果又没有,或者又因某些原因而没能走到一起,因之而痛苦;爱一个人,走到一起,结果发现你除了单薄的爱一无所有,因之而痛苦;爱一个人,你们用爱温存了彼此,丰富了彼此,可有一天你竟发现物是人非,因之而痛苦;爱,它头上顶着甜蜜的幸福与憧憬,它的脚下是无法言说的悲伤与疼痛,我们匍匐在它的脚下,所有的人都企图爬到它的头顶,结果,一些人只有匍匐的机会,一些人爬了一点就被滑了下来,摔得有点痛,但还不算太惨,一部分人爬了很高,一不小心竟跌了下来,成了重伤,有的痊愈,有的成为残疾,一部分人终于爬到头顶,可有人竟怕高,还生了悬昏症,掉下去的,勉强适应的,饱受折磨的,只有一部分幸运儿,感觉不错,并且看到了世界,——。她想:自己好歹是爱过一场的,可是,爱仿佛还没有完全开始就以一种不知名的方式收了场,好像,两个人,原本以为彼此在那条小河上荡舟愉悦,可猛一回头,发现彼此竟立在河的两岸,可怕的,可悲的,可怜的,无法泅渡到彼此的岸,但唯一真实的,我们相望着,相望我们曾经的真爱,时间过了,我们还在相望,人若不在了,但那岸还在,岸若不在了,那种相望还在——。她想:以为一转身就可以消逝所有,结果发现,那河那岸那人竟潜隐在了心中——
可月说服自己,却无法说服她的心,她的心明白:有一种孤独,叫我爱你;有一种寂寞,叫我想你;有一种折磨,叫离不开你;有一种心碎,叫我们不能在一起;有一种隐忧,怕你不再对我记忆;有一种恐惧,叫我们不能再回到从前可以在一起;有一种幸福,我能在你怀里静静地死去——。她发现,原来自己好想好想明文,哪怕远远地、无声地、悄悄地只看一眼他的背影,或者在一个暗角里偷偷地听一下他的声音或者呼吸,那她也会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那她也会为之激动地流下眼泪,默默地,不让他发现,因为太爱太爱他,舍不得让他为她担心,舍不得让他为她负担,更舍不得他为之痛苦。
她控制自己,可有的事,越控制越反弹,最终让你失措。她到公用电话,思绪万千,每拨一个号,希望,矛盾,期待,失落,……她的心在每一个号码上走过,走过艰难,履过那属于爱的疼痛。
“喂!你好,我是杨明文。”可月屏住呼吸,听着那熟悉的声音。
“喂!你好。”对方再次说道。可月静静地听着,她祈祷他千万别挂机,她希望他能感知道就是她,希望他能明白她是鼓了很大勇气才打得呀。
沉默!——
“你好吗?”可月听见对方这样问,她的眼泪一下冲破眼帘的栅栏滚落。她深吸一口气,眨一下眼,望向远处,默默地放下话筒,——
手机哑了,心盲了,整个世界需要一个深呼吸。明文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审视,彼此完全地陌生,谁也不认识了谁,自己离自己那么远。他对自己笑笑,连他自己都觉得那笑被扭了模样,他闭上眼,把手机放进兜里,心里对自己说:去吧,往前走!他离开洗手间,来到宴会厅,夏慧用眼望他一路,直到他坐在她身边。宴席已经开始,但这一桌直到明文来后方才动筷。
参加完宴席,两个人散步去子锋那。
“刚才为什么不去雅间坐?人家都让人请了你几回,你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吧!好歹人家也是个市长,尽管是个副的,但总比你这个副区长强吧!”
“外边自由。”明文看看夏慧,他说:“进去非醉不可,子锋那如何去?”
“电视总台的台长也在里边?你从来都是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夏慧嘟着嘴说。
“那个事我一直惦着呢?但也得等广场这个大工程完了再说吧!”
“等!一辈子吗?我早知道你靠不住。”夏慧很是不满。
“靠不住还嫁给我?”明文瞥视一眼,发现夏慧脸色铁青,便笑嘻嘻地对她说:“逗你玩得,生什么气嘛。小乖乖,我答应你,今年之前绝对给你办妥,为你破一会例。可是,你得答应,这个事不准别人插手,你明白我说得话吗?现在可是个关键时刻,这个工程,我是绝对不允许它在我手里有半点瑕疵的,你明白吗?!”
夏慧没理明文,两个人就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她和他一直手牵着手。左拐右拐,再穿过一条长长的街终于快到子锋处。夏慧甩开明文的手说:“你瞧你个破区长当的,再瞧瞧人家。跟你,要么走路,要么就打的,要么就借你朋友的车。”
“我现在陪你散步,这叫浪漫,这可是高雅的东西。那些坐专车的,你看看有几个有这情怀。”明文说着又牵起夏慧的手。
“人家的专车是坐坏的,你的专车,我看也只能空置在那放坏。你这不叫浪漫,你叫浪费!”也许是到了子锋门口,夏慧的语气虽冲但还是让人感觉到一丝有趣的柔和。
子锋一个人在家,对于明文的到来,尽管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显得特别高兴。就像一粒种子,明明知道春天会来,而春天真来了,它依然无法掩饰内心对一扇门启开的喜悦。
“子锋,今天的婚宴你怎么不去?”夏慧进门刚坐在沙发上就问。明文看一眼夏慧,欲言又止,取出烟发一枝给子锋。子锋点上,吸一口,浅笑一下,说:“我父亲去了。”
“我好像看见鲁书记了,他坐在雅间里。我原以为排场多大呢,去了才发现,原来和一般的老百姓无异。”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两个人相爱那就是最大的排场!”明文有意想转个话题。
“我听说这里面可有猫腻了,是吧,明文?”她希望明文就这个问题发表一点自己的见解,但她发现明文就这个问题根本不想谈任何一点内容。她接着说:“我听外面的人说,好多大老板背后都出巨资赞助了;现在这个场面不过是给外面人看的。”
“子锋,我们都坐了半天,你也不沏杯好茶来?支艳呢?她在的话就不会这样让我们就着口水聊天。下次来一定先给你打个招呼,必须有女主人在家我才来,否则免谈。”明文乐呵呵地说。
子锋沏了茶来,大家不再聊今天婚宴的事。明文本想要宽慰宽慰子锋,但碍于夏慧在场,于是他避开这个话题不谈。
支艳回来,天色黑沉了,这种深沉被灯火一渲染便失了味道。她发现子锋今天的气色不错,至少比往日多些明朗。子锋见支艳回来,满脸堆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顺便吃晚餐,如果你不累的话?”
“当然可以啦!我们好久没出去吃饭啰,你知道吗,我现在都快成你的保姆,你也该给我解放解放下,当然也该犒劳下伟大的我。”说着,她兴奋地走到子锋面前,两手搂抱住他,用眼深情地望着说:“先表示下!”子锋用手轻捧着她的脸,发现她的脸好清秀,像一片原始的森林展示着一望无际的却又带着蕴意的美,袅娜出一片氤氲舒舒服服地熨妥着他发皱的心。他亲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把她揽入怀中,人生里许多话在这一刻说与不说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真得相爱,爱的很深,两颗心彼此永远站在一起,穿越所有风景,握住你我的手一辈子也不松开,那一天共同抵达那一个无法抗拒的终点。
两个人拉着手,慢慢地走在街上,任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他和她独有一个世界在这繁华中保有自己特有的幸福。
“今天明文和夏慧来坐了一下,可惜你不在。”
“明文好像很忙,不过他还挺惦记你的,这段时间就他喜欢过来和你聊聊。”支艳说着,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明文看起来很幸福,可是做兄弟的我明白,他是我们这帮兄弟里心里装事最多的一个。”
“你说他为什么没就能和可月走到一起呢?!如果是我,我才不管世界怎么看,我就是要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生不能在一起,我想,死总没人能挡得住吧,那我宁愿一起死也要在一起。”支艳停下脚步,两个人面对面,支艳用另一手握了子锋另一手,两双手相扣,子锋安静地像个小孩一样看着她的眼神。她说:“我们结婚吧,子锋。”她的眼神平静而又动荡着不可遏制的激动,那眸子像一池深深的水清灵中蕴着期待的甜蜜。子锋把她揽在怀里,像一场长长的狩猎,结果他空寂而归,满身只剩无奈的疲惫,此刻,他却突然得到上帝巨大的犒赏,他所有的一切都得到空前的弥补,他嗅着她的发,像一凯旋归来的战士得到最高的尊崇。匆匆忙忙的带着不同方向的街人用不可理解的眼神瞥一眼他和她,没人会懂他和她的相爱有多么美好!
第二天一早,子锋和支艳去领了结婚证。中午,支艳和子锋去他家。子锋的父母对他们突然结婚表示惊讶,惊讶里全是惊喜的影子。他们没想到支艳会在这时刻嫁给他们的子锋,若她和他分手那也是情理中的事。
“支艳,你们买戒指了吗?”
听妈妈这么一说,子锋一下愧疚起来。支艳说:“我们买了,只是我不爱戴,所以没戴。”子锋看一眼支艳,无言以对,支艳对他充满爱意地笑笑。
“这,我们双方家长还没好好碰个面,亲家他们会不会觉得太突然。”子锋的父亲说,他顺眼看看子锋,眼神里既有对儿子的疼爱又有对儿子的小小责备,责备他没能好好地站在支艳的角度为她设身处地地考虑。
“不会的,爸,妈,你们放心,我爹妈也挺开通的。他们还说,我这辈子能嫁给子锋是我的福呢!”
二老听支艳改口叫他们爸妈,内心已是喜不自禁,又听说她爸妈很开通,内心的幸福一下子激荡起来。子锋的父亲的声音隐隐中带着颤抖,他说:“我和你妈妈一定要为你们举办一个像样的婚礼。”
“我和子锋都想好了,过两天我们一大家人再和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吃个饭就好。”
“那怎么行呢,结婚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母亲说。
“现在流行简约,是不是,子锋?”她带着求助似的眼神看着子锋。子锋回看着他,内心苦涩却又幸福,他不知说什么,只觉得她是那么好,好到他一辈子都爱不够。
“随他们吧!只要他们高兴,只要他们幸福,怎样办都行,就是亏了支艳这个好姑娘。”父亲说。
“就是。”她调皮地向子锋笑笑,对着他说:“听见没有,所以以后我可得当家哟!你干什么都得迁就我,不然我就回这里给爸妈告你的黑状。”
两人在子锋父母家逗留半日,下午快黑时才离开,便取消了去支艳父母家的打算。子锋拉着支艳去买三金,支艳不想去但还是被他拉得跑了起来。在金店里,支艳一定要自己做主,结果三金买得极普通极便宜。她把三金戴上,快乐得像个小孩直教子锋欣赏,店员不经意间露出不可理解的神情。
第二天两人下午才去支艳父母家。她父亲一开门,见是他俩便淡漠地回到沙发上坐下。支艳挽着子锋的胳膊走到屋里。
“爸,妈。”子锋叫一声。二个老人被这称呼电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了一千倍似的。对于二老的反响,子锋已有心理准备,但仍有丝丝惶恐。就在刚才来这的半路上,支艳已告诉他前天她回家的过程。支艳的父母极力反对他俩在一起,至少是目前不能结婚。
“我们昨天已领了结婚证,所以他现在是你们的标准女婿了。”
父亲一听,端茶杯的手蓦然僵硬在空中,突然猛往茶几上一蹾,水开花似的飞溅出来,杯子也碎裂有声。
“爸!”支艳大叫一声,她完全没想到父亲竟会这样。
父亲没有听她叫,站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出去的时候重重地带上门,砰地一声!
“对不起!”子锋站起来向她母亲鞠了一躬,尴尬地站在那,向一只漠北的狼失去了同伴也失去了前往的方向。支艳站起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这时她转向她母亲说:“妈妈,我们本来高兴地来告诉你们我们领了结婚证,想找一天我们家人朋友坐在一起,希望你们为我们祝福,现在,这一切都不需要了。其实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同居,就算不领证,我们实质已是夫妻。”她拉着子锋的手毫不留恋地离去。母亲站在那一时僵化住,目送着他们离开,眼泪无由地从脸庞滚落下来。
子锋被任命为大同县公安局副局长,这是很多人都没想到的,包括他自己。上任的前一天,以结婚的名义宴请了朋友。支艳的父母也来到现场,这是子锋的父母拜访的结果,当然也和支艳的母亲的鼓动不无关系。支艳和子锋对二老的到来十分惊讶,也十分感激,带着被爱的满满的幸福,尤其是支艳,浅浅的眼泪在她眼眶里湿了一层,她硬是强忍着没让它流下来。文铎携着筱晓也从省城赶了回来,明文携了夏慧,仓廒竟也带了柳欣——可惜两人脸上的隐现的情感裂痕深至无可弥补,仁德带了杨柳,单晓惠也来了,可惜少了可月,还有几个支艳的朋友。勉强坐了几桌,没有婚礼的味道,仅像是一次朋友聚餐。这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可是明文觉得,这才是人世间最豪华的婚礼。
子锋上任之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不过是一个摆设。尽管日子趋于平淡,甚至于无聊,但他在自己尽可能的范围里做好一些事,就算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他也要做出属于自己的精彩来。他不是每周都能回到兴城,有时偏偏在周未里有他的事,支艳也常常因为做手术而不能和他碰面,异地相思,内心独苦。
一天,有人敲门。子锋开开门,他整个人就愣在那,望着对方,激动,幸福,惊喜,——百感交集,他狠狠把对方搂在怀里,勒得紧紧地,像孤独地被打发到火星而在三百年后又突遇地球人一样,我们难以掩饰自己的狂喜。
“怎么来了?不上班吗?”
“上呀!可好久没见你,怕你被小姑娘拐跑了心,所以过来侦察下。”
“那结果你还满意吗?”
“应该说还基本满意!”
第二天早上,子锋说他上班呀。支艳说,别急,我们一路,我也上班哩!子锋心疼地说:“怎么?还要赶回兴城!”“不回兴城。”“那你上哪门子班呀!”“从今天开始,我在大同县医院上班。”子锋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主动把自己借调下来的,不可以吗?”
“这里条件这么苦,你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呀,再说,你知道追我的人很多的,我怕我的阵地不够坚固。”
“你真是个傻妞!”子锋握着她的手,心里好踏实,人生所有的得失已不再变得重要。他终于有种在家的感觉,相爱的人,——那就是最好的家。
他和她拉着手,走在早晨的大同县,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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