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机从容地挖掘了起来。
挖机里的青年——屁师傅,完全像一个木偶,听从着伯伯兼父亲的屁老板的调度。
挖机挖掘的坑,犹如一个墓坑,不在水池的范围内,而在水池边缘相距两丈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将会堆积一层又一层的土石,再不会受到任何工序的翻动。
那个地方,不是山泉水引来的地方,也不是山泉水将分散出去的地方,而是一个闲置无用的地方。
屁老板指手画脚又吆喝着,屁师傅静如处子般驾驶着挖机。
蒸笼鬼曹金竹在盯着屁老板看,穷死鬼毛长生却紧盯着老师傅。
凭着两个鬼不不同凡响的鬼力,两个鬼都能看透那对“父子”的心绪心思。
挖机是一种机器,驾驶挖机的屁师傅,也仿佛变成了一部人形的机器。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穷死鬼毛长生对屁师傅渐渐地生出了同情之色——
屁师傅静静地想着的,首先是童年。
父亲很憨厚,母亲尽管有诸多不满,童年还是有很多乐趣。
那时,家里养着许多鸡,有一只母鸡特别温顺,一遇到人,就会蹲下身子,不跑不动,等待着人去抚摸它,或者抱抱它。
家里每次要宰鸡招待客人,要屁师傅去逮一只,屁师傅都不逮那只温顺的母鸡,而是去逮那些非凡的角色。
后来,家里的鸡被一只只宰杀了,要轮到最后那只温顺的母鸡时,屁师傅无论如何都不准宰,央求的同时竟泪水直流。
后来,养父告诉他:“我们辛辛苦苦养了鸡,做后吃它的肉,其实是公平合理的,谁也没有亏欠谁。”
这话有道理,那只无比温顺的母鸡,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宰杀的厄运。
当然,屁师傅没有吃一坨鸡肉,也没有喝一口鸡汤,黯然神伤了好几天。
后来,一天天长大,换了很多年级,遇见了很多年龄相仿的男生女生,但是,都觉得咫尺天涯,不能温暖自己的心。
后来,大学毕业了,伯伯出钱让他去学习驾驶挖机驾驶技术,遇见了一个可心的农民子弟,慢慢地成了朋友。
遇见一个可心的朋友,其实是很不容易的,轻易就能遇见的,不过是狐朋狗友而已。
可是,这么一个可以心心相通的朋友,竟然死了,竟然被自己架势的挖机挖穿了身体……
想到这儿,屁师傅泪流满面了。
也恰在这时,屁老板大声吆喝了起来:“坟坑已挖了三米深,你还要挖到什么时候才停止?可以把那可怜虫埋下去了!专注啊,别为一点屁事乱了心神!”
蒸笼鬼曹金竹同穷死鬼毛长生对视了一眼,毛长生面有哀伤之色,曹金竹却诡秘地笑了笑。
屁老板吆喝几声,又比手画脚一番,屁师傅明白了意思。
挖机看似一个庞然大物,在有心的驾驶员手中,却也可以变得无比温顺,可以“踢”足球,可以启啤酒盖……
此时,挖机就变得无比温顺了起来,那个残酷无情的铲斗,突地变成了一双慈母或情人的手,轻轻地托起那俱农民子弟的尸身,悠悠地转动,然后轻轻的把尸身翻进了墓坑之中。
挖斗稍稍停顿,然后把新鲜的黄土一铲铲扒进土坑,一下比一下严实地盖住了土坑。
当土坑被完全盖严实的时候,屁老板捏紧拳头做了个捶压的动作。
挖机铲斗犹如拳头,在土坑上不慌不忙地捶压了起来,那股震撼力,让穷死鬼毛长生和蒸笼鬼曹金竹都感到有些胆战心惊。
大事完毕,屁老板如释重负喘了口气,像农民子弟尸身垂落地面的地方看去,本想看看那些血迹,却一下子目瞪口呆了。
农民子弟的尸身,明明已埋入了土坑,但屁老板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尸身还像一个死去的青蛙,直挺挺地躺在原地。
“他妈的,老子可不信邪!”屁老板惊愕瞬息,大踏步走向了农民子弟的尸身,毫不迟疑地伸出了手。
农民子弟的尸身仰面朝天,眼睛大睁着,嘴也大张着,含着浓浓的血水——突如其来的变故,带来了突如其来的惊惧,至死没变。
手搭在农民子弟的脸上,一股清凉之感顺手而上,直透心果。
屁老板打了一个寒噤,脸色有些灰白了,返回挖机边,大声说:“你是怎么搞的?屁大点事,竟把自己吓得颠三倒四,太不像男孩子了!把坑挖开,重新再埋!”
屁师傅像机器人得到了指令,一铲一铲,刨开了填土并捶压过的土坑。
刨开的速度,比先前挖机快了许多,所用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
土坑里最后铲出来的,是一个长圆形的巨石,别无其他。
“他妈的,奇了怪了!”屁老板站在坑边,见坑里空荡荡的,使劲往里吐了一口唾沫,打手势,“把尸体弄过来!”
挖机铁臂缓缓摆动,温柔地悠来农民子弟的尸身,轻柔地翻进了土坑。
屁老板小眼大睁,往坑里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见农民子弟的尸身侧身蜷缩在土坑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挖机又忙了起来——
填土!
捶压!
“他妈的,这下总算摆平了!”屁老板拍了拍手,“把心放下来吧,什么屁事也没有了!”
话音落,屁师傅停止挖机铁臂后,开了驾驶室的门,惊愕万分地指了指农民子弟第一次尸身落地的地方,想说什么,却惊恐过度,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屁老板知道情况不妙,猛地回过头去看究竟,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
那具农民子弟的尸身,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躺着。
屁老板很快回过神来,又大踏步靠拢了过去。
那具农民子弟的尸身,还是仰面朝天,眼睛还是大睁着,不同之处,是那张血糊糊的嘴已不知什么时候合拢了,嘴边多了一抹嘲弄的笑容。
“你奶奶的,一个倒霉鬼,一个短命鬼,敢戏弄老子?”屁老板一边揎拳掳袖,一边骂骂咧咧起来,“老子什么女人没有睡过,什么男人没有揍过,还怕了你这穷小子不成?”
说罢,疯狗似的一脚踢了出去。
“哎哟!”屁老板一脚踢在尸身大腿侧部,仿佛踢在了石头上一边,痛得龇牙咧嘴连跳三下,然后抱住右脚大叫:“挖坑!挖坑!从头再来!”
尽管疼痛入骨,还是站直了身躯。
屁师傅得令,重新掘开了坑。
这一次,从坑底捞出扔在旁边的,是一个三尺来长,早已干透的树桩。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老子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屁老板真是非同凡响的人,弯腰一抱抱起血淋淋的死尸,迈步走向了土坑。
一具农民子弟的尸身抱在怀里,竟然像抱一尾大鱼,稍微有些吃力,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意。
走到坑边,屁老板抬高尸身使劲往下一扔,尸身落到了三米多深的土坑里。
尸身明明是匍匐向下的,但落入坑中,橡皮人似的弹跳了两下,又仰面朝天了,眼睛依然大睁着,闭着的口张大开来,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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