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大早,剑州府城门大开,古老的城墙之上三步一人,手持长戈身覆铁甲如雕塑一般庄重而肃穆。城下,罗列两行覆甲佩剑兵卒分门两旁而立,城门中那条青石板路铺着一张长及十余丈的大红毯。
黄青挑开窗帘向外瞄了一眼,见街道上那些老百姓无不投以好奇的目光,黄青不由笑道:“这个王虹,倒是会安排。”
坐在马车内的除了黄青还有张桃之,马车空间很大,张桃之正坐在茶几旁啃着甘蔗,每每都是张开小嘴轻轻咬上一口咀嚼几下便小心翼翼的将甘蔗渣吐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盆中。
黄青见了不由得摇头一笑,啃甘蔗就该大口啃大口嚼大口吐的,这样才爽快,但这丫头偏偏还是放不开,哪怕是自己教了好久,她却也不敢在自己面前展露出这种不雅之相。
约莫是出了城门,耳边那嘈杂之声愈来愈小,黄青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起来。
“鄙人李召义,求见三皇子殿下!”随着一声洪亮的声音传来,晃荡的马车停了下来。
黄青张开双眼向张桃之望去,只见这丫头对自己微微一笑,黄青便知道是这丫头多了嘴了。
“道士,侍候本殿下下车!”黄青捋了捋衣衫,充当马夫的道士立刻挽起门帘,黄青勾着身子出了马车。
一行队伍少说也有百来人,各个高头大马鞘配长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闹了山匪,官府要派人去剿匪了。但黄青却知道百来号人清一色的全是王虹聘来的江湖人士,看来这位老狐狸办了那一牛一马着实捞了不少好处,这出手也就大方了起来。黄青也自是不客气,在王虹一副肉疼的表情下从武库中取了几十件铠甲,顺带手打了个借条,虽然这借条和白条也差不多。
“老狐狸精得很呐。”黄青喃喃一叹,不出兵不站队但这人情你还得偏偏认了。堂堂帝国三皇子缺钱吗?不缺!所以这庞大的护卫队的资金来源也就理所当然了。王虹一推四五六推得干干净净,生怕被太子知道了似的。
正在黄青感叹之时,状元郎李召义大步而来,对着黄青深辑一礼道:“殿下之大恩,李某永世不忘!”
黄青闻言微微一愣,若是说那个婴灵之事,自己那也是歪打正着,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恩。若是对付赵文华那更谈不上什么恩情了,自己本来就想去赵氏那儿会上一会,顺带而已。
“什恩不恩的,好好读书,最好出去多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后好好报效朝廷吧。”黄青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摆了摆手道。
李召义轻轻颔首笑道:“殿下可是要去灵州?”
黄青哟呵了一声,这丫头倒什么都跟这书呆子说了?
队伍开始前行,马车内,黄青顺势拿起一根甘蔗大口嚼了起来,一边还问道:“丫头,你跟那书呆子说什么了?”
张桃之闻言想了一会儿才道:“除却婴灵的事,大约就是说让他不用担心赵文华的事,我家公子自会解决。”
黄青双目微微眯起,自己倒是有些小瞧这个书呆子了,能自己琢磨出那些弯弯绕来,不愧是中过状元的人呀。不过可惜,本公子并非是那赵氏所生,有些事儿,他也是想简单了。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去灵州了,也么着也得多个护身符吧。
百名护卫,其中有三名是二品小宗师,据说其中一名还是什么金枪门的门主,听说是给三皇子当护卫这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像这些武人,一般金银之物已是很难打动他们了,之所以愿意簇拥在黄青身边当保镖还是因为黄青这一层身份,如果运气好能与三皇子殿下混个熟脸,那日后指不定就是飞黄腾达了,哪怕在江湖中那地位也得涨上那么一些。
不过这些个小鱼小虾黄青却着实看不上眼,虽说其中那位叫红殇的女子生得十分美丽,但毕竟自己身边就有位现成的一品高手,还是个大美人儿,自己即便有问题也只会去找丫头请教,更遑论这一品与二品之中如隔了一道龙门,越过此门便可翱翔九天扶摇直上,眼界自是不一样了。
黄青也算是运气极好了,武榜十人,南北各半,偏偏黄青撞上了这第十一个,而且还是自己的丫头。
除却释、道、儒三教之外,天下南北有数高手皆为之一评,其中最为顶尖的十人便位列这武榜之中,也可以说是十大高手了。张桃之虽不在此列,但依黄青自己的猜测多半是这头太低调了,否则以她的年纪、身手和这容貌还不得在江湖上引起大地震来?什么仙子之名通通的靠边站了。
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一向怕苦怕累的黄青终究还是捡起了以往最不愿意触碰的武艺,如今的他离开了金陵城没了老子的庇护,再怎么胡作非为也得有个度!黄青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而且他也知道,在去往龙虎山的路上一定会有人想要了自己的命!而且不止一个!
这一路行得极慢,老实讲,张桃之这丫头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导师,看着蹲马步直到双腿打颤的皇子殿下,一颗心都跟着七上八下了起来。但黄青却仍旧咬牙坚持着,自己错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如今只能凭着努力二字。以往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叫禁军去摆平,那些兵手中的刀毕竟不是自己的,安知日后这柄刀不会太阿倒持?
无论是拿刀还是持剑,永远离不开那刺、劈、撩、掠这四个字。动作反复,枯燥不已,但黄青仍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偶有些护卫见到三皇子殿下如此拼命,虽然好奇一个堂堂皇子,动动嘴便可让人人头落地,何必去干这种苦活?但他们却仍被殿下这股子意志力所打动了,心中念叨着自己当年若有这般刻苦,恐怕早已晋身二品了。
傍晚,黄青披了件单衣坐在篝火旁,和着些清水,大口咀嚼着这有些难以下咽的粗粮,虽然有心与丫头共睡一顶车厢,但女孩子家的最重要的就是名声。黄青自是不会去做这种毁人名节的事儿,故而也与大家一样搭顶小帐篷,席干草而睡也就糊弄过去了。
如今还未到该歇息的时辰,黄青不由得再度将手摸到刀柄上。
“殿下,介意我坐这儿么?”名叫王唯的挎刀小宗师拿着两壶酒来到篝火旁。
黄青没有抬头,只随意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王唯轻轻颔首,一屁股做了下去顺手将酒囊递了过去。
黄青接过酒囊喝了两口,嗓子眼这股辣劲儿如火烧一般。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黄青摇了摇这酒囊,再抿了一口。
王唯微微一笑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这胡中露殿下可喝得习惯否?”
黄青面露一丝嘲讽,这胡中露算不得好酒,全靠这烈度,便如这首国风一般,百姓与之君王的怒恨全在这壶酒中,秦二世而亡,凤翔亦二世而衰,但自己并非国君也非储君,也酒即便喝了也没什么。
“如果你想说教的话,那你可找错人了。”黄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些个护卫在他眼中也只是打工的而已,即便是这种二品高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打工仔。即便自己再怎么放荡不羁,也轮不到他们对自己说教。
王唯对于黄青如此刻薄的态度倒没觉得怎么不适,之所以加入这支队伍更多的也只是想看看如今凤翔皇室的风气。原以为这名臭名远扬的皇子殿下也就是个纨绔子弟,但这些日子以来每每看见这位锦衣玉食的皇子无论天气好坏,烈日寒风都会紧握那一柄刀,原本被锦衣玉食调养出来的细皮嫩肉也便成了一身古铜的腱子肉,所以他才会心生好奇,好奇一个杀人不过头点地的皇子为什么会亲自操刀。
“我是北朝人,当年那一战,我年纪尚小,但也是亲眼见过白骨荒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说句违心的话,我倒是希望南朝不在,天下一统。也好过日后南北再度开战,届时天下又会像这胡中露一般。所以我想看看南朝皇室到底是副怎样的德行。”王唯望着眼前的跳动的火苗,饮了一口烈酒。
黄青呵呵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年太祖武皇帝这句话可谓是振聋发聩,但也就是这句话之始,才诞生出了那么多搅动风云的野心家。但一个武人,一个江湖人,能谈国家大义?心系百姓?若说并非嫡长的黄青对于国家大事来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那身边这个人又算什么呢?
好像知道黄青心中的不屑,王唯低头淡淡一笑道:“我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年十六,若战端开启,按照北朝律法,该以充军。说来惭愧,我年轻时亦想过报效朝廷,可更希望用手中这柄刀在江湖上留下个名号,所以我走南闯北,如今三十却好像也一事无成的样子。”
黄青闻言嘴角那一丝冷笑渐渐收敛起来,他第一次正视这名其貌不扬的刀客,淡淡道:“若南北真的开战,想必你会回到家中,代弟从军,然后杀我凤翔男儿吧?”
王唯目视黄青,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道:“是!”
黄青咧嘴一笑,摇头道:“可惜我没有那么大本事,注定坐不上那把椅子,也无力去改变什么。”
篝火摇曳,月兔升空。
小宗师红殇取了张羊绒毯放到黄青身边,又随手把皇子殿下那未喝完的酒囊顺手拿在手里,看样子是不准备让殿下再自饮下去了。
看着这位话语极少的女子,黄青咧嘴一笑道:“姑娘要不要陪我暖暖被窝?”
红殇看了一眼黄青,微微一笑,却又摇了摇头。
“习武最忌头脑昏聩,多饮则误事。”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黄青淡淡一笑,好像觉得有这么个人管束着也挺好的,莫不又是仇凰派来的吧?
时已近冬,但黄青却仍光着膀子,不知是不是练武的原因虽然光着膀子但却好像已经做到了寒暑不侵的感觉,一身腱子肉将黄青的体型都塑造得壮实了几分。
“来人,取甲来。”黄青取过水囊便如牛饮一般。
一叠崭新的铠甲叠放在黄青面前。
黄青眼神炙热的舔了舔嘴唇,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站在身边的护卫们包括那三名二品小宗师都围了过来,原以为这些铠甲是为了给他们准备的,现在看来感情是给三皇子殿下试刀用的。
普通兵卒武人,一刀而下伤甲而不破,是为下三品。
如以破甲来衡量一个武人的品级,则是最为实用精准的了,光凭这一膀子力气即便是天神神力至多也只能破个五六甲,那也只是中三品的境界而已。这持刀的姿势,出刀的角度,和那出手的力道与后劲都非常有讲究,这就得考量一个武夫的综合水平了。
十甲层叠,众人屏息而立。
黄青双手握刀,离铠甲半丈而立。
“呼...”黄青深吸一口气,气未吐,一双凤目闪过一抹精光,抬臂举刀,一下而下。
三位小宗师皆有所动容,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
这一刀可不是一个初学者能够使出来的,若没有相当扎实的功底很难有这种气势,尤其是那握刀的功底,若没有高手在身边悉心调教绝对难以速成。这位三皇子殿下,不简单呐。
回掠收刀,归鞘。
黄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三位小宗师面露惊容。
上四甲皆烂,中五甲皆破,独一甲,裂痕斑布。
“丫头,公子完成任务了,这任务奖励是不是得...”黄青坏笑一声,站在一旁的张桃之俏面一红,这么多人看着呢。
黄青这意志力虽说惊人,但在他看来总得有个奖励目标啥的,不然也就在枯燥了。于是色从胆边生的黄青直接定下个目标,这奖励嘛,便是丫头那唇上的胭脂了。也不知这皇子殿下到底是在为谁练武。
一名同使刀小宗师站了出来,抱拳道:“殿下可否与小人切磋一番?”
黄青眯眼道:“你个二品小宗师欺负新手,要脸不?”
使刀小宗师闻言微微一愣,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桃之拉了拉黄青的衣袖,悄声道:“公子,你已经是二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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