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家的狗,见狗比爹愣怔了,贼溜溜地踅摸到他的面前,哈哧一口从他放在脸面前地上的碗里叨起一块红芋掉头就跑了。
狗比爹见有狗从自己的碗里叼走了一块红芋,一个激灵,就把手里的红芋当成砖头头子向那条跑开了的狗扔了过去。红芋没能砸上那条狗,扑哧一下被甩到了地上,稀牛屎似的向四周围开了花儿。他瞅着向四周围开了花儿的红芋,这才醒过神儿来自己扔出去的不是半截砖,而是自己已经剥了半截皮儿的红芋,不知道是骂狗还是骂自己,狠狠地骂:“他奶奶的,两块红芋没了!”
旁边有人瞅着狗比爹笑了一下,但是,很快,这样对狗比爹的讥笑就没了,人们还是把话儿撤回到了小米出阁嫁人这件事儿上。
“小米这闺女,唉,命苦!”一个老娘们嘴里堵着满嘴的红芋,这样叹了一口气,嘴里的红芋差点儿给这口气顶了出来。
“这几个孩子,能有别的啥辙儿呢!”一个老得满嘴没牙的老女人瘪吧着嘴巴口气不清地这样叹着气说,“换上别人家,咋的也得住到二十一、二才能出阁。”
几只赶饭场子的鸭子不时地伸着脖子偏转着脑袋在地上找着人们不小心丢到地上的红芋皮,其中一只鸭子不知道是不是眼神儿不好,把那个穿着开裆棉裤叉开着两腿坐在凉地上的小屁孩的鸡儿当成红芋皮了,还是小屁孩的鸡儿有点儿像红芋皮,就意外惊喜似的伸着脖子紧出溜着向小屁孩的鸡儿嘟噜了几口。小屁孩的鸡儿没能嘟噜到嘴里去,倒把小屁孩嘟噜得丢了魂儿似的大哭起来。这只鸭子似乎觉出自己惹祸了,忙转过身子,一跩一跩地摇摆着身子急忙跑开了。
坐在小屁孩身旁正琢磨着小米出阁嫁人这事儿的大人给孩子的哭声惊了,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孩子,见几只鸭子从孩子的面前跑开了,以为是鸭子嘟噜了孩子手里的红芋,就两手一扬一扬地向已经跑开的鸭子轰着,嘴里还“呕哧呕哧”地向跑开的鸭子喊着。
饭场子咋的也觉不出以往的气氛了。以往的饭场子,老少爷们儿们饭堵不了嘴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东长西短天南地北的话,可今儿,东长西短似乎量不出大伙儿的心情了,天南地北也离大伙儿太远了。
不少人端着饭碗离开了饭场子,很快,整个饭场子就只有狗比爹一个人了。
可能是一块儿红芋填不饱一个狗肚子,那只叼了狗比爹碗里的红芋的狗一边跑着一边往肚里吞着那块儿红芋,在狗比爹手里的那块儿红芋像稀牛屎一样在它屁股后面四处开花儿的时候,它嘴里的那块儿红芋已经给它吞进肚里了,尽管那块儿红芋外面不是像刚出锅那么烫了,但是,红芋里面不容易散出来的热劲儿还是烫着了它满嘴的牙齿,让它张着嘴巴仰头钢钢唧唧地叫唤了一阵子,然后它又回过头来,伸着舌头把狗比爹甩得在地上四处开花的红芋舔了个干净,又贼溜溜地盯着狗比爹脸面前儿的红芋碗回来了。
那几只鸭子见小屁孩子的大人抱着小屁孩子离开了这个饭场子,估摸着也不会再有啥人两手一扬一扬地“呕哧呕哧”赶它们了,就跩着身子一晃一晃地回来了,咕嘎咕嘎的叫声炫耀着它们的得意。
狗比爹见老少爷们儿们今儿都给小米出阁嫁人这个信儿弄得掉了魂儿似的离开了饭场子,也觉出自己像掉魂儿似的。他背靠着那棵不算太粗的椿树,屁股似着地似不着地儿地蹲着,叹了口气四周围瞅了瞅。那只叼了他的红芋的狗给他这一瞅,忙紧了身上的毛,趔着身子一副准备逃跑的架势。
这人呀,也真是,这几个孩子够难为的了,咋的还会跟他们这姊妹几个找难为呢?琢磨到这儿,狗比爹伸开巴掌在自己脸上噼噼啪啪地扇了几下,当初狗比他娘耍浑,欺负他们姊妹几个,自己倒帮着狗比他娘使劲儿,这是自己也跟着耍浑啊!前些日子豆子成亲,村子里的不少老少爷们儿们好不容易逮上一顿鱼肉,撑得蹿稀冒肚子,自己跟狗比他娘瞎琢磨啥子他们姊妹几个往饭菜里放巴豆了,这不是明摆着糟践他们姊妹几个吗?这些年,打豆子他爹死了娘跑了,小姊妹几个风里雨里的往前奔,水里泥里的糊巴着日子。就算是那样,这姊妹几个也没有遭人嫌弃的地方,谁家要是有个啥子紧手儿的活儿,这姊妹几个还会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头帮上一把手儿。这姊妹几个好不容易长大了,自己跟狗比他娘倒越老越混蛋了,跟他们姊妹几个找这样亏心的别扭。说重了点儿,这都不是人能做出的事儿,可自己跟狗比他娘做出来了。他又抬起手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狗比爹扇自己大耳刮子的举动让那条狗迷糊了,它远远地瞅着狗比爹,尽管两眼仍贼溜溜地盯着狗比爹脸面前儿的那碗红芋,但它还是给响亮的耳刮子声音给吓得不敢向狗比爹靠近半步。那几只鸭子也站在那儿伸着脖子摇着脑袋看着狗比爹,咕嘎咕嘎的声音也不敢叫出来了,只在喉咙管子里一抖一抖地响。
狗比爹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之后,仰着头向天上叹了一阵子气。
就在狗比爹仰着头这阵儿,那条狗一下子瞅准了机会,嗖地蹿到狗比爹跟前,咔哧一口从狗比爹的碗里叼起来一大块的红芋,扭头追兔子似的跑开了。
那几只鸭子见那条狗占了便宜,也瞅着狗比爹碗里的红芋,摇晃着身子往狗比爹的跟前去。只是这几只鸭子晚了一步,狗比爹已经给那条狗闪电一样利索的来去惊得瞪着两眼醒过了神儿,翻着白眼咬着牙而又无可奈何地瞅着那条狗跑得远了。这几只鸭子这个时候想再从他碗里捞到啥子便宜,已经不可能了,虽说碗里的红芋给那条狗用气儿吹了,但他还是不会舍不得把碗里剩下的几块红芋施舍给这几只已经流了口水的鸭子,必定自己家里还养着些畜生,这几块红芋喂了自家的畜生,还能下个蛋啥的。要是这几块红芋扔给这几只鸭子了,别说鸭蛋,怕是连鸭子屎也落不得。他一手端起地上的碗,一手按着髁膝盖从那棵椿树下站起了身子。倒是在这个时候,似乎一只鸭子看着那个碗里的红芋会随着狗比爹站起身来会变得高不可攀了,扑棱着两个膀子把那张扁嘴伸进了狗比爹手中的碗里,但是,它的那张扁嘴太笨了,就连一丁点儿的红芋皮儿也没捞到嘴里,还遭得狗比爹一脚把它踢飞了老远。
“今儿这个饭场子上咋的了?咋的没啥人了?”就在狗比爹要端着手里的碗离开这个饭场子的时候,猫春的二大爷二倔巴一手里一筷子串着两个两掺面的卷子馍馍,一手端着半碗辣椒泥,很不明白地瞅着整个饭场子走过来。
“你还没听说?小米这个月就要出阁嫁人了,是为豆子换亲,才要出阁嫁人的。”狗比爹把要抬起的步子又着了地儿,瞅着二倔巴说,“老少爷们儿们听说这个信儿,连吃饭也没心气儿了,都回去了。”
“听说了。”猫春的二大爷二倔巴一听是因为这个信儿老少爷们儿们都没心气儿在饭场子上吃饭了,向狗比爹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撅起屁股蹲下身子来。
“你也听说了?”狗比爹不大相信地瞅着二倔巴,皱起两个眉头问,“你是啥时候听说的?今儿早起间儿豆子才把这个信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
“我早就听说了。”二倔巴瞅了一眼狗比爹,掰了一块馍馍,蘸了满满的辣椒泥儿就放到嘴里去了。
“你早就听说了?”狗比爹这下就更迷糊了,他一手端着那个饭碗,一手挠着脑门子,皱巴着两眼的眼皮盯着二倔巴看了又看,“你咋的会早就知道了呢?”
“这事儿,在豆子成亲前一直是个秘密,只有几个人知道。”猫春的二大爷把嘴里的馍馍咽了下去,瞅了一眼狗比爹说,“本来这两天想趁着饭场子上跟老少爷们儿们商量这事儿呢,今儿饭场上太冷清了,那就等两天再说吧。”说着,他又掰了一疙瘩馍馍,蘸了通红通红的辣椒泥儿放进嘴巴里嚼起来。
“这事儿咋的还是秘密了?”狗比爹还是琢磨不出这事儿里面的弯弯儿,瞅着猫春的二大爷说,“要跟老少爷们儿们咋的商量这个事儿呢?”
“咋的商量这个事儿……”猫春的二大爷嘴里嚼着馍馍说,“小米这闺女也算是咱们村子里老少爷们儿们的闺女,咋的咱们也不能让这闺女出阁显得寒碜了。”
“这个倒是。”狗比爹仍旧眨巴着两眼琢磨着猫春的二大爷的话。
“老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猫春的二大爷抬头看了一眼狗比爹,说,“还咋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你的意思是……”狗比爹瞅着猫春的二大爷,挠着脑门子试探似的说。
“是,我的意思是想跟老少爷们儿们商量着看,能不能咱们这个村子合着劲儿把小米这闺女发嫁了。”猫春的二大爷看着狗比爹说,“一个村子合着劲儿,每家也出了多少啥子。小米的大件儿嫁妆人家卧牛岗子都给操办了,也就一些小件儿陪嫁的东西了。”
“这样合计,还真每家出不了啥子东西。”狗比爹这下才算彻底明白二倔巴要跟老少爷们儿们咋的商量这事儿了,他松开了两个眉头疙瘩,一笑说,“你这个想法儿倒是个办法。”
“想法儿倒是个想法儿,就是不知道老少爷们儿们会咋的一个想法儿,前些日子刚为豆子的亲事儿串了钱,这又是小米的事儿,就显得他们姊妹几个的事儿多了。”猫春的二大爷咽下嘴里的馍馍,看了狗比爹一阵儿。
“这又不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自己张嘴求老少爷们儿们,是咱们自己的想法儿。”狗比爹说,“要是小米他们姊妹几个的想法儿,老少爷们儿们倒会有这样的寻思。”
猫春的二大爷眨了两下眼,向狗比爹点了点头,说:“这两天得空儿跟老少爷们儿们说叨说叨,看老少爷们儿们的想法儿吧。”虽说他觉得狗比爹的说法儿也对,但他心里还是没个准儿,毕竟豆子的事儿刚过去没几天,这个时候再向老少爷们儿们商量这事儿,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像要账似的了。
“二倔巴,你琢磨多了。我琢磨着呀,小米这事儿要比豆子的事儿老少爷们儿们利亮,不信你就说叨说叨看,保证老少爷们儿们没啥话说。”狗比爹盯着猫春的二大爷,很肯定似的说,“刚才你是没见,老少爷们儿们一听说小米要出阁嫁人了,那脸色,跟大阴天打雷似的,咔嚓一下子都沉下来了。老少爷们儿们听说小米要出阁嫁人,都心里疼着呢。”
虽说狗比爹的话很多时候靠不住,但这几句话猫春的二大爷相信是真的。就小米在村子里的为人处事儿来说,别说是老少爷们儿们了,就是自己,心里也舍不得小米这闺女马上就离开这个村子,更何况小米现在还小着呢,让人心里觉得疼得慌。他向狗比爹点了点头,掰了一大块馍馍,使劲儿蘸了碗里的辣椒泥儿。蘸了辣椒泥儿的馍馍给他送到嘴里,整个嘴圈子上蹭满了红红的辣椒泥儿。不过,他心里马上就有了个底儿,小米这事儿一准会让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没啥子疙瘩。
“给小米操办这事儿,我赞成!”狗比爹下保证似的向猫春的二大爷说。
猫春的二大爷没有抬头,嚼着嘴里的馍馍很深地点了几下头。连狗比爹都赞成自己的想法儿,村子里还会有谁家有别的说道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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